闻言,徐司忖浑身一僵。
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他钦点的,得意状元郎,竟然就是他苦寻多日无果的,子设公子?
可青玄不是说,子设姓褚吗?
眼下的肖戬,可不是姓褚啊。
他抬头看向青玄的方向,见青玄也是一副惊吓莫名的模样,心中便不由得一沉。
下首的肖戬似乎没预料到上首的帝后会有如此举动,一时也有些不解,不由得又上前了两步。
却被徐司忖伸手制止。
青玄也反应过来,脑海中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这人绝无可能是褚子设。
可能只是长相相似,灯火昏暗,看起来便有了七八分罢了。
对!
只是长相相似。
才想起来昭慎。
见她有些失控挣扎的要从徐司忖怀里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
快步上前走到昭慎身后,伸手点了她的昏睡穴。
昭慎便身子一软,倒在了他手臂上。
徐司忖似乎没预料到青玄会如此大胆。
【放肆!】
青玄却十分紧张。
徐司忖或许不清楚,但青玄很明白。
昭慎若再见到子设或是与子设相似的人,会发生怎样惊骇的场面。
他不敢大意,只是对着徐司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然后唤来宫婢,将昭慎扶着回了营帐。
临走之前,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下首略显无措的肖戬一眼。
对外只说,皇后醉酒。
好在宴席上大家注意力都在外面,一阵喧嚣中,并无太多人注意上首的状况。
营帐之中,刚刚将昭慎放好在床榻上。
徐司忖就风风火火的进来了。
眼睛中燃烧着什么,似乎要将这里湮灭。
【他就是?】
盯着青玄的脸色沉的要命,青玄却只是怅然。
【不是...】
【那她怎么会反应那么大?】
【只是有六七分相似,灯火之下,更看不清楚了。但我看的很清楚,他不是他。】
青玄定定的站在那里,看似是在看向榻上的昭慎,眼睛却并未聚焦。
徐司忖一时无名之火也无处发泄,只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告诉我,子设公子到底是谁,和皇后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朕只是想要个究竟,今夜之后,朕不追究你或者那个子设的任何罪行,一切也只当没发生过。】
青玄取下脸上的面具,放在一旁昭慎的梳妆台上。
【陛下,若你还想要娘娘好好的活着,一辈子都别再提起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有关他的任何话也不要做有关他的任何事情。不管是找他,还是因为他迁怒肖戬,都不要做。就像你刚刚说的,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谈起子设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他是因为陛下,才永远的消失在了娘娘的生命里。】
话既到此,青玄便无论徐司忖怎么威胁追问,都不肯再说任何关于褚子设的事情。
徐司忖也只能作罢,但为了以防万一,只能结束春猎了。
昭慎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回宫的马车上。
青玄在前面驾车。
里面只留了一个宫婢伺候着。
昭慎醒来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她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
里面惊呼了一声,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青玄只好将缰绳放到旁边的侍从手里,自己打开车门弯着身子进去,又让宫婢去外面等着。
好在车辕高大,倒也不麻烦停车。
【不是他,对吗?】
青玄替昭慎倒了一杯热水。
也是一时酒意上头,便晃了神。
那个人的神采和性格,与他完全不一样。
即便是在原世界的现代,浩然也是矜贵的,惯不会健身也不会运动。
更别说骑马射箭。
从小林父因为职业的原因,一直有意在引导他去跑步去健身去练防身术。
可他不会。
先是不管怎么也不感兴趣,后来被强逼着练武的时候,才发现他心脏有轻微遗传病。
是他母亲怀胎的时候落下的,后天的病变,遗传到了他身上。
不严重,但是总不能剧烈运动了。
每每体育课上,他最多就是练一练广播体操,也往往只能练个半程。
跑八百米或者体育考试,总是要打特殊申请的。
但他成绩好,所以也没人会去计较。
他最擅长的就是写文章,那双手生的好看极了。
在笔记本上写字的时候,就像是在黑白的钢琴键上弹琴一样。
大家都说林父一个糙汉子,生了个矜贵的白面书生。
可他眉眼还是像他父亲的,只是性格,格外的外柔内刚。
所以他没有走上他父亲的路,没有继承警号去做警察,而是当了检察官。
可是,不一样的选择,也没有保住他那脆弱的命。
