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七郎君刚回长安,恐怕不知其中深浅厉害。”来庭业毫不示弱盯着高琼,又道:
“这里是长安,不是洛阳。
你高家依靠的是谁?
就是皇帝,都不完全是这座城市的主宰。
高七郎君就这么自信,你做什么都能有人保你?”
来庭业这是在赤裸裸威胁高琼,皇帝都不敢管的闲事她就别掺合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皇帝被长孙无忌架空成了傀儡,这个皇帝也不敢管的,指的当然就是长孙党羽了。
话既然说开了,看来今日很难善了了,说不定走不出来府大门了。
王方衍紧盯着来庭业,有点后悔自己只和高琼两个人到了来家。
既然知道凶手是谁,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高琼久居洛阳,对太尉的印象还停留在太宗朝,不了解如今长孙党羽是如何嚣张,但他可清楚的很。
太尉是对皇族勋贵都下得去手的狠辣之辈,他们戳破了他的阴谋,哪有什么好下场?
事到如今,王方衍也只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以防来庭业动手。
来庭业威逼在前,王方衍紧张应对在后,高琼再迟钝,也该明白现在的危机。
然而高琼却负手走到来庭业身边,问了他一个让他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形容我高家的话?“
”?“到底是个小娘子,这是吓傻了不成?
”这你都不知道?“高琼语带嫌弃得啧啧摇头叹息一阵后,突然面色素然,面朝北方皇城遥遥一拜。
来庭业和王方衍正莫名之际,高琼望向远方,语气沉着道:
“天下高氏尽出渤海,我这一支更是曾经的北齐皇族之后,历北朝,隋,唐不曾衰落,家族中人才辈出,个个都是文武双全的能臣。
来庭业,依靠谁起家这件事该你反思才对吧,你来家依靠的谁才有今日?”
来庭业一时语塞,被高琼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压倒。
高琼却不退反近,朝来庭业走去,边走边质问。
“太宗皇帝是我外祖父,你父亲是我外祖父的臣子,你如今也是我舅舅的臣子。
谁给你的底气敢跟我这样说话?
你来家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罢了,借太尉的势力上位,还狐假虎威到我这里了?”
虽然是实话,但也太伤人了,来庭业想反驳,但内心却开始胆怯,不敢与高琼直视,一步步后退。
“当年太尉少时丧父,被兄长赶出家门,是谁收留了他?”
“你说啊!”高琼紧逼道。
这全天下人都知道,但来庭业不能说。
说了,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是我祖父收留了太尉和长孙皇后,从此,高家和长孙家紧密相连。我父亲与太尉名为表兄弟,两人感情比寻常亲兄弟还好。”
“太尉府和高府紧邻,表叔是看着我长大的。太尉的长子,如今的秘书监是我表兄,还是我姨夫,我从小就把他当做第二个父亲。”
来庭业听到这里脸色胀红,额角有汗珠滑落。
“你信不信我明日就去太尉那里哭诉,把你立刻贬谪出京城?“高琼最后冷笑着说完,如果不是场合不对,王方衍简直想拍手叫好,这才叫威胁嘛。
来庭业刚刚那些话算什么?他能不能直接见到太尉都是个问题,还想用太尉威胁高琼?
高琼可是从小就踩烂太尉府门槛的人。
天下谁不知道高国公和太尉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太尉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对高琼下手?
高琼这招极妙,成功压制了来庭业的气焰。
以权压人?我比你熟。
高琼此时的模样简直是活脱脱的一个纨绔子弟,炫耀自己的家世,明目张胆以权压人。
可看着这样嚣张跋扈的高琼,王方衍却有点想笑。他好像看到了幼时的高琼,叉着腰,昂着头,说着打就打了,你还能把我怎么办的嚣张小霸王模样。
他此时全然不记得高琼平时让他出钱出力,还冷不丁话语里夹枪带棒噎得他半死时,他和现在的来庭业何其相似了。
王方衍觉得高琼有点可爱。
来庭业咬牙,心中气血翻涌,只能瞪着高琼,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欣赏够了他这模样,高琼却收起高傲蔑视的表情,伸手拍拍他肩膀,脸上由阴转晴道:“好了,刚刚我都是说着玩的。我知道,你是背着旁人把她藏进府里的。
可我已经查到这里了,能为她翻案的机会就在眼前。
你不会真以为能藏她一辈子吧?”
来庭业被高琼这样前倨后恭的态度弄的有些反应不及时,还以为高琼是要教训他,怎么突然和解了?
