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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假设

    客户只待大半个小时就离开,方菲在现场又留了二十分钟左右,拍照并将照片贴近她记录下的客户要求清单里。

    覃明赫仍亦步亦趋跟在方菲身边。

    现场只剩他们两人,覃明赫观察认真工作的方菲几眼,问她:“你心里是正在害怕的吗?”

    方菲边工作边随口回答:“是呀,走进这么大的商铺,你不觉得很像走进了怪兽的眼珠子吗?”

    “你不像是在害怕。”

    方菲用习以为常的口吻说:“我怎么可能让这点事影响我工作?”

    “这难道是一件小事吗?”

    方菲笑笑,说:“在挣钱面前,是小事。”

    覃明赫沉吟道:“挣钱的确很重要,只是你们对此的信念感似乎过于强烈。”

    “我们?”

    “你和很多人。”

    “难道你不是吗?不追求正义的覃律师?”

    “我是,但和你相比,又感觉不太一样,你是主动选择的,我是被动接受的,虽然结果一致,但驱动力大概不在同一等级上。”

    “嗯?”方菲扭头看着覃明赫。

    覃明赫却不愿意再说了:“没什么,你继续吧。”

    方菲终于结束在商铺里的工作后,和覃明赫一同回到车上。

    覃明赫问她:“你现在要回工作室吗?”

    方菲犹豫片刻,说:“去一个正在装修的屋子看两眼再回。你有事要办吗?”

    覃明赫说没有,又问方菲:“要不,等会儿一起吃午饭吧?”

    方菲笑道:“你想让我一天进两个新地方啊?”

    覃明赫放软语气问:“可以吗?”

    方菲想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答应了:“好吧,反正我上午在外工作的结束时间早不早晚不晚的,吃了午饭再回工作室是还不错的安排。”

    两人完完整整相处了一个上午,吃过午饭,覃明赫将方菲送到工作室楼下,而后他们回到各自的正常生活节奏中。

    晚上方菲正常入睡,到第二天早上,方菲起床去查看监控录像之后没过一会儿,覃明赫的电话来了。

    “怎么样?”覃明赫略显急切地问。

    方菲看着自己做的睡眠记录表格说:“和上次一样,梦游了,但是时间很短,两分多钟的时间。”

    覃明赫顿了几秒,迟疑道:“那就是说……”

    方菲认命地闭了闭眼,接着覃明赫的话说:“就是说你的确是能够对我的梦游症有所帮助的神奇存在,像是我能够莫名其妙地改善你的失眠症一样神奇,我俩算是绑死在一块儿了,谁离了谁都不行,这要命的缘分,也不知道是想救我们还是想弄死我们。”

    方菲这一顿过于道明关键的发言,呛得覃明赫无话可说,沉默在手机两端漫延。

    方菲暂时没心思管自己的话说得好不好听,也不想管覃明赫在琢磨什么,更不想管在这种情况下她作为当事人应该做些什么,她任性地结束了这通电话:“我先准备准备去上班了,之后的事,等我冷静点再聊吧。”

    覃明赫无异议:“好。”

    方菲臭着脸给自己弄早餐,而后出门驾车到工作室。

    进入到工作室的前一刻,方菲硬生生扯掉她的臭脸,挂上与平常无异的浅浅微笑,踏入熟悉的大门,迎着玲玲的目光打招呼:“早上好。”

    玲玲回她一个灿烂笑容,“菲姐早上好。”

    方菲表面精神爽利,其实根本无心工作,在办公室里应付到晚上八点多就下班离开了。

    可她还没有走到自己家门口,对门的人先跑出来。

    方菲瞥了眼连西装外套都没脱下的覃明赫,问他:“找我呀?”

    覃明赫点头:“过来一下。”

    “哦。”方菲直接改变方向,往覃明赫家去,又问他,“你也刚回来吗?”

    覃明赫没有回答,似乎没听见。

    方菲狐疑地横了他一眼,但想着覃明赫或许和她一样心绪乱七八糟,且乱的时间太长,已经有点回不过神,便原谅覃明赫,提声再问一遍:“你也这么早就下班了吗?”

    这回覃明赫听见了,答道:“不是,我提早回来等你。”

    方菲鞋都没换好就问:“什么事?你要安排下一次的行动吗?还是又有什么新想法?”

    覃明赫平静地回答:“不,我想和你分析这两次试验的情况。”

    “啊?”

    覃明赫瞧着方菲换上了她从她家里拿过来的毛绒拖鞋,便朝客厅扬扬下巴:“来坐下。”

    覃明赫一本正经地向方菲提出需要总结现阶段出现过的共性,找出事情的一般规律,制定下一步计划。

    方菲:“……”覃明赫不愧是应试教育下的好学校出来的好学生,轻而易举就能进入做题模式。并且难题这种东西似乎对好学生有着不一般的吸引力,他解题的兴致比她还高。

    看覃明赫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方菲应道:“好吧,请你进行深刻的分析,然后说出你能想得到的计划。我的脑子乱,暂时没办法理智分析任何事。”

    覃明赫说:“综合这两次的情况和你在客厅里睡了一夜却没有梦游的情况,我觉得不可能是我本人的某些特质起了作用,我之前的猜想是错的,往什么气味、脑电波、磁场之类的东西去做的猜测,都是错的。应该是,我的做法,或者说我的存在起了作用。”

    方菲愣愣地想了一下覃明赫的话,问:“你的做法?你是指跟在我身边亦步亦趋的做法吗?”

