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殿下,曾救过那位锦家家主吗?”

    她左手有伤,长昀便自己解了发带,单手握发,背对着坐在她身前,视线缓慢扫过落在桌下,她还未发觉的那封短笺。

    “嗯。”

    岁穗将发带从他半扎着的马尾下穿过,又一圈一圈缠绕起来。他头发很多,平整地披散在肩背上,很黑,像她曾把玩过的深色玛瑙,泛着一点微末的光泽,带有些许卷曲的弧度。

    不太像人。

    不太像她见过的任何男子。

    “当时她被流寇所劫,我恰好带着禁军路过,便救下了她,分别时,她将我画的日出云霞拓下,说会绣成发带,当作谢礼。”

    长昀容貌清艳,原先的发带太过朴素,现在这条确实更加衬他。

    岁穗颇为满意地看着半隐在他发间的金色绣线。

    “好了。”

    长昀站起身,也将落在地上的短笺一同捡了起来,递给她时,目光却忍不住在最后一行字上流连,无法平静。

    他本以为,她对他无意,可她赠他发带。

    在无尽海时,龙伯有次喝醉了酒,便开始说些外界的趣闻,他依稀记得,在人间,女子赠予男子发带,有定情之意。

    这让他有些,不确定她的心意了。

    岁穗接过短笺,方才她并未注意到,锦小娘子还给她留了书信。

    信上写道——

    穗姐姐,

    望坡一别,已有十年。

    我本纳闷,为何迟迟无人赴约,

    托人多方打探,才知姐姐已得道飞升。

    仙境邈远,亦不知何时方能再见。

    愿姐姐顺颂时祺,珍重己身。

    发带本是赠予郎君之物,

    姐姐虽非男子,我却仍想送予姐姐。

    望姐姐来日取时,

    已有良人在侧,琴瑟和鸣。

    落款为锦妙,想来是那位锦小娘子的闺名。

    岁穗这才想起,当时锦小娘子拓画时,确实提过,等她来日寻得心上人时,便可将这条发带送出去。

    “姐姐定要寻个容貌俊美的夫君,方能压得住我这一手绣工。”锦妙冲她俏皮地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

    虽是玩笑,但长昀确实生得好看,应当不至于让她失望。

    然而,夫君和心上人这事,岁穗还未想过,她送给长昀,也只是因为他合适,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将短笺收起,抬头时,却倏然撞上长昀那双纯澈的眼眸。

    他在看她。

    金色绣线迎着窗缝几缕落下的日光,在墙面留白之处,投映出一簇粼粼闪动的光点,如静谧暗夜时布满璀璨星辰的天幕。

    岁穗视线随着星点游弋了一瞬,又挪回到他眼中。

    然后低头。

    她抿了下唇,不禁想问自己,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吗?

    似乎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回避,长昀微不可见地弯了下眼梢,他一向以为殿下对自己无意,但此刻,却从她眸光的几番变换之中,瞧出了一分藏在平淡之下的别样情愫。

    即便只有一点点的不同,那也足够了。

    他们还会去崇吾山,去无尽海,还有很多的时间,他愿意为了一点点的涟漪,陪她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

    觉察到有人靠近,长昀便将情绪收敛,低声唤了句:“殿下。”

    岁穗闻声抬眸,听见他说“有人来了”,推开窗没多久,便看到阿韶探出个脑袋,正朝屋里张望着。

    “殿下从宗庙回来了?我说怎么这附近有那么熟悉的气息,还真是......长昀买了新的发带?”瞧着金灿灿的,阿韶说着便想伸手摸摸。

    可长昀走得快,她摸了个空。

    阿韶收回手,转而摸了摸脸,看向岁穗,提醒道:“殿下不好再回客栈了,那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应当是大邺的小皇帝,正眼巴巴地等着殿下,我怕被他瞧见,还是特意从窗户里溜出去的。”

    大约是客栈中有人将他们的行踪告诉了子敛。

    “那便不回去了。”

    街市又更热闹了些,一开窗便有底下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传来。

    大邺如今如何,岁穗已看见了,她不擅长告别,也不想留下太多痕迹,“我们再看看地仙那里进展得如何,然后便去黑部吧。”

    阿韶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又突然凑过来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口吻征求道:“殿下,我们去寻些吃食吧,我饿了。”

    人族无须辟谷,在吃食上花样众多,而皇都又是大邺最繁华热闹之地,岁穗看了看阿韶晶亮的眼眸,觉得她不是饿了,而是馋了。

    仙界虽也有吃食,但都是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突出一个无欲无求。

    神界就更不必说。

    岁穗向锦绣阁的二位告辞之后,便随着阿韶进了一家最热闹的食肆。

    阿韶豪迈地点了一桌,搁下一块金锭,便被店小二恭敬地请进了楼上雅间,不过半个时辰,岁穗只是瞧了会儿外边的景致,回过头时,一整桌菜已所剩无几。

    岁穗尝不出味道,长昀也没怎么动筷。

    她看向长昀,长昀回以一个无辜而单纯的目光,让她忍不住笑了一下。

    阿韶咂巴着嘴,有些意犹未尽,但也不想因此在人间大出风头,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食肆,走时还特意给木飞打包了一大盒,说要让他也尝尝。