他有些僵硬的侧头看她。
还有,高琼怎么知道她是被他偷偷藏在家里的?
高琼回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那其中展现的事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这一刻,来庭业突然有一种直觉,高琼此人,不仅能破的了这个案子,还能破得了这长安城上方的重重迷雾。
直到来庭业带着两人到一处庭院中,三人坐在廊下,王方衍还没反应过来刚才的危机就这么化解了?
还以为要在来家有一场恶战呢,他都做好见血的准备了。
来庭业不是投靠了太尉吗?
郑恒的死不是和褚遂良有关系,太尉为了掩盖此事栽赃给了康芙吗?
来庭业明知道这些却还弄个假尸体糊弄他们,所以高琼在发现曲江那日还有别人落水后,就来找来庭业算账了?
但高琼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她?背着旁人把她藏进来是什么意思?
高琼环视周围,见环境清幽,院中有假山和繁茂的古树遮挡,显得院中格外清凉,又让外界窥视不到院中情景,真是个好地方。她赞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她藏到来府上你也算尽心了。”
刚才还剑拔弩张呢,现在就一起坐下来心平气和了?
总感觉有阴谋,王方衍悄声对高琼道:”这毕竟是来侍郎的府上,我们在此久留...新城公主和东阳公主那里不好交代啊。“
其实也是说给来庭业听的,别看他们只有两人就轻视他们,觉得可以轻易摆弄。
搬出两位公主,让来庭业知道,高琼今天在这出意外回不去的话,她现在可是住在新城公主府上的,公主一定会帮她的。
高琼赞同得点头,看向来庭业。
来停业……你们说这么大声,是生怕我听不到吗?
好想摆烂!想跟他们撕破脸,立刻,马上!
高琼这个全长安城人尽皆知的小霸王来欺负自己也就算了,王方衍可是温文尔雅的好郎君,怎么还帮着高琼?
没看出来从头到尾吃亏的受伤的都是自己吗?
刚刚自己也不过是想要威胁一下高琼,只是口头上说说,可不敢动手。
对高琼动手,别说了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了,就是他父亲,当朝宰相那也不敢啊。
王方衍那副自己在欺负小霸王的模样算什么?
看清楚,是谁大摇大摆闯进他家,现在还对他进行实质性威胁?
算了,自己忍吧。来庭业深呼一口气,终于挤出一个笑容道:
“这几日父亲都不在府上,在我妻子病逝后,府中已经见惯我呼朋唤友,在夜间也不消停的模样了,你们不必担心有旁人知晓。”
来庭业说完,便有下人领一个娘子过来。
“她是...?”王方衍似乎是极其吃惊得看向来庭业,不知道为什么,来庭业居然觉得一阵舒爽。
看来小霸王的攻击力是无差别的,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呢,原来你还不如我。
怎么会是她?
她怎么会还活着?
无数个念头从王方衍心头滑过,最后他只能问高琼:“到底谁是真凶?”
“反正不是你眼前的这两位。”高琼随意点了点来庭业和走来的那位娘子道。
“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高琼不耐烦得挥手,丝毫没在外人面前给王方衍面子,直接道:“等会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见到康芙的第一眼,长在美人堆里,见惯各色美人的高琼觉得此女极有风情。
康芙有一双魅惑的绿色眼睛,但是偏偏眼神很是纯真,并不掺杂半分情欲。
她有一种不同于中原女子的美,像草原,荒漠上自由自在的风。
这样一个女人也无怪郑恒和来庭业,都为她疯狂了。
康芙对着高琼和王方衍行礼,缓缓道:“我醒来后想要还自己一个清白,但是来寺丞说我出现,不过是再死一遍罢了。我现在虽然苟且偷生,但好歹还是有命在的。
其实我也不清楚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我早出现在二位面前了。”
高琼点头,道:“关于你其实也不知郑恒为何而死这点,我已经猜到了。但是我想有些事情,你觉得对这个案子无关紧要,其实是至关重要的。”
高琼看了一眼天色,太阳已缓缓西沉,她笑着对来庭业说:“来寺丞,我们难得到你家来做客。长夜漫漫,总不能让我们几个人空着肚子在这围炉夜话吧?”
来庭业知道高琼是想要支开自己,与康芙说些不适合他在场的话。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干脆转身离去。
高琼示意康芙坐下,道:“今夜还没开始,我们时间还很多,不如就从头讲起吧。”
“我与来寺丞的相遇,是在贞观十六年。那时我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整日在西市东奔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