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昀没有再问，岁穗的话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安抚，想到今夜确实是情难自禁了些，他不动声色地敛下气息，牵着她往外走去。

    “仙族将殿下掳来绝谷，是想借刀杀人。”长昀贴着墙沿，在迷宫一样的道路中，不断变换着方向，一半的注意力则落在身侧的人身上，“他们可有对殿下做什么？”

    起身时，长昀虽已仔细查看了一遍，但仍不太放心。

    “既是借刀杀人，便不会在我身上留下什么把柄。”岁穗打算出去后再告诉长昀自己没有痛感这回事，她眼下更担心的是另外两件事。

    “我的折扇被夺走了。”她眉眼间挂着担忧，却不仅仅为此，“那人现在恐怕还躲在暗处，你要小心。”

    岁穗试着揣摩素辉的想法。

    素辉今夜变换容貌，便是行事有所顾忌，若自己点破她的身份，恐怕会引来她更加肆无忌惮的杀招。

    声名显赫之人最不愿身上沾到污点，也向来是不吝于斩草除根的。

    “我进来时，并没有觉察到旁人的气息。”出口已近在咫尺，长昀捏了捏她的指尖，缓声道，“殿下别怕，凡事有我。”

    阴风送来丝丝缕缕的魔气，长昀才踏出这座诡异的山，便带着岁穗御空向外飞去。

    魔地不利于他出手，至于仙族，出去后有的是时间清算。

    可事情并不会如此顺利，他们还没行多远，便受到了仙术阻拦，那个躲在暗处的黑衣人突然现身偷袭，带着寒意的灵力化作万刃，冲半空中相携的二人杀来。

    凛然的气息霎时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岁穗被长昀护在身后，看见面前坚实的灵力之盾与飞了漫天的冰雪利刃相撞，炸出轰然的声响。

    冰雪闪烁碎裂的光隙里，岁穗瞥见素辉嘲讽似的勾了勾唇角。

    更猛烈的攻势随即向他们扑来。

    四面温度骤然下降，呼啸的长风中掺杂着雪意，本就昏暗的夜幕更显幽深沉郁，像是要吞噬万物。

    短暂的几次交手，长昀已能觉察出对面是个实力强悍的仙族，他冷漠地扫过去一眼，记住那人的模样，却并不恋战，只以守代攻，一步步向外撤退。

    裹挟着魔气的阴风逐渐逼近，与刺骨的寒意相接，让人有身处数九隆冬之感。

    长昀视线从后方昏沉之处扫过，冷淡的眉眼不由凝重几分，身形一闪避开黑衣人满是杀意的霜刃时，垂落的指尖在空中快速一划。

    银色灵丝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直冲黑衣人面门，又瞬间张开数条长满锋利尖刺的铁索，似海中满口獠牙的凶兽，狠狠咬上黑衣人的身躯。

    长昀借此迅速拉开距离，朝前方疾奔。

    厉风刮过，岁穗偏过头，目光掠向远处脸色阴沉的素辉。

    长昀的铁索没能把素辉伤到，却也让她一时无法脱身，有微小的雪花落在那些企图扎进她血肉的尖刺之上，岁穗看她动了动唇，铁索无声迸开几道裂缝。

    但若想完全挣开束缚，还需要一点时间。

    长昀的修为似乎比素辉还要略高一些，但两人显然都没使出全力。

    岁穗收回视线，发现长昀飞行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冷着一张脸，眉峰微压，像是碰上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可前方漆黑，看上去空无一物。

    “这里有东西。”

    长昀低声解释了一句，他掌心推出一道灵力，在约莫二尺之近的地方，灵力与漆黑的空间相撞，显露出一小片扭曲的红色网格。

    诡异的网格一闪而逝，长昀眯了下眼，将岁穗往身后带了带，准备试着硬闯过去。

    就在他迎面撞上网格的一瞬间，赤红光芒爆开，宛如一簇点亮夜幕的火星，大片的网格显现，阴森地竖立半空。

    阵法之力游走其上，即便长昀已提前用灵力护体，仍能感受到那股强悍的撕扯感，扭曲，危险，且牢不可破。

    他心中一沉。

    与此同时，素辉才阴着一张脸劈开最后一条铁索，正要压下失手放走岁穗的恼怒，便看见那个与她动手的侍从被拦在绞杀阵前。

    她有些玩味地盯着看了一瞬，乌黑的眼眸忽然盈满了笑意。

    仙族的绞杀阵，是专门用来对付魔族的，要拦，也只会拦下魔族。

    “有趣。”

