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途

    这哑巴同他们两人行过礼,便驱车继续赶路了。

    江鸢忧心忡忡,不能安心睡下,但阡陌小道上晃晃悠悠,这驴拉车走得又慢,惹人犯困,她便掐着自己的大腿,瞪着眼睛强忍睡意。

    身边江逸在午后的马车上补足了觉,这会儿精神饱满,帮她盯着路。

    道儿是对的,路上也没什么危险。

    但江鸢就是放心不下。

    两人低声交谈,终决定让江逸去赶车,把那哑巴换进来和江鸢“聊聊”。

    夜深人静的,那哑巴见两人眼神不善,咽了口唾沫,不敢抵抗,只能认命地把驴鞭给江逸。

    江鸢咧嘴微笑,微微近身,把那哑巴吓得直翻白眼。她忙闭上嘴,都纳闷了,自己长得虽不至沉鱼落雁,却也算看得下眼吧?

    “就是外头冷,咱轮流着在车里暖和暖和。”江鸢套近乎着说;“我姓江,名鸢,纸鸢的鸢,这位大哥贵姓?”

    哑巴缩着脑袋,似乎有些怕生,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抬眼时带着种要死不活的气儿。

    就是这么个胆小的人,方才毫无顾忌一般、大方地写出“意愿搭行客一程”,才令江鸢心下生疑。

    哑巴低下头,整张脸都缩在阴影中。他又掏出那只小小的炭笔,提笔写道:“王京风”,写完在黑乎乎的手帕上擦了手,把炭笔收起来了。

    ——很明显,他委婉回绝了继续闲聊的邀请。

    江鸢装作没看见,装出一副热忱的样子:

    “王京风……很大气的名字嘛,王大哥是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

    王京风看她“不识眼色”,非要听回答,只好又一次掏出那笔,幽怨地看她一眼,写:“卢州来,去南疆”。

    江鸢细细看着——他的字俊逸超脱、刚劲丰神,不只是自己的名字写得好,尽管用的是临时磨出来的炭笔,也是入木三分。

    不像是闲散游人能写出来的字。

    “卢州……家中是做官的吗?”

    王京风微一颔首,又忽然顿住,随即奋力摇头,头发都被他甩到了江鸢脸上。

    江鸢皱起眉头,嫌弃地躲开了。

    王京风抠着指甲,微微塞了些炭灰的指甲被他抠得干干净净,他却愈发用力,江鸢看过去时,他的指甲缝里已然溢出了血。其他指甲里也有些许血痂,看样子也是被他自己抠的。

    江鸢眉头皱得更紧了。

    感觉……精神有些不正常?

    江鸢从袖中掏出晚间还没吃完的烧鸡递给他。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颤颤巍巍伸出手,在接与不接之间徘徊。江鸢看不得他磨蹭,直接塞他怀里。

    他肩膀一缩,不可思议地抬头。

    这回是让江鸢看见他正脸了——五官还算好看,但面色暗黄,眼下松弛,一看就是没好好吃饭养身体的、大病初愈的人。

    他这驴车虽不值钱,但好歹驴子膘肥体壮、车内也宽敞温暖,怎么看也不是他这种濒死的人能养得起的。

    王京风……这名字越念越耳熟。

    “你吃就好,就当是搭车钱之外的谢礼。”江鸢拍拍他的肩,笑道;“别啃你那凉透的油饼了,明日路过镇里,再请你下馆子。”

    王京风啃了一口那烧鸡,嚼了好几下才惶惶不安咽下去,接着又啃了一大口……渐渐地,狼吞虎咽起来。

    果真是没吃饱。

    江鸢看着他吃,在他耳边念着:“我家是大北边的,那儿天高皇帝远,虽然没人管,但可没人吃不起饭,家里的娃子个个儿肥头大耳的,宰了能卖好几斤……”

    “江鸢!”江逸在外头呵斥一声。

    “……哥你好好赶车,别听我说话!”江鸢嗔怪着,又说;“卢州是个好地方,听闻好多官家都在那边……我看你身骨高大,不像是卢州本土人,应是后来搬过去的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王京风乖乖地点了点头。

    “家有驴车,是去过不少地方吧?”

    点头。

    “车上顺路搭过不少人吗?”

    点头。

    “这次去越州做什么?拿这些包裹是做小生意?”

    点头。

    目的地越州,而非南疆——上钩了。

    江鸢沉默片刻,微微勾唇:“越州好赚钱,这些东西就拉到越州了?”

    王京风没察觉不对,还在大口大口品着嘴里的香甜,点头如捣蒜。

    “把我们二人运到越州,有人来接应,还能赚一大笔罢?”

    点头……

    不是……

    王京风猛地抬头,见江鸢正带着一脸温和的笑意看着他。

    手里的烧鸡好似变成了凶器,王京风下不去嘴了,哆嗦着看她。

    “先吃吧,吃饱了再说。”江鸢收了笑,脸上留存着温和的无奈。

    都是为挣钱,都不容易。她虽不缺钱,但也试着理解。

    王京风吓得直摇头,把手里的烧鸡扔给她,自己转身就要掀帘跳下去。江鸢怎么可能如他的意,叹口气,一记手刀快稳准,直劈下去。

    王京风只觉得眼前一黑,听见一句“都让你先吃了”,却没气力回答,便晕了过去。

    *

    王京风醒来时天已大亮,身子一晃一晃,还在驴车上。

    他抓了抓脑袋,抬眼就见个漂亮的姑娘,想了半天,才记起这是昨夜拉上车的行客,江家小妹。

    “你醒了?昨夜睡得好吗?”江鸢把一包子塞到他嘴里,笑着问。

    哑巴自然没法回答,他下意识就要从囊中拿纸笔,却发觉自己双手双脚被绑在一起,绳头正被江鸢拿在手里!

