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这家客栈取名“越季居”,老板说这是“赏遍越州四季”之意。

    店面虽小,五脏俱全。一楼就坐着吃茶的一家老小,清静得很,二三楼长廊相环,中央镂空,能看得见下面摆着的巨大的龙形木雕——那木雕就从一楼一路延展到三楼长廊,溢出来的龙须龙鳞如枝叶般交缠着搁在护栏上。

    江鸢兴致冲冲地开门时,沈一已然在门口候着了,后头紧跟着的任徜云从那木雕的龙须上高高跃起跳到另一根龙须上,嘴里喊着“喂!等等我”,满头大汗,几步下来,轻身落在沈一后面。

    江鸢尴尬地笑了一声,手扒着门想关上,却让沈一猛地推回去,还被他死死卡住肩膀。

    江鸢被迫与他靠得很近,仰头直视他。

    沈一眉头紧锁,眼里是压不住的怒火,唇缝绷成一条直线,胸口起起伏伏。他先是上下检查一遍江鸢,问:“有没有受伤?”

    江鸢身体紧绷,生怕被他活剥了皮似的,惊恐地看着他。往往在大喜大悲的时候,她的脸上就没了表情,专心致志思考眼下的情况。

    比如眼下,紧张得脸色煞白,她的眼神却十分平静。

    半晌,她才缓慢地摊开双手,说:“手……手算吗?”

    沈一忙去看,见是前夜留下来的血痂,已好得差不多了,才重重吐了口气,脸色稍霁,沉着声音问:“你跑什么?”

    被抓了现行,江鸢惊慌之余,还有些害怕,摇着头不敢说话。

    任徜云在一边笑道:“主子,你看你把人家吓得……”

    “闭嘴。”沈一睨了他一眼,任徜云忙把嘴一瘪,还轻轻打了一下。

    “出了什么事?”江逸还在屋内收拾东西,听见声音出来一看,嘴角一抽,呆立在原地。

    接着屋内又被他牵出来个佝偻着背,双手被绑在一起,长发遮着脸的男人——王京风。

    沈一眼睛微眯,又冷了几分:“那是谁?”

    没一个人吭声。

    沈一一拂袖,几步踏进去,江鸢拦不急,他已然撩开了王京风的头发,俯视他的脸,眯着眼睛低声道:“王京风。”

    江鸢一怔:“你认得他?”

    “彤州王氏,涉嫌逆谋,亲系一儿实情交代免去一死,王氏被诛三族,唯独他活下来了。”沈一放下他的头发,转头看向江鸢;“但他被割去了舌头,受了十年邢狱之苦,此儿名为王京风。”

    江鸢:“什么……你怎么知道?”

    沈一不答反问:“你连他是谁人都不知晓,就敢同他住一起?”

    江鸢被问得一愣,回神后咬牙切齿地说:“不然呢?我大哥让你住进药铺,就是知道你是谁了?”

    沈一反驳不了,怒气积在胸口,又骂不出去口,竟憋得有些委屈。

    江鸢彻底理清了,无奈冷笑一声道:“你问我跑什么?连路中的客栈都让你串通好了,要将我们锁在你的眼皮底下,你当我蠢吗?如今既已被你抓了,你也别做出一副好人相了,我们三人一路同行,谁好谁坏我长了眼睛看得清,要杀要剐随你便!”

    一旁江逸一听这就闹掰了,吓得上前直拉拽江鸢的袖子,却被她一把挥开。

    沈一看样子也是气得不轻,手背上青筋暴起,紧紧扣着刀柄,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刀了,任徜云忙要去打圆场,也被沈一推开。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倔,谁都劝不动。

    僵持许久,沈一才沉沉地点了头:“……好,既说是我锁着你,那这样好,我住下的这段时日,我看谁敢踏出这客栈一步!”

    “凭什么?”江鸢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慌道;“我……你到底要什么!你这是……这是……”

    “我要人。”沈一冷冷地说;“哪都不去是为你……们好,饭食管够,江神医和你弟弟、家仆,我也会在日后给你找来。我只说一遍,要是想跑,就别见你弟弟了。”

    江鸢握紧了拳头,眼睁睁看他走出去,踏出门,他又转过来,气撒够了,声音也放轻了些:“隔墙就有我。”

    嘁,难不成还会主动找你?

