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穗预感到素辉没有离去,所以在最后关头,用折扇清扫了周围一切可能存在的魔族。
但她也需要尽快寻到一个足够安全的藏身之处,支撑到长昀赶来。
当然,素辉也可能会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她带去另一个满是魔族的地方,可她目前还没有。
岁穗一边奔逃,一边想着,大约是她狼狈逃命的模样取悦了这位帝姬,像一个闷头乱窜的可悲蝼蚁。
魔地的天色暗得很快,沉重地向人压了过来。
岁穗被路上凸起的石块绊倒,手掌擦出一条血口,她没去管,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没有痛感,或许在此时也算是一件好事。
但她还是会累,会力竭得双腿酸软,大脑晕眩,可她看见了前方暗色的矮山轮廓,鼻尖魔气微弱,证明此地或许没有魔族。
那是她寻找已久的藏身之处。
素辉一直没有再现身,让她心中升起一抹不安,但岁穗转念一想,自己此时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她几乎是凭着直觉冲进了那座形状怪异的山。
说是山,却又被人在其中凿出了一条条弯曲的道路,岁穗贴着不平整的山墙,小心地走着。
入夜后,魔地比外界要暗上许多,但也不是完全的漆黑,皎月仿佛格外吝啬一般,只洒下一层微乎其微的薄光。
这使得岁穗眼前忽明忽暗,头顶时而是一块横亘的巨石,时而是乌沉的夜幕。
她能看到杂乱狭窄的门洞,里面有一直往上延伸的崎岖道路,墙边也会冷不防出现几块伶仃的碎骨,泛着森冷灰白的幽光。
并不像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岁穗真的跑不动了,她贴着墙沿,微微弯着因疲累而不住颤抖的身躯,却不敢喘息。
素辉那样的天之骄女,大约不屑踏足这种肮脏不堪的地方。
岁穗余光下撇,和那几块碎骨大眼瞪小眼,乍看时心里确实一惊,这会儿已不觉得恐怖了,或许要不了多久,她便也是那样的结局。
她眼神带着几分对自己的嘲弄。
四面幽暗,除了阴风呼号,没有一丝声响,岁穗正在思索是停在此地,还是继续往前跑时,一阵浓重的魔气忽然袭来。
她神色愣怔,身体却已先一步反应过来,迅速地朝前跑去。
那魔气又瞬间出现在她前方,岁穗躲闪不及,绝望地闭了闭眼,正在等待死亡降临,却猝然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殿下!”
长昀低沉的嗓音带有几分若有若无的颤抖,环绕在肩背的双臂似要将她紧紧地扣进怀里。
岁穗大脑霎时空白一片,连明亮的眼眸也跟着凝滞下来,每一寸骨骼都是僵硬的,在这片压抑浓稠的黑暗里,耳边只剩下一声声格外急促的心跳。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双膝一软的同时,用力地抱住了他。
“长昀......”
岁穗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染着哭腔的嗓音沉闷喑哑,压着些许迟来的委屈与酸楚,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湿了眼眶,在这样足以让人心安的怀抱之中,终于敢害怕起来。
“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岁穗忽然抿住了唇,截断了未说出口的话。
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她撑着酸软的手臂,慢慢地将自己从长昀的怀抱里挪出来,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尽力分辨着他的轮廓。
触及到那双隐忍着万千情绪的眼眸时,她顿了顿,终于无法克制地再次环上了他的脖颈。
某根绷在两人心间的弦在这瞬间砰然断裂,岁穗感觉到长昀摸了摸她的头,清晰而又深重地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
“阿穗。”
“阿穗。”
他低低咬着声线,一下一下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那些往常深藏起来的念头,克制万分的情绪,此刻全部直白地表露出来。
岁穗不由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直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变得清晰。
像在告诉她,有些感情,再也不可能收的回去了。
许久后,岁穗缓缓平复着自己纷乱的思绪,却没有松手,搂着他的脖子,闷闷地问道:“你、怎么有这么重的魔气?”
“只有催动魔气,才能感应到你的位置。”长昀微微偏头回答。
他嗓音很轻,贴在她的耳畔,像绒毛扫过,岁穗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几番犹豫过后,还是松开了手。
她又离开了,长昀感觉自己的胸膛空了一块,凉意很快扑了过来,他忍不住低声问了句:“不抱了吗?”
耳下那抹微妙的异样似还未褪,岁穗摁着自己的指尖,眼睑半垂,不知该怎么答。
此处光线昏暗,但长昀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她柔美的脸庞,鬓边垂落几绺因跑动而散开的发丝,他耐心地将它们拂到她的耳后,指尖无意触碰到的肌肤让他眸色又黯了几分。
岁穗眼中只有他模糊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脸色,但想来应该不会好,便转移话题似的开口:“催动魔气,那你的心疾呢?”