    而且这不是……他用来赶驴子的缰绳吗?

    “唔唔!”王京风一张口,包子就从嘴里掉下来,江鸢伸手一捞,说着“可别浪费”,又给他塞回嘴里去了。

    王京风只好咬了一口,香喷喷的,于是就着江鸢的手吃完了。

    “没吃饱吧?这儿还有多的,”江鸢又拿了一个包子,在他眼前晃了一圈;“不过王大哥可得老实交代啊!”

    王京风浑身一抖,惊恐地看着江鸢。江鸢也没想吓他,叹口气,给他松了手上的绳子,又摊开双手离他远了些。

    “你这车,到底是要往哪儿去?”

    王京风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腕骨,慢悠悠摸出纸笔,写道:“南疆”。

    江鸢心下“啧”一声——昨夜都套出话了,他居然还想抵赖。她微微蹙眉,把剩下的包子都拿了来递给他。

    王京风不敢下手,大抵是怕这包子里有毒。

    江鸢无奈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剩下的大半个包子,被她一掀车帘扔了出去——“嗷呜”一声,从车旁窜出一只毛发黝黑的大野狼,一跃而起叼住了那包子,落地,落在车后不见了踪影。

    喂狼了……

    王京风:“……”

    车子在咕噜咕噜狂奔,而“车夫”江逸在前头无力狂怒:“鸢子!是不是你在招惹它们?都说了别瞎闹啊!”

    王京风:“……”

    江鸢一挑眉。

    他咽了口唾沫,颤抖着用炭笔划掉了“南疆”,重新写“越州”。

    总算是肯说实话了。

    江鸢轻笑一声,又问:“你从哪儿来?别说卢州,老家在哪儿?”

    王京风写:“无家”。

    江鸢抿了抿唇,暂时跳过这个问题:“王大哥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要来接走我们,之后给你些报酬?”

    王京风顿了顿,想起昨晚已被她套出了实情,只能点头。

    这些话并非江鸢凭空想象,而是依照文大懒的说辞问的——这王京风和文大懒的遭遇,有几分相似。

    江鸢接着问了许多,也不知他所写是真是假,总之套出了许多有用的线索。

    说是让人收买后被送来彤州,也就是江家药铺所在的街坊,那人给了他些金块,叫他跟着江鸢,直到江鸢上了马被另一人带走,他才收到那人情急之下送来的驴车,驱车前去追赶江鸢他们。

    好在中途截到了他们。

    江鸢不想落入任何一人安置的牢笼中去,但她本就要去越州寻叔父,借这驴车为己用,之后再用这王京风逮到背后指使他的那个人,岂不两全其美?

    只是极为危险。

    这么看来,劫走她的人和沈一并非一派——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江鸢把他写字的纸收拾好,扔给他两个包子:“没下毒,快吃吧,约莫申时就能到越州了。若届时没人来应你,我们还是会带你下馆子的。”

    王京风耸了耸鼻子,拿着包子两口吃下。

    *

    昨夜江鸢和江逸找了个安稳的地方,就在这驴车帘里睡下了。又怕王京风跑了,两人是接替放哨,看着王京风。这王京风身体太虚,竟被江鸢随手来的的一记手刀打晕到翌日巳时。

    早晨醒来赶路,两人也是顶着乌青的眼圈坚持到了午后,皆困得直打瞌。

    王京风被绑着腿不敢随意跳车,就这么一路被“江车夫”拉到了越州主城。

    越州靠京城不近不远,却称是比京城还要繁荣——京城规矩多,看得严,再怎么都是一国之容,不可太过逍遥。而越州可没那些顾忌,怎么热闹怎么来,人称“一处销金地,万人共情欢”。

    王京风有越州准入的令牌,三人步行进城,远观城墙高大巍峨,亭楼排排相立,近观好一片红墙绿瓦、车水马龙。

    他们不顾及价钱,直接找了最近那家金碧辉煌的客栈,张口就要天字号房,刚拿出一袋金票,江逸就被一窈窕婉转的美人扒上了,从不近女色的江逸二话不说,抓着江鸢就跑了,一路找到一家看着正经些的小客栈,才满意地住下。

    小客栈环境虽不比头牌,但稍远主道,更清净。

    王京风没跟人接应,这客栈的老板也再正常不过,正当江鸢松口气,以为自己机智地逃离了“三方”围堵时,房门被敲响了。

    她还没在松软的床榻上躺舒爽,但心里轻松,不在意这点叨扰,欢快地起身去开门——客栈老板方才说过稍后会送来清茶。

    然而,门外站着的不是和蔼的客栈老板,是两个俊雅的男子。

    一个沈一,一个任徜云。

    霎时,江鸢的笑意僵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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