    素辉指尖摁上腕处环绕的红色珠串，轻轻一压，绞杀阵无声朝前逼近一丈。

    长昀眉目一凝，觉察到不对，带着岁穗迅速往后一退。

    地面上，毫无所知的魔族已一脚踏进了红网的界限，他们嗅到了仙族的气息，那是送上门的，他们的死敌。

    素辉勾了勾唇，慢慢地摩挲着圆珠，她饶有兴致地隐藏在黑暗里，时不时缩小着绞杀阵的范围，不管是警惕的脸，还是无知可笑的脸，都倒映在她冰冷的眼眸之中。

    夜风从贯通的山洞中吹过时，会发出“呜呜”的声响，听上去像野兽的哀鸣。

    岁穗能听到，便说明他们又被逼回了那座形状诡异的山，她握着长昀的手，感觉到他掌心泛出的冷意，夜风撩起他的鬓发，她便清晰地看见了他眉眼间的凝重。

    底下是围拢的魔族，浓郁的魔气，前方是步步紧逼的阴险困阵。

    素辉的身形消失在夜幕之中，但岁穗知道，她还在，这阵法大约就是她的手笔。

    长昀多次试探，都无法破开眼前这片坚韧森严的红网，他不得不放弃御空，落在那座诡异的山上。

    底下聚集了不少魔族，刀刃碰撞声中夹杂着几句低吼，推搡之间，有魔族被摔到绞杀阵上，红光一闪，他扭动的身躯霎时化作一团恐怖的血雾，原本躁动的氛围骤然凝滞下来。

    血雾扑到几张目瞪口呆的脸上，得来几句惶恐而暴躁的怒骂，话没说完，又被突然出现的身影一脚踹开。

    “滚开。”

    提着把卷刃砍刀，半人半兽，形容潦草的中年大汉踢飞几个拦路的蠢货后，停在那张无形的阵网前，他抬着眼珠朝上看时，脸上狰狞的刀疤随之抽动，像一条蠕动的爬虫。

    “仙族，绞杀阵。”

    他阴恻的话语飘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魔族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从茫然，到惊慌，再到愤怒。

    “绞杀阵是什么狗屁玩意？”

    “我们不会要死在这了吧？！”

    “又是臭王八仙族！”

    “这冒出来的是谁？”

    “他叫乌鄙，你小点声！”躲在后面的小魔皱着眉头，低声警告道，“他可是真魔阶，不想死就赶紧闭上你的狗嘴！”

    岁穗和长昀藏在高处的山石后，底下嘈杂的话语一句接一句飘了上来，她凝望着眼前被他们称作“绞杀阵”的红网。

    长昀指尖灵力搅动，与红网相连，泛出点点微弱的光芒，映得他脸色沉静。

    这样的阵法，从本质上来说，和结界有着相同的原理。

    当灵力与灵力通过精密的计算交叠到一起，再以术法扭结、灌注、凝聚，使用之人便能驱动这些离体的灵力，使它们发挥出超越本身的强大力量。

    仙族应当已经研究了许久，才创造出了专门对付魔族的绞杀阵。

    而长昀因为血脉深处的魔气，被它拦下，他猜想，绞杀阵其实并不会拦住岁穗，但他若把她送出去，那个躲在暗处的黑衣人恐怕会再一次将她掳走。

    长昀不由将掌心那只手又握紧了些。

    见他正专注地破解绞杀阵，岁穗便没有出声打扰，她听着底下魔族七嘴八舌的话语，他们似乎也无计可施，或谩骂，或哀嚎。

    直到乌鄙再一次开口：“吵什么？”

    他嗓音天然带着股阴冷之意，不轻不重地划过耳畔时，让人脊背生寒，“把那布阵的仙族杀了，然后开阵出去。”

    “怎么开啊？”有人下意识地脱口问了句。

    那人嘴比脑子快，话音刚落，便感到一阵浓重的压迫感袭来，将他的胸膛狠狠地按进地里，他蜷缩着吐了口血，沾着污泥的半只眼里满是乌鄙那张凶恶的脸，仿佛在骂他是个蠢货。

    “当然是抢了法器去开啊！”

    不知哪里传来嘲讽的一声，连着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嗤笑。

    岁穗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散开的脚步声和毫不掩饰的恶意让她不自觉地攥起袖角。

    长昀脸色凝重几分，对上真魔阶的魔族，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赢，绞杀阵不能再破了，他们得先避开，或是，先杀光这群魔族。

    “殿下别怕。”

    他以术法在岁穗身上设下护体灵罩，再与她隐了气息，躲在暗处。

    搜查的都是些小魔，一时发现不了他们，只要乌鄙不出手。

    但乌鄙显然不会不出手，事到如今，长昀其实没有太多害怕的感觉，他握着岁穗的手，坐在黑暗中，思索时，漆黑的眼眸让人想到深不见底的七阶海域。

    他思索绞杀阵，也思索怎么杀了那个乌鄙。

    “你能破开绞杀阵吗？”

    几道脚步声走远后，岁穗低着头，轻声问了句。

    “可以，但需要一段时间。”

    长昀实话实说，他心中已有了些想法，等这一片的魔族离去后，便能动手尝试了。

    “你做你的，乌鄙若抓到我，我会为你拖延时间。”岁穗眉眼垂落，平淡地说出自己的计划，毫无波澜的语调似要掩盖其中莫大的危险。

    长昀神色一怔，倏而转过脸，还没等他开口，岁穗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破不开也没事，此处魔族众多，你以自身魔气混在其中，届时，乌鄙自会破阵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