    覃明赫微微皱眉,不满地盯着方菲,“我没有在开玩笑。”

    方菲耸耸肩,说:“好吧,我也不跟你开玩笑了。请问你杵在我身边的做法能起到什么治疗作用?每天我身边都有一大堆人,你比他们多一只眼睛还是少一只耳朵?光是你在这件事,有什么可特别的吗?这还不如去琢磨气味、脑电波、磁场之类的东西,起码它们是真实存在且每个人都不同的。”

    “我也是真实存在的啊,”覃明赫抿嘴叹了叹,不在方菲的乱说之中多费时间,正色地告诉她,“我觉得,你过去的想法可能有一点不妥。”

    方菲怪道:“什么想法?”

    “认为你自己过于恐惧房屋的想法。”

    方菲更觉奇怪了:“为什么?我就是恐惧房屋啊,我是真怕,我没有骗你。我有一次进一间毛坯别墅还产生幻觉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看见墙上长嘴,好多张嘴,都能把我吃了,这还不是怕吗?”

    “就是因为你是真怕,没有骗我,所以将你和我都误导了。你害怕应该不是房屋,房屋只是一个表象。”

    “那么内里是什么?”

    覃明赫仿若在作结案陈词般笃定严肃,他说:“你害怕的是被抛弃,你需要的不是克服对房屋的恐惧,而是需要让自己坚信不会再被抛弃,你需要,非常牢固的陪伴。”

    “啊?”方菲一脸犹豫,总感觉覃明赫在分析的人不是她,她告诉覃明赫,“可是我曾经根据心理医生的建议,让我爸妈陪着我,左手牵着我爸爸,右手牵着我妈妈,一起在家里逛了好几圈,还一周逛三次,最后也没有任何用处啊,该梦游还是会梦游。而且我没有被抛弃,我是在我爸妈用的权宜之计里受了一点罪,当时我年纪小,所以接受不了而已。可能人对于恐惧的记忆超群吧,真正害怕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覃明赫仍是笃定严肃的模样,说:“那不够。或许在你心里,你已经不再信任你父母的陪伴了,他们是否真的在你身边存在都不影响你对他们的不信任。你的潜意识做出了选择,你选择不相信他们。此刻在我面前的你是理智的,所以你可以理解父母的做法,但你的潜意识没有理智,它理解不了,它只会记住曾经有人将你抛弃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

    方菲难耐地摆摆手:“你别说得这么神神叨叨的,搞得我像人格分裂一样。我都看过这么多的心理医生了,他们怎么可能没发现这些?”

    覃明赫眼里添了半分调侃,“他们发现了,而且给出了治疗方式,让你多和父母相处不是吗?可不奏效,力度不够。或许你再跟这些医生久一些,他们就会换一种更加强烈的治疗方式,然而很可惜,你没坚持下来,跟得最久的医生也只有半年,这怎么可能治得好困扰你十几年的疾病?”

    “……你自己不也是不肯听医生的话吗?哪来的脸指责我呀你?”成了不配合医生治疗的不听话病人,方菲很不服气又无法反驳,想了想,找出了一些怪异之处,“照你说的,我梦游是因为渴望陪伴,可我第一次梦游外出遇到你的时候,我怎么就相信你可以陪伴我了呢?你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啊,总不能我在梦游情况下模模糊糊看你一眼就觉得你比我爸妈更有药用价值吧?梦游那会儿我能不能看到你都是一个未知数。”

    覃明赫堂而皇之回避答不出来的问题:“这大概就像你可以改善我的失眠那样,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事,无法解释,它就这么发生了。我觉得你应该相信,人与人之间就是有无法明言的缘分,世间就是有某种神秘又强大的力量。”

    方菲:“……”

    一时无话,方菲不知道该说什么,覃明赫却也住了嘴,他只偷摸着看了方菲两眼,表现出极其明显的探究意味。

    方菲忍不住要问:“你这么贼兮兮看我干嘛?你又想说什么?”

    覃明赫欲言又止,探究方菲的眼神变得更加明显,并小声问方菲:“你现在的情绪还可以吗?我有一个想法,但是我说了之后,你可别跳起来骂我啊。我们只是在冷静地讨论梦游症的治疗方案,不是在吵架。”

    方菲:“……有话快说。”

    覃明赫坚持要方菲给他一个说法:“你先保证不骂我。”

    方菲烦躁地瞪了覃明赫一眼,咬牙道:“……好,我保证。”

    覃明赫这才缓慢说出他的建议:“方菲,要不我们一起工作吧。”

    方菲没听懂:“啊?你在说什么?我是室内设计师呀,最多就是帮律师设计办公室,不懂得打官司的。”

    覃明赫说:“我的意思是,你继续做设计,我继续做律师,我们的工作内容是绝对分开的,但我们工作的时候可以待在同一个地方,让我为你提供更多的陪伴,说不定我陪着陪着就可以到达治疗剂量,可以将你的梦游症治好。我们都应该尝试着去相信在我们身上现了形的神秘力量。”

    “哪有这么容易就……”方菲胡乱回答着,忽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不对!先别说治不治疗的事,你先说说我们怎么待在同一个地方工作?!”

