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强,是魔族的天性。
但也不应该是朝着这个方向。
木飞头疼地闭了闭眼,上前一把薅住了口出狂言的狼崽:“奎木!说什么呢你!”
白日里,女妪姑妈就已经三令五申,让他们收起自己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想到她前脚刚走,这奎木就突然跳出来丢人现眼了。
“有趣。”阿韶半蹲在地上,手里还拿着只烤薯,她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那个名叫奎木的狼崽,“说说,为什么要跟着我家殿下?”
岁穗拢着披风烤火,平静的视线从他们身上划过。
“殿下比赤魔还厉害。”奎木满脸认真地答道。
大家都说,是这三个人灭了赤部,杀了赤魔。
奎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白地盯着安静烤火的女子,稚气中又带着几分兽族的野性。
可他灼热的目光很快被一个人截断了。
长昀微微歪着头,不动声色地挡住岁穗,然后,冷淡地望过去。
奎木感觉有道阴风突然袭上他的脊背,吹得他汗毛直立,他忍住不打哆嗦,站得更直了些,继续开口:“而且,殿下不会因为我们是魔族,就嫌弃我们,看不起我们。”
这话,连木飞听了,都放下了扯他的手,忍不住撇了撇嘴。
“谁嫌弃你们?谁看不起你们?”
阿韶看着眼前这几个稚气未脱的魔族少年,就想到自家族中那些刚刚化形启智的小凤鸟。
若放在一起,年岁大约也是相当,对世间善恶的认知都很薄弱狭窄,又张牙舞爪地想要对抗一切。
“有些人生来就不长心,不长眼,也不长脑子,你管他们做什么?”她挑了挑眉,凤眼眯着,奇怪地问道,“你活着是给他们看的?”
岁穗听完,微微地弯了下唇角,只觉得阿韶想得倒是通透。
“当然不是。”
奎木只会撕烂他们的嘴,但他福至心灵般的,没有说出来。
而要让那些人闭嘴,要么自己强,要么背后的靠山强,奎木于是又问:“赢了你,就可以跟着殿下吗?”
“那你至少还要修行个千把年才行。”阿韶剥开一个烤薯,随口答了句。
“我不信。”他说着就要奔上来。
“哎哎哎!”阿韶连忙指向那几个跃跃欲试的少年,手上的烤薯还因此掉了一块,让她顿时心疼不已,“我看你们就是欠揍!”
“请仙人姐姐赐教。”
奎木嘴虽甜,眼里却透着一丝狡黠。
“等等。”
阿韶被这声“姐姐”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果断转了个方向,对长昀抬了抬下巴,“长昀,帮个忙,我还没吃完,腾不开手。”
还没等长昀开口,她又飞快地转了回去,“不用魔力,能在他手底下走过三招的,再来跟我打。”
“为什么?”
奎木也不傻,他早就听木飞说了这黑衣男人修为极高,一看就打不过。
“他好歹叫我一声师父。”阿韶眼尾上挑,斜着去看奎木,嚣张道,“怕了?”
奎木硬着头皮,没有吭声。
长昀目光掠过不远处那个有些脾性的少年,没怎么在意,却听到身旁女子忽然慢条斯理地开口,语调中含着一点微末笑意:“什么时候的事?”
“在神界的时候。”长昀垂眸,视线落于她被火光烘托得更加干净细腻的手指,“我让阿韶教我,如何侍奉殿下。”
他确实因此叫过阿韶几声师父。
岁穗闻声一顿,倒是没想到有这层缘由,片刻后,她才继续出声:“看来阿韶教得还算不错。”
奎木身后还有一群少年,正眼巴巴地看着,在这个时候,他要是退却,未免也太怂包了些。
他挪动着,不情不愿地往前站了站。
岁穗觉察到后,便转过脸,低声询问长昀:“只是些少年闹着玩的,我来回绝他们?”
长昀没有马上回答,他半垂着眼睫,橘黄的光影隐约落在他眉目之间,像一幅精心描摹的生动灯画,深邃之处如点墨,明亮之处又似晨星。
他默了默,忽然抬起眼,神情认真地问了句:“殿下,还需要神侍吗?”
岁穗愣住一瞬,然后摇了摇头。
长昀漂亮的眼尾随之弯起了弧,他随手捡了根木棍,不言不语地站起身,正要朝那群少年走去,可又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袖。
他低头看去,对上一双点缀着火光的明亮眼眸,有些担忧的模样。
让人没来由地心痒,他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转动手腕,顺着衣袖,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
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就飞快地收了回去,连着那双动人的眼眸也低了下去。
长昀无声泄气,攥了攥木棍,觉得确实该把身后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揍一顿才行。
奎木看见对面男人那副冷峻又面无表情的样子,便觉得头皮发麻。
“先说好,不许用魔力啊!”
阿韶啃着烤薯,却也没忘记再提醒一句。
为什么连魔力都不能用?
那他还怎么打?挨打吗?
