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

    长昀突然有些生气，为她轻飘飘地掩盖了自己的生死。

    “乌鄙见过绞杀阵，他定是有办法出去的。”

    岁穗以为长昀没听懂，便耐心地解释起来，而乌鄙说要杀仙族，也真的只是想杀仙族，杀完仙族，他便开阵，带他们出去。

    不过这后半句，岁穗没说出来。

    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不论怎么看，长昀的生机都要更大些。

    岁穗分析的时候还是十分冷静，话一说完，便沉默下来，感觉浑身冰凉，毕竟是死亡，没有谁能真正坦然地面对死亡。

    “阿穗。”

    长昀闷闷地盯了她半晌，都不见她挪来一丝目光，他一口气堵在心间，起身，半蹲在她面前，才终于听到她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做不到。”

    长昀神色微沉，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双清透的眼眸，不轻不重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冷眼旁观自己心爱之人被折磨，被夺去性命，长昀觉得，她实在太过高看他了，这种事想都别想。

    岁穗秀眉微蹙，还没开口，便感到一股强势的压迫感袭来，在身后石块轰然炸裂的同时，长昀迅速地带她往后退去。

    乌鄙出手了。

    “将我丢出去，你伺机破阵。”岁穗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道。

    乌鄙应当不会那么快将她杀了，不论是破开长昀的护体灵罩，还是他明晃晃的想要折磨仙族的恶意，都代表了还有拖延的余地。

    至于折磨，岁穗没有痛觉，便无所谓了。

    可长昀冷着脸，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乌鄙将整片山石轰塌之后，他们两个就完全暴露在夜幕之下，数道阴森的视线似利箭一般朝他们投来。

    “哟。”

    乌鄙挑了下眉，赤色的眼瞳如恶鬼一般，里面满是冷冽与阴鸷，周身气势狠厉，卷刃砍刀划过地面砂石时，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响。

    “谁说找不到的？”

    恶鬼吐出了危险的话语，乌鄙转了转眼珠，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垂落的砍刀猛然一挥，快到难以抵挡的刀影带着戾气与杀戮之意，宛如恶鬼伸出的魔爪，将站在同一方位的魔族尽数收割粉碎。

    找不到就去死。

    乌鄙脸上浮现的疯狂与凶残让岁穗心中一凛，这种不分敌我乱杀，凡事只看心情的行事风格，就连站在他身侧的魔族都恐惧地退了几步。

    长昀虚影一晃，竟率先攻击起来，凭空而生的银色锁链扫过地面时，扬起一阵猛烈的风烟，又从中穿透，朝乌鄙胸膛杀去。

    长昀眸色沉冷，他清楚自己必须得在心疾无法控制之前，杀了乌鄙。

    乌鄙挥到身后的砍刀仍在嗡鸣，他眼中锋芒一闪，反应迅速地翻转手腕，雪亮的刀刃在空中飞快划过，格挡在胸前时，与锁链碰撞发出惊人的声响。

    掀飞到半空的碎石霎时被两股劲力碾成粉末。

    乌鄙顺势转动砍刀，锁链绞缠的“刺啦”声激起他红瞳里的凶意，似炸开的血色，他双手握住刀柄，将砍刀狠狠地砸进地面，借力腾空，冲长昀扫腿击去。

    长昀掌心一松，灵力凝成的锁链瞬间消失，他侧身闪避的同时，蓄满灵力的一拳朝乌鄙后背轰出，却像轰上一面铜墙铁壁。

    真魔之身似乎强悍到无法攻破。

    长昀眯了下眼，急速退开，看到乌鄙转手将那把楔进山石半截的砍刀往前重重拔出，坚硬的山石立时崩开一道可怖的裂缝，泛着森冷杀意的刀影从裂缝中劈斩而来。

    长昀神色一沉，毫不迟疑地向上跃起，在足以砍碎骨骼的刀影近身之前，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朝地面上的人俯冲而去，排山倒海的重力再一次倾注在他掌心。

    乌鄙目光上挑，红瞳映照着悬于半空的人影，耀眼到近乎纯白的灵力凝聚成团，蕴藏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只一瞬间，便横到他身前。

    乌鄙立即抬起双臂，寒光闪过他凶悍的面容，紧绷的肌肉上逐渐浮现出片片鼓动的黑鳞，与纯白灵力相撞炸开震耳欲聋的爆音。

    众人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颤，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应声而裂，仿佛支撑不住一般碎开了蛛网状的裂纹，尘沙随之飞扬。

    岁穗小心地避开了裂纹，抬眸看到长昀已掠影来到乌鄙背后，凛冽的锁链被他两手拉出，眨眼便割到乌鄙喉前，仿佛稍一用力，就能让人身首分离。

    昏暗夜幕下，年轻男人俊容冷厉，垂落的目光中沉着肃然杀欲，身法灵活，招式狠辣，让人很难不忌惮。

    围观的魔族面色各异，心中虽为这迅猛的攻势惊骇，但也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仙族离死不远了，谁让他碰见的是乌鄙呢？

