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院中的秋叶早已落尽,丝丝寒风吹得人直打哆嗦。

    陆琅一去半月余,丝毫没有消息传入京城。

    顾云娘担心不已,却又毫无办法。陆琅留给她的书信中只略提到南下办案,并未具体细说,但她知道,此事定然是凶险万分的。

    于是,为了求平安,这日一大早,顾云娘便叫兴儿赶了车,带着冬青去了城郊的广安寺祈福。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停了下来。只听兴儿道:“娘子,路边有个穿着破衣裳的年轻妇人,还抱着个小孩,看样子饿得很。咱们要管吗?”

    顾云娘拉开车帘一瞧,果然有个妇人,怀里抱着个约摸两岁大的孩子,两人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上去好似好几天未吃东西了。

    “冬青,快把咱们带来的吃食拿下去给她们。”云娘心生怜悯。

    “是,娘子。”冬青拿起茶果点心并清水下车了。

    云娘也跟着下了车。

    初冬将至,萧瑟的冷风吹得人后背发寒。那路旁的母女却只穿了单簿的破布衣,脸上和手上都被吹得裂开了口子,隐隐还渗出血来。女人怀中的孩子更是缩成一团,半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饿得没有力气。

    “来,这是我们娘子给的,快吃罢!”冬青走上前,半蹲着身子道。

    “多谢,多谢贵人!”妇人扯了扯嘴唇,忙接过吃食,“囡囡,快,快起来吃东西了!”

    怀里的孩子听了娘亲的话,终于睁开了眼睛,三两口就吃下了妇人喂的糕点。许是吃得太急了,忽得连连咳嗽起来。

    “慢着点,慢着点,还有很多呢。”妇人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道。

    云娘见二人吃得狼吐虎咽,忙递了水过去:“点心太干,喝点水罢!”

    妇人抬头一看,只见这位娘子面慈心善,真乃菩萨一般,忙道:“多谢夫人相助!”

    顾云娘见二人风尘仆仆,身边也没个男人,便问道:“不知这位嫂嫂何处而来,怎么沦落如此地步?”

    妇人一听,顿时双眼通红道:“我们自青州来。今年夏天,青州连着下了三个月的暴雨,田地没了,房屋也冲垮了,不知多少人无家可归。我们实在没有法子了,只好北上投亲,没成想不仅没找到亲人,我男人他…他也得了痨病,没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以后可怎么活呀!”说罢,更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怀里的孩子瞧见自家娘亲哭了,忙伸出瘦弱的小手来替她擦去眼泪:“娘,莫哭,囡囡在,囡囡乖!”

    此情此景,看得一旁的云娘和冬青皆是鼻头一酸。

    “既然大涝成灾,官府不管吗?”顾云娘又问道。

    “唉!”妇人抹了把泪眼又道,“官府说是建粥厂施粥,可是那粥稀得米汤一般,根本不能果腹。官府不许灾民乱跑,我们想着与其在那儿等死,不如跑出来搏一搏,这才趁着天黑偷跑出来。”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不是说青州情况已经好转了吗?难道是当地知府谎报灾情?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是?顾云娘面色凝重。

    “冬青,咱们不去广安寺了,带上她二人去林府。”

    一时间几人又驾车到了林府。此时林阁老恰好下了朝,才刚到家。

    顾云娘上前匆匆一拜,便将路上所遇之事一一细说了。

    “姨父,外甥女早先听闻青州、建州灾情已有好转。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官人此次南下办案,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林阁老深思良久,面有凝色:“我马上修书一封,派人快马送去黄州。此事你不可再与别人说道。那妇人你务必安顿妥当,暂时也别让她再见外人。”

    “是,外甥女记下了。”云娘拜了一拜就要出门去。

    “这次原是他先来寻我的,于他而言确实是一个机会。只是如今此案复杂,结果如何就要看他自己的能耐了!”林阁老知道自己夫人心疼外甥女,他也愿意给陆琅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多谢姨父成全!”自打上次书房聊天,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她会成全他、支持他。

    再说陆琅与郑霁中到了黄州,并未直接进城,而是乔装打扮成过路客商,去了城外灾区查看。果然所见皆是满目疮痍,无数良田尽毁,多少房屋倒塌,面黄肌瘦的灾民躺坐在自家门前,奄奄一息。此情此景,正如吴思齐在奏折中所描述得一般。

    两人大为震惊,于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黄州府衙,他们急切得想弄清楚这其中的因由。

    吴思齐死后,黄州政事现由同知黄炎叟暂代。

    此人乃是与吴思齐同批考中的进士,两人又是好友,故而两家关系甚密。

    郑、陆二人一到府衙,黄同知早就得了消息,出了门远远相迎。

    “两位大人,一路辛苦了!快些进来用顿便饭罢!”