    他们往城门去。

    昨日,地仙将一些棘手的魔族交给阿韶和长昀后,剩下的已能应付自如。

    城门外,岁穗见到了更多前来支援的地仙。

    连黑部之中,都有地仙的身影,这其中未尝没有督察之意。

    毕竟,这么一大批魔族,贸然放入人间,若是心存歹心,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要如何抵挡得住。

    天音护持人间,虽说对各族一视同仁,也能做主将部分魔族从魔地放出,但若因此威胁到了人间人族的兴亡,炎阳和风俞都饶不了她,等羲神降世后,也定会问罪于她。

    女妪平淡的视线扫过那几个地仙,并不怎么在意。

    “黑部还有千余魔族,方才走的那批,他们大多年迈体弱,修为也都不高。”女妪望着道路尽头逐渐没影的车队,拍了拍身旁结实的马车。

    这些马车,都是人族送来的,大约是希望他们快些离去。

    “姑娘,坐这架吧,我们也快启程了。”女妪转过脸,对岁穗说道。

    日落时分,澄黄的霞光铺满山道,鸟雀叽叽喳喳地归林,晚风将树叶吹得哗哗作响,又卷着春寒朝人压过来。

    车轮骨碌碌向前滚去。

    女妪带着幼子和岁穗他们一道,更多的时候,女妪都坐在车厢外,她的幼子时而陪她一起赶马,时而骑着木飞,在空中飞来飞去。

    女妪是木飞的姑妈。

    木飞的父母都死在离渊,死在那人的冰霜长剑之下,从女妪的描述中,岁穗已能猜到,她口中的那人,便是煜尧。

    煜尧容不下魔族,等他寻回神力,成为昱神之后,魔族又该如何?

    岁穗不由想起月神。

    月神那般看重世间万物,若她还在,是否也会看重和人、仙、妖同样诞生于生灵界中的魔族?

    -

    天黑得快,方才还染着红霞的云层,转眼便成了幽深的一片。

    岁穗正在翻看兴庆帝的杂记。

    阿韶提醒她该换药了,长昀便又点燃了一盏灯烛,然后掀开车帘,坐到了外面。

    才过了两日,伤口并不会这么快就长好。

    岁穗能微微地抬起左臂,也能握拢左手,却始终感受不到该有的疼痛。

    常人若是受了这样的伤,应当会很疼,可她的痛觉仿佛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就像她的味觉一样。

    阿韶生怕弄疼了她,小心地点着伤药。

    岁穗心中却不由冒出个念头,若有一日,她五感尽失,是不是代表她这一生也走到了终点?

    她还未将此事告知阿韶与长昀,免得他们跟着担心。

    深山之中,荒无人烟。

    往前是一架架摇晃的马车尾,挂着同样摇晃的竹条灯笼,再远处则是树木山峰连绵起伏的深色轮廓。

    女妪只在身旁的年轻男人出来时瞧了他一眼,她虽对他们好奇,但心中也有分寸,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她听见,他们和那几个地仙都唤里面的姑娘为“殿下”。

    可女妪对外界之事还不太了解,依然猜不出那位姑娘的身份,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族,她却不敢真的这么以为。

    后半夜时,他们便追上了第一批启程的魔族。

    岁穗走下马车,看见地上燃起的篝火,柴木之上火焰跳动,哔啵作响。

    不远处,一些妇人正在做饭食,男人们则在喂马、劈柴,和木飞差不多大的一群少年带着一帮孩童正绕着篝火堆疯跑。

    春夜寒凉,岁穗便和长昀坐在篝火旁烤火。

    她还未有过这种经历,看着这些和人族没什么两样的魔族,只觉得格外新奇。

    长昀取出披风,披在她肩上。

    “你冷吗?”岁穗抬头看他,问了句,视线从他发间系着的发带上一晃而过。

    长昀摇了下头,“不冷。”

    火焰映出一片忽明忽暗的朦胧光影,岁穗鬼使神差地用自己的手背贴了贴他的手背,发现确实是温热的。

    一触即离。

    又像点在心上。

    长昀忍不住蜷了蜷指节,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地仙说,还要如此行六七日。”岁穗看着迸溅在地上的火星,从猩红,逐渐熄灭成乌黑的一粒,她慢慢说道,“你若是心疾犯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千万别硬撑,知道吗!”

    阿韶从几个少年那儿抢了一兜烤薯,兴冲冲地凑到岁穗身旁,闻言,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还我烤薯!”

    “无耻!”

    几个少年追了过来,想拿又不敢拿,满脸不服气。

    “炭灰里埋了那么多,大家都有得吃,怎么就成你的了?”阿韶掰开一个烤薯,嘶哈嘶哈地往嘴里塞,简直是某种明晃晃的炫耀,“想要也没用,你们能打得过我?”

    还真有少年往前了一步。

    木飞刚追到这里,便听见一向与自己交好的魔狼一支的小崽说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若赢了你,我们是不是也能跟着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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