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七年发生了一件改变大唐国运的大事,太宗皇帝废长子李承乾改立九子李治为太子,一时朝野震荡。
但对于高琼来说,贞观十七年也发生了一件影响她终身的大事。最疼爱她的姨母,长孙皇后的长女长乐公主去世。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未睡,高琼的神思有些恍惚。
她一路走到崇仁坊,经过高府侧门再转个角,就走到那两扇她熟悉又陌生的红漆大门前。
很多年前,她常扣动这扇门,现在,她的手又碰上那个已经开始生锈的铜环,心中的悲痛再难抑制。
小的时候高琼虽然身体不好,被断定活不久,但是调皮捣蛋的本事却是一流的,常常在高家闯祸。
虽然有东阳公主护着,高家没人敢明面上惩罚高琼,但东阳公主第一次做母亲,有时也会气不过,想要教训高琼。
这时高琼便跑去隔壁的长孙府中,去寻求表兄长孙冲和姨母长乐公主的庇护。
记忆中的长乐公主永远都是那样年轻,雍容。
她会摸着高琼的头,声音轻柔,好似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她的好心情一样,笑着说:“我们的小霸王又闯祸了?”
听到这话,高琼那颗担心被阿娘教训而高悬的心就放下了。
一下子扑到长乐公主怀中,小小声嘟囔道:“我瞧那画中人眼睛细细一条,就添了几笔嘛。”一脸这都是小孩子的好心,怎么能叫闯祸呢?
长孙冲在一旁摇头道:“你就宠着她罢。“嘴上抱怨,却在东阳公主和高国公找来时温言相劝。
外人看了,还以为高琼是长孙冲夫妇的孩子,东阳公主是上门找熊孩子算账的苦主。
长乐公主为人柔顺端庄,旁人都说她颇有长孙皇后之风。身为嫡长公主,却不骄纵跋扈,与长孙冲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相比亲生父母间夹杂太多矛盾的不和谐,高琼从小就羡慕长乐公主和长孙冲间的融洽。
高琼曾以为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夫妻关系,世间若有真情,那就应该是表兄夫妇这样的。
这座宅子虽与长孙府相连,实际是长乐公主府。
公主死后已经荒废,但不论是太宗皇帝还是如今的皇帝,都睹物思人,没有收回。
回到长安以后,高琼还没有来过这里。
她很快在门上找到一处明显不是自然脱落的痕迹,这是当年她好奇朱门是否会褪色,于是拿了一把小刀,先把高府大门的红漆擦了下来。
被发现后,连一向宽厚溺爱她的祖父也要找她算账,高琼逃去长乐公主府,还没忘记继续作案。
如今物是人非,高琼已经不再是那个喜欢四处闯祸,却总有人护着为她收尾的小霸王了。
曾经的朱门大户,如今早已大门斑驳,院中凄凉。
“如今不需要你去刮,它就已经脱落了。”身后有人悠悠一叹。
“表兄你回来了。”高琼惊喜转身。
面前这个笑容温和,举止洒脱的男子,正是从三品秘书监长孙冲。
每年二月末,长孙冲都会到城外皇陵为长乐公主守灵。
郑恒死的那日,长孙冲就是进宫去跟皇帝辞行的。
高琼想要了解那日发生了什么,就让青雀带自己的手书去皇陵找长孙冲帮忙。
案发那日,长孙冲见到皇宫守卫在驱赶一个小丫头,就上前询问,还好心的替这丫头做了信使,把一个纸团交给了郑恒。
长孙冲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是他见郑恒当时很高兴。
高琼就知道了,二丫她不会写字,肯定是画了什么东西来表示阿芙怀孕了。
高琼又问郑恒平日为人如何,长孙冲只评价说他太过中庸,意志并不坚定。有人指引或许会有一番作为,可惜他从一开始就走歪了。
高琼还托长孙冲带她去皇城走一趟,查符合要求的一位官员。
所有官员的生平在吏部甲库里都有记载,以长孙冲的身份去查,吏部才不管合不合规矩,很快就以超高效率查到所有符合的官员。
高琼翻看这些卷宗,果然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个案子到此,其实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高琼谢过长孙冲,就匆匆离开了。
。
高琼和王方衍约好在公主府相见,再见时两人异口同声道:“我有重大发现!”