可奎木没办法问,他眼见那个压迫感十足的男人将木棍朝地上点了点,淡淡地看了过来,语调随意:“开始吗?”
奎木深吸口气,咬了咬牙,打算上前奋力一拼。
他握拳迎了上去,然后在那人快到不可思议的动作中,被棍尖抵住了咽喉。
好像一点悬念都没有。
木飞抹了两把脸,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小声地劝了一句:“回来吧。”
奎木这会儿一点也听不进去,他抿紧了唇,小幅度地扭动了一下脖子,再一次迎了上去,一双狼爪看似直冲长昀面门,却在半道之时,突然极快速地切换了方向,朝他的下盘扑去。
虚晃一招。
但没什么用。
无尽海里,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海兽,长昀若是身手差一点,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不堪一折的木棍在他手中化作一柄锋锐的利器,仅仅只是晃了两晃。
岁穗刚冷静下来,抬起眼便看见那个名叫奎木的少年一条腿已屈在地上,他半跪着,再一次被长昀抵住了咽喉。
奎木脸上阴晴不定,旁的少年见他连一招都走不过,也纷纷歇了想要挑战的念头,讪讪地散开了。
长昀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转身,将木棍丢进火堆里,霎时,一片扑朔的火星腾起。
木飞怕奎木想不开,正要凑上去拍他的肩,却见他突然冲了出去,周身魔气四溢,竟是想趁机偷袭。
岁穗蹙着眉心,站起了身。
“过分了啊!”
阿韶随手打了一道灵力出去,截下了那道魔气,她烤薯也不吃了,大步流星地挡在长昀身前,“切磋切磋就罢了,说了不许用魔力,你聋了?”
“想打是吧。”
阿韶气势汹汹地按了按自己的手掌,骨节发出咯哒咯哒的脆响,周身火红的灵力比地上的焰火还要炽盛,“来,跟姑奶奶打。”
其实奎木身上的魔气并没有多浓重,他还是只小魔。
长昀不会在意。
岁穗见他无事,便和他慢悠悠地远离了这一片逐渐火热的切磋之地。
方才女妪朝前去巡视沿路分散着的黑部魔族了,他们会休整一个时辰,然后继续出发。
深山幽寂,抬头一望,便是浓黑如墨的天幕,冷月高悬,疏星黯淡。人声渐渐微弱,只有簌簌风声时不时掠过耳畔。
最近的一批魔族,离此处约莫有两里路。岁穗沿着车辙走,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寻到他们的踪迹了。
长昀若是问起,她便会这么答,但他只是默默地跟着。
岁穗其实也没有真的抱着这个目的,她本意只想远离人群,随便走走。
她不算是个多喜欢热闹的人。
进了崇吾山,便已离开了大邺,也不在北斗的管辖范围之内。
她可以短暂地松懈几分,比如,漫无目的地走两步。
“离开大邺,殿下可会不舍?”长昀突然在她身旁问道。
“以前会。”许是四面幽谧,又恰好月明如水,岁穗慢慢生出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之感,也不自觉地流露了一分心事,“刚到神界的时候。”
而在人间,不管走向何方,她都不会离大邺太远,也随时都可以回去。
在神界时,更多的,是对亲人的不舍,可亲人与她分别在一场离奇的飞升中,又错失在漫长的沉睡里。
宗庙祭拜后,岁穗已释然了不少。
即便知道,她若心绪不好,便会惜字如金,长昀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看出她此刻的确没有不开心后,才收回了视线。
月光将人的影子投落在山道上,长昀低垂的目光便不自禁地追随起那道清影。
“还想问什么?”
行了几步后,岁穗忽然慢悠悠地开了口,这人就差把“心里有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她离得又近,想不看见都难。
长昀眸光一滞,片刻后,才低声问了句:“殿下,还会回神界么?”
夜色深浓,岁穗盯着一株从石缝里生长出来的无名野草,人间似乎处处皆是蓬勃的生机,不像神界,只有一片寸草不生的无边沙土。
“我想不出什么,必须要去神界的理由。”
岁穗轻声坦白,这件事,或早或晚,她都会告诉他们。
从昏暗的林道走出,能看到前方是一片树木环绕的山间湖泊,凝然不动的水面映着深邃的天幕,和一轮形如玉盘的皓月。
岁穗几乎与长昀同时停步,她分明记得,方才天上挂着的,是一轮弯月。
意识到不对后,长昀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阵法或幻术,都不是他所擅长的,但他知道,只要修为足够高,这世间就没有破不开的东西。
而眼前沉于水中的圆月,实在太过诡异。
长昀毫不迟疑地挥出一道灵力,幻境之中,一切都不可预料,他须得速战速决,才能弄清楚敌对之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咔嚓”一声,像是某种镜面碎裂的声音。
几乎是在圆月消失的瞬间,长昀余光瞥见,有两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岁穗身后,伸出的手掌几乎已要贴到她的脖颈。
黑衣人触到他冰冷的目光,便知幻术失效了。
他们眼神一凛,五指成爪,不约而同地朝下狠厉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