    “不忙。”郑霁中摆手道,“我们先去给吴知府烧柱香。遗体现在何处?”

    “这个……”黄同知面有疑虑道,“不瞒大人,吴知府的遗体已经入殓下葬了!”

    “什么?!”郑、陆二人俱是一惊。

    “回禀二位大人,按照咱们这里的风俗,人死后三日需得下葬,否则为不吉。”黄同知讪讪道。

    “一派胡言!你乃是进士出身,也信这些?”郑霁中气极,“吴知府生前居住何处?快带我们去看看。”

    黄同知只好带了他二人到了府衙正院。这是一间小小的四合院,不过三间正房并两间厢房,屋内一应日常用具皆已经老旧,可见主人生前生活得多么清贫。这竟是堂堂四品知府的住所!

    吴知府的夫人见来了人,忙出门迎了,身旁还跟着个四五岁的小儿,两人皆着了素服,小儿的脖子上还挂了一枚黄色的平安福。

    “人死不能复生,请夫人节哀!”郑、陆二人上前拱手道,“我二人想进去看看,是否方便?”

    吴夫人微微点头:“二位大人请便。”

    二人一同进了书房,只见里头只满满两架的书,并一张书案,其他装饰一律全无。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写了一半的文书,却不是奏折,而是恳请富豪乡绅捐救灾银的文书!

    “吴知府死前可说过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郑霁中问吴夫人道。

    妇人略想了想道:“并不曾说过什么,老爷每日都为灾民忧心,每天不是去看望灾民,就是去粥厂,要么就在这里写东西,并没有什么异常行动。”

    陆琅走到书架前,来回看了几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定睛一看,满架的书本只有一本小儿启蒙的《千字文》竟然是倒放的!

    陆琅心生疑惑,伸手取出《千字文》,来回翻了翻,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只得作罢。

    “吴知府死时,夫人可在家中?”郑霁中又问道。

    “我当时去了城南兄弟家借银子。”吴夫人摇头道,“我见老爷日日劳心,心中不忍,遂擅自去找兄弟借银。谁料到,才刚借到了银子,就有人来报,说老爷…老爷自缢身亡了。”说罢掩面啜泣起来。

    “是何人去报的信?”

    “是黄同知派人报的信。”

    “也就是说,是他第一个发现你家老爷自缢了?是吗?”

    吴夫人点头:“他与我家老爷是至交好友,又同在府衙为官,老爷与他见的面比与我还多些。”

    郑霁中听罢若有所思。

    此时,天色已晚,二人不方便再留,只得去了外院。

    吴同知早已备好了美酒佳肴,要为二人接风洗尘。

    两人看到满桌子的饕餮美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想到此前城外所见所闻,郑霁冷声问吴同知道:“黄州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你我怎能如此铺张浪费?”

    黄同知一时语塞:“二位大人乃是贵客,自然当以礼相待。若是不合二位口味,我再叫人换些别的来。”

    “不必了!”两人同声道。

    陆琅与郑霁中到底没吃得下晚饭,匆匆回了驿站。

    “这个黄炎叟,一定有问题!”陆琅愤愤道。

    郑霁中微微点头:“咱们还是得找到证据才行。只可惜,吴知府尸身已经下葬,否则今晚便可重新验一验。”

    “你是说府衙仵作的验尸报告不可信?”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陆琅点头,那吴知府的捐银文书才刚写了一半,怎么会莫名自杀了呢?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我今日见吴知府书架上的书皆是摆放得整整齐齐,只一本《千字文》却是倒放的,但是查了查又没发现什么异样。”陆琅心中仍旧奇怪。

    “哦?明日咱们再去看看。”

    二人又聊了聊案情,直到二更天才各自歇下了,只等第二日继续查案,谁料晚间竟出了事!

    四更天时,陆琅一觉醒来,觉得有些内急,匆忙起夜出恭,却瞧见郑霁中房内的灯还亮着,只道是他还在研究案子。

    当他出恭回房,旁边的灯却又灭了。陆琅心中觉得不对劲,悄悄探身到门边,里面并无响动。正要离去,却隐约闻到一丝异香飘来。

    不好!这香有毒!多年的暗探生涯让陆琅的嗅觉异常灵敏。

    陆琅急忙屏住呼吸,一脚踹开房门,冲进门将郑霁中从床上背了出来。

    此时的郑侍郎早已中了毒,只见他嘴唇发黑,气若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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