    沈一真的走了,任徜云也耸耸肩,无奈地摇摇头跟上去了。

    门关上,屋内一片死寂——针落有声。

    *

    江鸢把自己锁在隔间内,静坐在床上,论江逸怎么敲门都不应。

    先前觉着沈一假惺惺得难辨真假,等真的撕破脸皮,相对为敌……还不若装得和睦,好歹她还能做些自己的事。

    眼下不必去寻叔父和阿弟了,她到是希望他们快些跑走,别又被沈一骗来囚禁起来,届时一家都被沈一困在这客栈折磨,她还是什么都没能救回来。

    那些心存侥幸,念着沈一还有些善举给自己找的借口,都变得可笑。

    到头来,忙活一堆小聪明,她又落回了起始。

    听江逸说沈一送来了晚膳,有鱼有肉,素食甜食热饮样样不漏。江鸢没什么胃口,没去开门。

    她没想绝食寻死——只要命还在,她就不会放弃挣扎,只是有些迷茫,竹篮打水一场空,大约又得从头查起了。

    昨夜没睡好,她困得要命,晚间出去洗漱了,见桌上还留着剩饭,还是一口没动,回屋睡觉了。

    剩饭虽冷,但看着也是摆了满桌,好不丰盛。

    就当是给王京风承诺的一顿饱餐了吧。

    *

    身子累了,难得睡了个安稳觉,梦里谁也没来叨扰,只她一人走在繁华的越州城内,吃喝享乐。

    醒来时仍是客栈的壁顶。

    背上的伤只在那晚好得快,之后便反反复复地疼,也不狠,就窸窸窣窣得,折磨人。

    江鸢一夜休整好了,睁眼又开始计谋新策,翻身下床,一张折得小小的布纸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捡起一看,居然是文大懒画的那张画像。

    ……!

    她忙起身推门出去,见王京风和江逸正坐在正厅吃早膳,粥面、水果、米糕,新食摆了满桌,昨夜剩饭堆在地上没来得及热。

    江鸢肚子有些饿,但碍着她查事儿了,被她撂在一边不理睬,肚子便“咕咕”得叫个不停。

    她抓着王京风的手腕就往自己房里带,王京风被吓得“唔唔”直哼哼,江逸更是一头雾水,喊着:“方才敲门你不应,醒了来吃些东西吧?”

    “不饿!”她将那画像平铺在床上,急切地问:“这人,你认得吗?”

    王京风被她拽得膝盖一弯,跪在床边,他还是有些怕江鸢,哆哆嗦嗦地去看那画,只一眼,便连连点头。

    又是他!

    “你知他是谁?”

    王京风一缩脖子,偷瞄江鸢,轻轻摇头。

    “那……”江鸢有种抓着了线索的头和尾,但中间硬是连不上的感觉,急得满头大汗,眉头紧皱想了许久,突然问;“这么说,你认得一个彪壮大汉吗?就是……头发糟乱……”

    王京风茫然地看着他,小心地指了指自己。

    “……彪壮。”

    王京风点头,依旧指着自己。

    江鸢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叫自己别生气——这王京风在牢狱中待了十年没照镜,或许先前真是个彪壮……“大汉”呢?

    “不是你,那汉子,他会画画,用炭笔画人,还会说‘俺’……你认得?”江鸢见他点头,惊喜道;“他叫什么,你还记着不?”

    王京风掏出随身带着的那只炭笔,颤颤巍巍在画像上写:“文大懒”。

    没等江鸢接着问,他又写:“何处、寻他”。“

    江鸢眼睛一亮,看着他笑道:“你也在找他?他也是被画上这人牵制的人,是不是?你们还有几人?”

    王京风正面着她的笑靥,不禁晃了神,焦黄的脸泛了红,微微低头。

    “你莫要怕,隔壁那人这会儿不会杀人灭口。”江鸢安慰道;“文大懒与我家人同在一处,现下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

    江鸢见他还不肯说,眼珠一转灵机一动,又挑开话头:“话说……你当真是彤州王氏的人?”

    一人苟活,害死全族,这说出去可是遭人万世唾骂的,在牢里也是低等的没骨气的贱人。

    “你是怕又被人视为叛徒?是还想跟着这画上之人作恶?”江鸢歪曲事理最在行,胡口乱讲着;“王大哥,你看啊,若是接着助纣为虐,又何尝不是恶人的一种呢?

    “逆谋也好,劫人也罢,你从狼窝里逃出来,反逆奸佞给自己寻条生路,那些骂你的才是恶人!你只管去做对的事,才不管他们,这不简单?”

    偏偏王京风还听进去了,呆了片刻,两行清泪突然夺眶而出,沾了些炭灰的手去捂着脸,瘦得单衣下面全是骨头的肩头一抽一抽,呜呜呜得哭得伤心。

    江逸站在她房门口,一脸鄙夷,叹口气,不得不说她小聪明耍得厉害。

    王京风哭够了,抓起笔在画像上奋笔疾书,抹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却见那上面写着:

    “三人、文大懒、柳夫子、王京风,彤州遭胁,赏金做事,文送毒士、柳报行迹、王明交涉”。

    短短一行字,江鸢看了许久才明白过来,眉头微蹙,不禁心里发冷……这画上的人居然胁了三个人来看住他们江家!

    王京风接着写:“骑马那人、主子命我放信支走、后为劫走姑娘二人”。

    “唯柳、知主身处何处”。

    原来任徜云匆匆忙忙说的“沈一出事”,也是王京风做的假信。任徜云察觉被骗后,跟沈一连夜赶来越州守株待兔——江鸢猜测是如此。

    意识到沈一并没有“出事”,她不自知的松了口气。

    不过能写信骗过任徜云和沈一,看来支使王京风的那个人不仅聪明狡诈,还将他们所有人了解透彻了。

    “那柳……柳夫子在哪儿?”江鸢问。

    “不识、我与文同行、不知柳在何处”。

    “或在身边、姑娘多小心!”

    王京风猛地抬头,红红的眼睛死盯着江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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