看到她担忧的神情,长昀又开心了些,他弯了弯唇角,“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
岁穗不太理解地抬起眼眸,怀疑他是不是被心疾痛傻了,便又听见一句,“需要调息片刻。”
她微微仰起的脸不偏不倚地落在长昀眼里,近到他只要略一垂首,就能做出某些尤为放肆的事。
“殿下,讨厌我吗?”
沉于黑暗的眼眸逐渐幽深,长昀轻声发问时,视线流连在面前那双精致的眉眼,不想放过藏于其中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不讨厌。”
岁穗答得很快,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
“那,殿下,喜欢我吗?”
长昀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因这句话而剧烈地跳动起来,黑暗将人的五感放大,两次紧密的相拥让他终于敢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他垂落的指节几乎无知觉地攥着自己的衣角。
岁穗一时没有回答,清澈的眼眸在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里显得凝滞,脑海里想的却是,她可以喜欢吗?
在这方面,她总是很迟疑。
尤其是,在被素辉抓到这里,又毫无反抗之力后。
岁穗低下头,伸手握住长昀的手腕,躁动的魔气因她的触碰而缓慢平息下来,让她不由觉得自己仿佛还有点用处。
“殿下受伤了?”
长昀抓起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皱着眉,用术法冲洗掉其上的脏污,看见了掌心翻卷的皮肉,顿时心疼不已。
因为没有痛感,岁穗一直没想起来这回事。
仿佛能看见长昀紧张地为自己涂药的模样,岁穗眨动一下眼睫,忽然意味深重地开口:“不管遇到什么事,长昀,你都一定要先顾好自己。”
长昀涂药的指尖顿了顿,抬起头看她一眼,复又低了下去,想了想,低声说道:“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殿下。”
他已经知道了该如何感应到她的位置,不会再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掳走。
始终没有听到回答,长昀便安静思量起她这看似毫无缘由的话。
须臾,他心中忽然觉察到什么,垂落的眸光微动,再开口时,语气温和得像在哄人:“我走时,阿韶已无大碍了,地仙正好赶到,他们会将此事禀告水神,不会放任仙族残害魔族,殿下放心。”
意料之中的沉默让长昀话语停顿一瞬,感觉到她在听后,又继续说了下去:“世间生灵本就不全是善类,魔族与人族的仇怨,仙族与魔族的仇怨,以及,仙族对殿下的仇怨,都不是殿下的错。”
包扎完伤口,长昀便将岁穗两只冰凉的手都握在掌心,他看着她在黑暗中显得怔怔的眼眸,突然以一种无比认真郑重的语调开口:“我会护好殿下,也会顾好自己。”
“不管遇到什么事,殿下都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我保证。”
不管对上的是魔族,仙族,还是神族,他的殿下都一定会平安顺遂。
岁穗神色微顿,一时没有言语,长昀很少说这么多,而此刻,他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地敲在她心上。
像是十分清楚她的犹疑。
岁穗不由抬起双眼,与那道温和而又郑重的目光相接。
于是问题又回到最初,她喜欢长昀吗?
自然是喜欢的,无尽海中只因他而生出的慌乱情绪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岁穗也并非不敢承认,只是不可避免的,在触碰他时,心生忧虑。
她以为自己的忧虑十分复杂,难以理清,可这会儿,她却有点想嘲笑自己,明明,过去的她才不会如此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阿穗。”
长昀轻轻垂眸,看见她黑长的睫毛随之颤动一瞬,他指尖在她手背摩挲了下,接着耐心询问道,“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吗?”
其实有,但岁穗却摇了摇头,她本就不该将这些事混为一谈。
“不够明显吗?”
浓郁的黑暗中,岁穗忽然低声开口,回答那个最初的问题。
她语调随意,甚至能分心去感受长昀身上游走的魔气与灵气,他们挨着的这一会儿,两股对立的气息已逐渐恢复到平衡稳定的状态。
此地不宜久留,虽然外界没有魔气压迫的感觉,但到底还是危机四伏的魔地。
愣怔的人变成了长昀,他拉着她的手,想问又不知该如何问时,便听见她柔和的嗓音再次响起,“不明显的话——”
“等出去后,你再告诉我,好不好?”
岁穗以为自己表现得已十分明显了,那些拥抱,牵手,无数次的亲密,换一个人来,她都不可能做到。
但若是长昀看不出,感受不到,那她也愿意再多做一些,多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