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连着抽了三根烟，开窗散味散了好一阵子，又往办公室里喷了几下香水，将气味调整回正常状态，坐在办公桌前毫无专注力地看了几张设计图，秦禾悠的助理才过来敲门。

    居然等了大半个小时，方菲好奇心起，一进到秦禾悠办公室就问：“那是谁呀？和他聊这么久，谈大项目吗？”

    秦禾悠坐在办公桌后，懒洋洋地笑着说：“我的新男朋友。”

    方菲以为秦禾悠用客户的名义搪塞助理，不起波澜地应道：“哦，这么快又有新的啦？这回又是什么人呀？”

    “一个餐厅的老板。”

    方菲这下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秦禾悠和她的助理都没有撒谎，方菲叹道：“你怎么又钓客户了？”

    秦禾悠毫无罪恶感，摊手说：“是呀，这多方便，寄工作于恋爱。”

    “……有点职业操守吧你。”

    秦禾悠强词夺理：“我们的男欢女爱是你情我愿，跟职业没有半点关系。”

    方菲也不多责备秦禾悠，想当年秦禾悠愿意辞职单干的最大理由之一就是在公司里给别人打工没什么自由，她每次钓客户都要遮遮掩掩，所以索性自己当老板，想怎么钓就怎么钓。

    方菲仍是很好奇：“让我看看长什么样。”

    “好呀。”秦禾悠将手机里和新男朋友的合照全翻出来让方菲看。

    方菲只粗略扫了两眼，评价道：“看着是长得挺好的，小白脸，他开的是西餐厅吧？开在哪里啊？”

    秦禾悠笑道：“是开的西餐厅，他开了好几家，最大的一家在S大道上，是专门吃法餐的餐厅，叫clair de Lune，月色，啧啧，好浪漫，我去过两三次，那里设计得非常好，夜雾轻笼月光轻柔，而且不昏暗，有一种冷调的明亮，很值得学习。他来找我设计的餐厅是他开的第八家餐厅，做新式中餐的，但是又想走我擅长的那种诡异文艺风，不想要传统的中式风，说实话，这是个很大的挑战，我到现在还没有多少思路，画了两稿，但连我自己都不满意。”

    方菲：“……”

    那法国餐厅不就是她和覃明赫为了试验而去的餐厅吗……

    秦禾悠瞧方菲脸色古怪，问她：“你怎么了？你去过他的餐厅啊？”

    “嗯，前不久去了一次，你说的那家专门吃法餐的餐厅，”方菲无甚精神地说，她最近对人和人之间的奇妙缘分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在接触到时激动不起来，反而觉得无力，“你和这么大一个老板谈恋爱，小心惹上事。”

    “能有什么事？最严重不过是他脚踏几条船，再不然就是他已婚了，和我勾搭其实是背着老婆在外面偷吃，”秦禾悠无所谓地摆摆手，说，“我都不在乎，莫说他是大老板，他就是个月薪三千并且父母在老家种地的穷鬼，该乱来还是会乱来，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我又不是开侦探社的，没办法将每个男朋友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在没有问题的时候赶紧快活，有问题的时候赶紧踹了他们，这才是正道啊。我跟你说，我现在就要和月色的老板谈恋爱，我喜欢得不得了，他可是普天之下唯一一个能够欣赏我的歌声的男人。”

    方菲“呵”地一声笑，肯定道：“那他太可怕了，他绝对不是真心喜欢你，他绝对是暗暗图你什么，你千万要小心，别被骗到什么地方去了，也别告诉他你有钱，你就说我们工作室是亏着钱的，一分不挣。”

    秦禾悠：“……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秦禾悠横了方菲一眼，忽然又觉得不对劲，怪道：“诶？不对啊，你怎么会去那里？你不是从来不在外面吃饭的吗？”

    方菲不太自在地说：“和一个朋友去的，有他陪着我去，不要紧。”

    “哪个朋友比我和费娜都要好？嗯？”秦禾悠顿了两秒，精准猜测道，“男朋友啊？”

    方菲不耐烦道：“哎呀，先不说吃饭的事了，我来找你是想问点事。”

    秦禾悠暂时放过方菲：“好，你问吧。”

    方菲便坦白了她的困扰：“前不久我遇到一个男人，我和他很有缘分，从工作到生活到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事件，我都能不断遇见他，都能和他产生一点关联。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是我觉得我自己是没有那么喜欢他的。现在他因为某件事，想和我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我拿不准要不要答应他。你觉得我应该答应他吗？”

    秦禾悠问：“你和他产生关联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很烦、很反感、以后都不想见到他？”