    乌鄙朝天一仰，勾起的嘴角似笑似嘲。

    他看了眼抵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抬起的五指化作黑色的利爪，对着那锁链，不避不闪地一握，粗粝的皮肉霎时因燎烧而腾起一阵阵白烟，他却像是毫无所觉。

    须臾，清脆的碎裂声划过耳畔，岁穗瞥见长昀回撤时苍白的脸色，衣袖中的五指缓缓收紧，短暂的速战速决的机会并没有成功杀死乌鄙，后面只会愈加艰难。

    实力悬殊太过明显，而因心疾发作，长昀原本凌厉的进攻受到了肉眼可见的压制。

    已是真魔的乌鄙根本不屑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术法，劈出的每一刀，砸出的每一拳，都充斥着嗜血的狠意，不管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都让他浑身亢奋不已，流露出一种被杀戮点燃的疯狂。

    染血的刀锋再一次划过颈项，长昀半蹲着撑在地面，弯曲的脊背因连续不断的对战微微颤动着，从嘴角溢出的鲜血坠落地面，又被他抬手缓缓抹去。

    半垂的眼眸幽暗，长昀勉强动了动脖子，扫过安然无恙的岁穗时，视线却模糊了一瞬。

    仿佛有铺天盖地的魔气正不受控制地涌进他的身体，血脉中的灵力则被刺激得更加急切地拉扯起他的心脏。

    难以忍受的痛意似要绞碎他的灵魂。

    而沉积在血脉深处的气息却正在沸腾，宛如汹涌热浪翻滚叫嚣，试图侵吞他的理智，无声催促着他使用这份危险的力量。

    长昀很少使用魔力，即便使用，也是小心翼翼地踩着安全线。

    魔力很强大，但他知道自己无法控制，也无法预见跨过安全线后，会发生什么。

    他觉得自己会死。

    长昀眨了眨眼，前额冒出的冷汗被夜风拂去，渗进肌肤的凉意让他清醒过来。

    不知道神君能不能再为他抚平魔气了。

    长昀心中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抬手抵挡乌鄙冲他斜斩来的一刀，还好，灵力卸下了大部分攻击，否则这条手臂应当已经断了。

    他余光瞥见自己血淋淋的小臂，连翻卷的皮肉中都是游走的黑气。

    而他能使用的灵力也越来越少了，那些灵力都在争先恐后地挤压着他的心脏。

    这不是什么好的迹象。

    长昀来不及思考，密集的攻击已朝他扑来，乌鄙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像是疯魔了一般，一边打一边阴森地冷笑。

    突然，他的气息消失了。

    长昀眼皮一跳，他猛然抬眸，看见被乌鄙抵在山石上的人影时，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很不可思议。

    乌鄙朝自己冲过来时，岁穗脑海里第一个念头竟是：长昀不会再被打了。

    她背后是湿冷的石壁，乌鄙那把血红的砍刀抵在她肩头，却因为长昀设下的护体灵罩，无法伤害到她。

    岁穗于是微仰着头，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妖异红瞳，里面满是疯狂的杀意，和轻慢恶劣的玩味。

    “凡人。”

    乌鄙语调阴沉，脸上的刀疤沾染血痕后更显狰狞，他状似随意地压了压手掌，不远处正在蓄力的长昀便被一股劲力狠狠地惯到了地上。

    乌鄙又扭头看向那个浑身浴血的古怪男人，“半堕魔的仙族。”

    岁穗攥着自己的指尖，嗓音发冷：“还有一个。”

    “哦？”乌鄙回过头，刻意拉长的字眼显得十分傲慢，打量的目光却点在夜空某处，“那个躲在阴沟里的臭虫？”

    被乌鄙视线精准锁定的素辉冷哼一声，谨慎地退远了些。

    “你甘心被人设计？”

    乌鄙竟比想象的还要心思深沉，岁穗低声询问的同时，也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所以，我改主意了。”

    被仙族设计，乌鄙原本是无所谓的，他完全可以把这三人一起杀了，先杀那个臭虫，再杀这个女人。

    但他突然又不想了。

    抵在肩头的刀尖缓慢而恐怖地转动起来，像是要钻开护体灵罩，岁穗没有在意，只好奇地看着面前心情不定的乌鄙。

    他狭长的眉眼戾气深重，倏而别有深意地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地接了下去，

    “你们两个之间，可以活一个。”

    乌鄙偏了偏头，饶有兴趣地扫过被他压制在地上的男人，又回过头，似真切地询问：“我杀了他？”

    岁穗心跳得很慢，冰冷的指尖摁着同样冰冷的山壁，清澈的双眸倒映一张阴险的面孔，半晌，轻飘飘地答了句：“行。”

    长昀抬头去看那道雪白的人影，却没来由地想到那夜在三辅司，她教给自己辨别人心的法子。

    “殿下其实是个骗子。”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