那样羸弱的身体,还要去保护别人,真是傻的很。
即便到了异世,他也还是一样的习惯,动不得武,只能习文。
为了弥补,便更多看了些书,练了那能收服十万兵马的好舌头。
所以,前世徐司忖在临死前要踩断他的右手,那是他唯一的骄傲和希望。
而昨夜在宴席上看到的肖戬,与他完全不一样。
那双手会张弓搭箭,会骑马御笔,会恣意张扬所谓的书生意气。
但无论子设或是浩然,都绝不会是那个样子。
【不是。】
昭慎没有接过那杯水,双目无神的看着晃动的窗帘。
【肖戬左边下颌处有颗痣,他没有。】
青玄补充道。
昭慎低下头哂笑一声。
随即又沉默下来。
【我怎么会看错他,又怎么会需要凭借什么印记去辨认?呵呵呵...】
说着,昭慎捂着脸伤心的哭了起来。
呜咽声婉转低沉,仿佛暗河里涌动的地下泉流。
忽然,青玄脸上火辣辣的疼。
几个指引清晰的痕迹燃烧在他右侧的脸上。
因为太过用力,头偏过去撞在了车架的窗棂上。
‘咚’的一声响,引起了附近侍卫和宫人的注意。
但都不敢多言,只是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陛下交代了,今日必须要赶回皇城。
感受着胸中翻涌的恨意和涩疼,再也守不住那决堤的眼泪。
大颗大颗的泪珠子碾过脸上那几道指印,滴落在衣襟上。
青玄紧紧的抓着膝上的衣摆。
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分明这样的情绪和眼泪都不是他的,是昭慎在影响他。
这是最难过的一次。
竟然让他也不受控制的落了泪。
那她自己,该是更痛才对。
【对不起...】
像之前的无数次,他起身跪在了狭窄的车厢中间,对着昭慎低头说‘对不起’。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恨不得将你和徐司忖千刀万剐。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回不来了。】
昭慎压抑着口腔里难控的酸意,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碎了重新拼凑。
企图拼出她想要的那个人的样子。
但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的。
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已经彻底离开的事实。
甚至,在这个世界,连一具尸首都没有。
刚刚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前方徐司忖的注意。
马车停下,有人过来。
徐司忖掀开帘子见状,停顿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
挥手让人继续走。
看着跪在哪里的青玄,徐司忖忽然觉得心口多日来的积攒的恶气散了一些。
随即又有些沉闷闷的,压在心底很是不舒服。
看来,在那个‘子设’的面前,青玄也不过如此。
她那样在乎的青玄。
【皇后。】
他轻轻的唤了她一声。
那样的眼神他从未见过,从来没有。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个人似乎是要马上就凭空消散在他眼前了。
昭慎抬眼看向徐司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然后猛地拿起旁边小几案上放着的碎了一半的茶饼上的茶针。
朝着徐司忖刺去。
似乎是没有预料,徐司忖一愣,昭慎手中的茶针已经深深的扎入了他的身体。
他低头看着胸前的手。
只恨茶针尖头太小,木柄太长,这样拼尽全力的一击,却因为马车的颠簸,只扎上了他的左肩。
青玄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阻拦。
他拉不开昭慎死死按在茶针上的手,只好去推徐司忖。
茶针失去阻力,从徐司忖肩上脱离。
惯性让昭慎向前倒下,青玄情急之下将她拦腰抱住。
竟未去看遇刺的皇帝伤情如何。
只是抱着昭慎神情痛苦的在她耳边低语安慰。
【这不是从前的他,你杀了他也无济于事,只能空留乱局。冷静一点好不好?好不好?】
徐司忖捂着肩膀的伤,单手展开,上面已经满是血迹。
这样的动静不小,外面又停下了赶路的步子。
正有御林军要上前去问出了何事,却被里面阴沉恼怒的声音呵退。
徐司忖冷冷看着被青玄死死抱住的昭慎,昭慎眼中的仇恨令他忍不住心惊。
他竟然有些害怕。
这样的恨意,仿佛是宿世的敌人。
【娘娘,娘娘只是受了些刺激,请陛下赎罪。】
青玄压低了声音替昭慎求着情。
徐司忖想到昨夜青玄的话,脸上深色变了又变,还是咬着牙没说什么。
只让外面的人继续赶路。
一路上三人都沉默下来。
那一击似乎消耗了昭慎毕生的力气,她被青玄扶着躺在了窄榻上。
盖上锦被之后,凌乱的发丝下,昭慎睁大的赤红双眼中还在不停的落着泪。
【再让我看一眼,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