    方菲想了想，据实回答：“刚开始会有这些想法，但后来没有了，就是觉得很惊讶，甚至觉得我和他有缘得挺可怕的。”

    “他的条件怎么样？好看吗？身材好吗？性格好吗？有钱吗？”

    方菲回忆覃明赫的模样，说：“外型挺好的，钱也有，是律所的合伙人，性格嘛，一般般，经常摆着一张臭脸，专门给别人脸色看，不过我和他相处下来倒是觉得可以接受，他对熟悉的人不算太坏。”

    “听起来这男人不错啊，我没懂你来问我的用意，你又不是十五六的小姑娘没谈过恋爱，这些事为什么要问？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呀，你以前谈恋爱也没问过我意见，怎么？你这回打算一路走到底吗？啧啧，出大事了，你不会打算结婚吧？那你别问我了，你该结婚就结婚，但婚礼我是不会去的，红包也只是看心情给而已，我绝对无法忍受我亲爱的战友身陷囹圄又不让我救。你去吧，不用问我了，你和那个男人双宿双飞去吧。”秦禾悠一脸嫌弃地朝方菲甩甩手，仿佛在甩掉什么脏东西。

    方菲不满地瞪着秦禾悠：“别开玩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悠悠，我很犹豫。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他走到一起，完全没有，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意料，还带着一种，很诡异的过于有缘分的感觉，我挺害怕的。我以前交男朋友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不过是想着自己挺喜欢，他们也挺喜欢我，然后我随便考虑一下两人在一起的事，就决定好要谈恋爱了。但这次不同，我手里没有掌握到我们两人发展的任何主动权，我被推着往前走。我觉得，这就好像是我身边的世界都被这件事搅得乱糟糟的，失控了。”

    秦禾悠正色道：“身边的世界，也不可能按照你的秩序来运行。”

    “可我一直以来都是在有序的世界里生活，我无法接受无序，事情一旦脱离我的掌控，我就会失去安全感。在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和别人有进一步发展呢？”

    “安全感这种东西不是固定的，在这里失去，会在那里得到。你好好想想，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你会有什么损失吗？”

    “损失？”方菲当真考虑了一下覃明赫能够带给她什么，以及会在她身上夺取什么，而后说，“以前可能他会考虑和我相处是否能得到好处，但现在大概是不会的吧，他，放弃了一个可以谋取利益的机会。而且我可能还赚到了，以后不好说，但现阶段他应该比我挣得多一点。”

    “除了钱的方面呢？”

    “还有……我想找人聊天的话，可以找他，他不会觉得我浪费他的时间。他给我买了酒，在家里安了一个酒柜，省了我不少酒钱。他会给我送花，我原本不希望家里有五颜六色的装饰，但后来也习惯了，一束花而已，可以接受的。偶尔我，嗯，到处乱走，他还会收留我，帮我避免一些潜在的危险。”

    秦禾悠脸上全是不解：“那你有什么可犹豫的？上啊。”

    “……有损失有损失，”方菲没好气地改口说，“我一贯以来坚守的世界会出现裂缝，我损失太大了。”

    秦禾悠抿着嘴摇头，说：“我觉得你在钻牛角尖。”

    “是吗？”

    “是呀。”

    “那我该怎么从这里面走出去？”

    “听他的，别听你自己的，让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所有想法都因没有养分而枯竭。”

    方菲：“……我也不是这么好摆布的人吧？”

    “你就是太有主意了才会被困，改改你的处事方式吧方大设计师，不对，别的方面可以不改，但在犹豫要不要勾搭男人的方面，你不需要有主意，命运怎么安排，你就怎么上。”

    方菲猛然惊觉自己被误会了，连忙澄清：“不对！我没有要勾搭谁！你都没听我说话，我说的是因为某种原因，我和他要比往常亲密一些，不是要谈恋爱！”

    秦禾悠挑眉瞅着方菲，嘴角带笑，反问她：“和一个成年男人超过了朋友模式的进一步相处，这不就是谈恋爱吗？还会有什么可能？你总不能是要和人家认亲吧？你当他干妈还是他当你干爹呀？”

    方菲：“……”

    看方菲无话可说的吃瘪模样，秦禾悠笑得灿烂了些，劝道：“别想太多，谈着谈着感情就来了。你先要迈出第一步，以后的步子都会很好迈的，而且在未来相处的日子里，合适的会显得更合适，不合适的会显得更碍眼，到时候你做决定，我保证你不会有一丝犹豫。”

    方菲总结秦禾悠的意见：“放下纠结，迈进一步？”