    覃明赫一派轻松:“很简单,你到我的办公室里来。”

    方菲不服:“凭什么?!”

    “没办法啊,因为我的工作往往涉及到好几年,甚至是十几年、几十年的交易数据,需要很多下属辅助整理数据,还需要随时开会讨论辩护方向,所以我不能长时间离开办公室。可是你可以,你连助理都不需要,完全可以在任何地方开展工作。”

    方菲头脑混乱,支吾着拒绝道:“我,不行啊,我,我画图要用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带不动软件。”

    “我的工作室里大把电脑,你想用哪台都行。”

    方菲抬手挡在覃明赫脸上:“不是……你等会儿,我去你的办公室工作?”

    覃明赫拉下方菲的手,看着她说:“是呀,我要陪着你工作。”

    方菲皱眉拒绝:“不用了吧,工作干嘛要陪啊?这太奇怪了,我又不是小学生。”

    覃明赫说:“可能在你的精神世界的某个部分里,你就是一个事事都要别人陪的小孩。试一下吧方菲,不试过,怎么知道这种方法没有用呢?你看我们之前的两次试验都是有成果的,你应该充满信心和我一起进入下一阶段的试验。”

    方菲抽回自己的手,安静坐着消化覃明赫的建议,低头看自己玩手指,想按照覃明赫的话来说,她好像应该跟着试一下,这是在为她的梦游症想法子,是覃明赫在配合她。

    但事情只要涉及到两个人的利益就不会这么简单,方菲低声问:“万一有用呢?”

    覃明赫反问:“有用了不就很好吗?”

    方菲轻轻叹气,说:“万一你的陪伴是有用的,甚至是可以量变达到质变的,我那不讲道理的潜意识相信了我不再会被抛弃,一个高兴之下让我不再梦游,你就会,永远失去我这个抱枕了。”

    方菲的声音放得很轻,她在告知覃明赫行事间的风险,又仿佛不想让他听见。

    覃明赫早就想清楚了方菲提到的后果,同方菲说:“这的确很可惜,但我也不能够因为想着让你当抱枕而盼着你的病症永不康复吧?我不是什么善良的大好人,却也不会这么不道义。方菲,你说的话我不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但我既然说了我们是病友,要互相帮助,那就一定要做到的。别管我,我再不济也能吃安眠药睡三小时。我们先齐心协力将你的事情处理一下,如果我们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你痊愈了,也算是赚到了。”

    方菲用惶惑的眼神看向覃明赫,覃明赫却微微笑着朝她点点头,说只是试一下而已,让她别这么担心。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就像一座城堡,被覃明赫这个外来者一点一点攻陷,接受了自己梦游时会找他的事实,接受了自己可以让他睡得好一点的事实,接受了他的陪伴是对她的梦游有助益的事实,难道现在她又要接受他们应该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事实吗?

    她一点一点跟着覃明赫走上一条看不清楚的道路,覃明赫的指引,难道不是在让她泥足深陷吗?

    脊背发凉的感觉渐生,她很害怕。

    从前这么用心缠着她要她当抱枕的覃明赫,此刻愿意牺牲他的利益,愿意将他的利益作为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她根本想不明白覃明赫这么做的最终目的。

    她不觉得自己对于覃明赫来说有这么重要。

    然而最近发生的一切最让她无力的是,她几乎拒绝不了——这都是在为了治疗困扰她多年的梦游症,她是得益者。

    方菲垂死挣扎:“其实,照你这么说,你本人不算是治疗梦游症的药,陪伴才是药,那,不需要你陪着我也行啊,我可以找别人。”

    覃明赫轻轻摇头:“很遗憾,至今为止,应该只有我出现在你身边之后,你的梦游才有减轻的迹象吧?所以,你能够选择的人,只有我。”

    挣扎失败,方菲顿时气急败坏地攻击覃明赫:“你现在的样子特别可恶,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就揍你。”

    覃明赫:“……”

    方菲没有给覃明赫明确的答复,她慌张失措跑回家了。

    还没走出一个困局,却又发现进入了更大的困局,方菲坐立不安,在属于自己的井井有条的家里和办公室里都极度焦躁,时刻都很想抽烟。

    如此拖了两天,方菲觉得只靠自己实在理不清思路,她必须借助别人的力量。

    方菲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走到外面的办公区去扫视一圈,费娜的助理不在,所以费娜大概率是出去了,而秦禾悠的助理在。

    方菲走过去问秦禾悠的助理:“她在里面吗?”

    助理小声答:“在和客户谈事。”

    “哦,客户走了之后你来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找她。”

    “好的菲姐。”

    方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等着,站在窗边,点了一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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