高琼示意王方衍先说。
王方衍也不客气得道:“我找到了那个隐门道士,他说柳夫人找他买过堕胎药,但不知道为什么没用,后来又请他去驱鬼,说是她亡夫总是在她梦中出现,让她夜不能寐。”
“还有,卢照邻告诉我,郑府这几日好像在烧什么东西。柳夫人一边烧,还一边念一首酸腐情诗。
他记着我们的嘱托,已经把那诗记下了。“
高琼拿过来一看,果然是一首情诗。
”你的发现呢?“王方衍也不问高琼怎么不休息了,这个案子有了重大进展,只需要再近一步了。
”康芙是被陷害的,她有没有杀郑恒我不知道,但是她与小六子之间绝对没有奸情,她情书上写的小六很可能是她之前的一位情郎。
这位情郎如今是朝中一位青年才俊,年纪三十岁左右,但已经是七品以上的官员了。“
王方衍觉得还是自己查到的事更有用,情书这件事顶多能证明康芙杀郑恒的动机不成立罢了,其实这个案子本来就与康芙无关。
道:”不用理这个小六到底是谁了。
你有没有想过,褚遂良明明有很多种办法让郑恒消失,比如立刻贬谪郑恒,可是他却选择了最愚蠢的方法。
而且郑恒是柳中书的女婿,杀朝廷命官本就是大罪,再得罪柳家值得吗?
一直以来我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个道士告诉我的秘密,让我明白了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方衍本以为说出这个令他震撼许久的秘密,高琼也该很吃惊才对。
但没有想到高琼似乎早有预料,只是朝他得意一笑,一副早已尽在她掌握的模样。
王方衍心中一动,伸出手掌在高琼面前。
高琼在他手上写了那个名字,两人相视而笑。
可两人知道凶手是谁有什么用?这毕竟都是猜测,根本没有证据去指认他。
“现如今我们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线索都是七零八落,根本不能指向他。”
“如果时间充足,我们或许可以再找找,可是明日就是三日之期了。”
高琼指节轻轻叩击桌面,脸上满是自信傲然道:“你忘了我为什么会接下这个案子?”
“?”
“就是因为我有能与鬼魂沟通的通灵之能啊。”
先不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通灵之事,就说如果高琼能通灵,就该早去问问康芙郑恒小六子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了,何至于他们辛苦去查?
王方衍努力保持面上笑容不变,但眼中的疑惑迷茫还是让高琼捕捉到。
高琼似乎是恨铁不成钢,一番摇头叹息过后,勉为其难道:“你忘了我们还没有去寺院呢。要通灵,当然要去案发地了。“
听听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看看高琼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
王方衍暗自咬牙,如果不是自己修为够深,短短三日相处,他现在一定要被高琼折磨到崩溃。
。
长安城南的慈恩寺位于曲江之北,占据一坊之地,是长安城最大也是最有名的寺院之一。
该寺建于贞观末年,起初是还是太子的李治为逝去的长孙皇后所建,后为玄奘译经之所,由玄奘法师任住持。
因为占据一坊之地,又与曲江临近,慈恩寺不仅佛门圣地,还是长安百姓游玩之所。
高琼和王方衍到慈恩寺时,一位僧人接待了他们,高琼开门见山道:“案发那日,除了康芙,寺中还有谁落水的吗?”
僧人都不用思索便摇头,肯定的答道:“最近春日正浓,是有不少施主到我们寺中做客,但别说那一日了,就是之前与之后都没有别人落水。 ”
高琼没再问什么,只让这僧人又带两人到案发地,王方衍看高琼似乎是没有什么目的的闲逛,心中虽然疑惑,但并没有说什么。
现如今他当然明白,高琼心中自有盘算,他只需要做高琼希望他做的事就好。
这带路的僧人自恃慈恩寺是名寺,并不惧怕高琼和王方衍,对于朝廷查案却把慈恩寺扯到其中的不满,毫不掩饰得表露在脸上。
寺中发生命案,本就该封锁消息,谁料这案子快要传扬四海了,这简直是败坏慈恩寺的名声。
因此他明里暗里说慈恩寺好话,简直是明示高琼不要把慈恩寺卷入其中。
高琼不接话,王方衍便与他偶尔聊几句,看能不能找到些漏洞,但实在是找不到对案情有帮助的地方。
凶案发生在慈恩寺,恐怕真的是偶然。
虽说慈恩寺是长安大寺,与朝廷向来关系暧昧,玄奘法师还是太宗皇帝认定的天下第一名僧,一直是长孙一派的座上宾。
但这里毕竟是专心于佛法修行的清净之地,若说不得已卷入朝廷纷争还说得过去,与凶案牵扯上关系应当不至于。
几人走到一处屋前时,正听到没关房门的屋内喧哗声一片。
高琼本不想理会,却听到似曾相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