    “没错。”

    “好吧，我会考虑的。”

    秦禾悠翻了半个白眼，无奈地摇摇头，嘟囔着：“又要回去考虑了……婆婆妈妈……”

    方菲的确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做出决定，和秦禾悠聊过之后也没有太多头绪，她既不能告诉秦禾悠她和覃明赫之间真正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又不能告诉秦禾悠她真正担心的是什么，结果弄得她像是去咨询恋爱问题的傻瓜。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方菲获得了些许前进的推动力。

    覃明赫本人是药，与覃明赫的陪伴是药，对方菲而言完全是两码事。

    整件事经过覃明赫的分析之后，变得不再神奇，命中注定的感觉却更加强烈，她不是因为客观因素选择了覃明赫，那全然是一种逃过她认知的主观选择，是她自己选择了覃明赫，是她的潜意识作怪，披上了某种命运的外衣，或者说，是命运利用了她的潜意识。

    她仿佛从自己的经历中窥见了命运如何在每一个人身上搅动风云，那精妙的手笔。

    在没有得到明确答复的期间，覃明赫每天都问方菲考虑得如何，问方菲是否在考虑的过程中遇到了困难，问方菲需不需要他的帮助，问方菲到底有没有考虑、怎么还不给他回复。

    方菲的回答全都是再给她几天，那态度和大多数想着靠明日复明日来逃避的人差不多，覃明赫听了之后更着急了。

    覃明赫像她的家长似的，她生病了，原是只想着要观察病况，治疗的事容后再说，覃明赫倒是比她还着急，生怕她耽误几天就要病死了。她信誓旦旦地说她暂时没那么严重，不会一下子死掉，覃明赫还不相信。

    他们两个人都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时间在方菲找不到头绪的思考中流逝，转变则发生在她意想不到的一天。

    决定是一个瞬间就做好的，颇有点厚积薄发的意味。

    那天方菲如常去上班，微笑着进入工作室大门时，方菲愣了一下，和玲玲道早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方菲指着前台边上红艳艳的花问：“嗯？怎么会有一支玫瑰？”

    玲玲笑得有些古怪，没明确回答，只悄悄指了指办公区。

    方菲狐疑地往右转身，看见了一位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一位穿白西装的、染着白金色头发并做了微卷造型的男生朝方菲走来，方菲一和他对上视线，他就冲方菲咧嘴笑，乍一看很像那种长相可爱又没心没肺只知道傻乐的年少无知混血儿。

    疑似混血儿的人还是个自来熟，几步走到方菲面前做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秦禾悠女士的男朋友，裴希。一看就知道你是方菲，对不对？”

    方菲十分矛盾，又觉恍然大悟又觉困惑不解，愣愣点头，习惯性挂上一个礼貌微笑，说：“对，你好，我是方菲。你，过来找秦禾悠吗？”

    “不是，”裴希笑得灿烂，将一支绑着蝴蝶结的红玫瑰伸到方菲面前，“我是来找你们大家的，今天是我和悠悠恋爱满月的纪念日，实在太值得庆贺了，希望大家也和我们一起开心一下。”

    “这样啊……”方菲脸上的礼貌微笑略显僵硬，双手接过面前的玫瑰并向裴希道谢。

    裴希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告诉方菲他还买了小甜品过来，将方菲这位工作室的老板请到茶水间去，请她在琳琅满目的小蛋糕和五颜六色的饮品中挑选她喜欢的。

    方菲想起什么，开口说：“裴先生……”

    但话语很快被裴希打断：“叫我裴希就好，或者叫我Jayden也行。”

    方菲只好照着他的意思称呼他：“哦，裴希，我去过S大道边上的法国餐厅，听秦禾悠说是你开的？”

    裴希笑容满面应道：“是的，clair de Lune是我经营的餐厅。”

    “我不久前才去过，餐厅设计得非常美，简直可以说是一件精致的艺术品。你能够费心去请国际闻名的设计师过来设计餐厅的装潢，让人一下子就领略到了你经营餐厅的专注和仔细。”

    “谢谢夸奖，我一直深信一个原则，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做。也是因为我坚持此道，才能遇见悠悠这么优秀的设计师，这个原则应该算得上是我和悠悠的月老。”

    正说着，秦禾悠办公室的门猛地打开，秦禾悠飘出来，往裴希的方向扑去，并伴随着一声轻柔又百转千回的呼唤：“Jayden。”

    裴希伸手揽着秦禾悠，也深情呼唤道：“悠悠！你聊完正事啦？”

    原来秦禾悠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方菲还以为她出去了，毕竟如果她在的话，绝对会和裴希一起在工作室到处秀。

    现在好了，秀到方菲面前了。

    秦禾悠又瘦又高，整个人依偎在裴希怀里，裴希笑起来和善可爱，也足够高大被秦禾悠依靠着，呈现的视觉效果还不错，虽然行为的实质是丢人现眼的，但看到他们两人，却不会有太强烈的责备之心。

    方菲暗道：一个浮夸，一个做作，天生绝配。

    费娜性子软，不怎么会充当管理者，秦禾悠性子野，根本不在乎有没有管理，所以维护工作室的很大一部分责任落在了比较正常的方菲肩上。

    方菲将秦禾悠扯到一边，叮嘱她：“顾着点我们工作室的专业形象，别整得跟那些家庭作坊、草台班子一样，把家属、朋友都往工作的地方带，扰乱这里的工作氛围。你看看，现在大家都跟你的男朋友欢快聊天了，谁还有心工作啊？”

    秦禾悠不以为然：“庆祝纪念日这种事一年下来能办几次呀？让大家开心一下不好吗？一直拼命工作很容易患上焦虑症的。”

    “呵，你们每个月都庆祝一遍的话，一年得有十二次吧？还有百天啦、生日啦、节日啦，一大堆需要庆祝的日子，我们这里还干不干活了？”

    秦禾悠略带凝重地看着方菲，低声说：“不一定能谈这么久。”

    方菲：“……”

    “好了啦，”秦禾悠伸手搂着方菲的肩，凑到方菲耳边说，“我知道了，以后低调一点，所有纪念日都只让Jayden订花送过来，他本人就不让过来了，小甜品也不要了，这样总不会妨碍大家的工作吧？”

    “嗯，”方菲勉强应道，“那样就是最好。”

    秦禾悠没忘前几天方菲找她聊的事，问方菲：“你要发展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还那样。”

    秦禾悠恨铁不成钢：“磨叽！”

    “本来就是不用着急的事。”

    “凡是都有时机的，你拖拖拉拉错过了，那男人就要跑了，他可是长脚的。反正我是最不喜欢让别人等，也不喜欢等别人，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你干脆点，省得两个人都整天记挂着这件事。”

    方菲觉得秦禾悠的话有点道理。

    并且方菲记起来覃明赫是过于守时的人，极度厌恶等待。

    晚上快十一点，方菲带着那支沾满情侣酸臭气息的玫瑰回家，慢吞吞走在过道里，瞥了一眼覃明赫的家门，又看了一眼放在自己家门边的每周鲜花，原来今天是周一。

    自从有了每周鲜花，方菲都用它们来定位周一。

    方菲刚要摁指纹开门，对门却猛地打开，快步走出一个覃明赫。

    方菲转过身，覃明赫已经立在她跟前，皱眉端详着她手里的花，问：“你怎么拿着一支玫瑰？”

    方菲狡黠地笑笑，说：“玫瑰代表着爱情，我拿着玫瑰，自然就是拿着别人的爱情呀。”

    覃明赫一愣，语气激动猜测道：“有人向你示爱？！”

    方菲噗嗤一下笑出来，说：“没有啦，是秦禾悠的男朋友过来我们工作室，向大家炫耀他们相恋满一个月了，又是每人送一支花，又是送了一桌子甜品给我们当早餐，殷勤得很。而且她的男朋友还是……算了，她的男朋友好像是个背景很复杂的人，我介绍不过来。”

    覃明赫怪道：“满月？又不是新生儿，庆贺什么满月啊？”

    “呵，”方菲发出一声嘲笑，摇摇头，“他是太浮夸，你是太木讷，你们不可能会懂得对方，别想了。”

    方菲心情很好，将手里的玫瑰伸向覃明赫，“送给你，让你也沾沾恋爱的酸臭。”

    覃明赫表情复杂，又嫌弃又好笑地接过玫瑰，闷声说：“谢谢。”

    方菲脸上的笑却突然落了大半，略显严肃：“我有话想和你说，你稍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就到你家去。”

    覃明赫不疑有他，温顺应道：“好。”

    方菲有一段时间没有去他家里喝酒了，他觉得方菲也该到了想念酒的滋味以及和他聊天的时刻。而他可以把握今晚聊天的机会，继续游说方菲做出决定。

    方菲抱起地上的每周鲜花，同覃明赫说：“其实你也送了不少玫瑰给我，各种颜色的都有过。”

    “哦……”覃明赫不太灵光地应了声，觉得方菲话里有话，又一下子猜不到方菲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方菲没回头看他，直接走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