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城到A市需要驱车四个小时，两人从村子里出来时已是黄昏，此刻天已黑透，徐静水睡了一觉醒来，身上盖着一件质地柔软的外套，她的脸埋在外套里，车内暖气充足，熏得脸颊泛红。
徐静水转头看一旁的祁望，高速公路平坦宽敞，车辆不多，他开车时的神情显得格外认真，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睛专注着前方路况，透过窗外倾泻的月光，徐静水得以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双唇。
她从没见过开车如此谨慎的人。
祁望察觉到她的动静，轻声问了句：“醒了？”眼神依然直视前方。
徐静水刚睡醒，声音有些哑的应了一声，她偏过头清了清嗓子。
祁望把刚刚她睡着时特意调高的空调减了两度。
“大概还有半小时就到了，想吃什么？”
“都可以。”她轻声说，怕祁望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挑食的。”
祁望笑出声，声音低沉醇厚。
徐静水可以想到他上扬的嘴角和唇边清浅的梨涡，霎时间脸有些热。
被父母如掌上明珠般呵护着长大的女孩怎会不挑食呢，只不过是寄人篱下不想惹人嫌罢了。
祁望分神短暂瞥了她一眼，说：“那吃点辣的吧，我喜欢湘菜，或者川菜也行。”
徐静水沉默了一瞬，“…好。”
她是土生土长的苏城人，饮食上喜甜喜清淡，最吃不得辣。
小时候好奇辣椒的味道，非缠着妈妈说要吃，最后爸爸心软，炒了道香辣虾，手下留情只放了一颗小米辣，徐静水还是被辣哭了，嘴巴红肿，扑到妈妈怀里哭了好一会。
陡然想起父母，徐静水有些难过，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祁望听出她答应得勉强，此刻听她吸了下鼻子，以为她觉得委屈了。
他嘴角一弯，声音中藏着些许笑意：“跟你开玩笑的，怎么还哭了呀。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苏城菜，带你去吃好不好？”
徐静水听出他声音里的取笑之意，小声反驳道：“没哭！”嗓音娇软。
祁望忍笑道：“好，咱们小水没哭。”
听到他如此亲密地叫自己，徐静水转过头看着他。
男人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眼尾微微上挑，双眸黑亮，含着细碎的笑意，格外勾人。
她有些看呆了，耳根微微发红，窘迫地扭过头，脸往外套里缩了缩。
祁望专注地开着车，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说：
“在我面前不用勉强和伪装自己，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懂了？”
徐静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紧绷了多日的坚强面容有些许崩坏，心底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口子。
片刻后，眉梢舒展，她轻声说：“好。”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
“所以一会想吃什么？”
“你刚刚说的那家好吃的苏城菜。”
“行，今晚听你的。”
徐静水在黑暗无声中兀自笑得开怀。
很快，车子停好。
祁望为她拉开车门，对着她行了个骑士礼，抬头时对着她挑了下眉毛，说：“公主请下车。”
徐静水噗地一下笑出声，眉眼似月牙般弯起，笑容明媚。
祁望拍了下她的脑袋，“这样才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嘛，以后都要开心点。”
说完潇洒地把钥匙抛给侍应生，长腿往前迈步。
“还不快跟上来。”语气轻快懒散。
徐静水“哦”了一声，揉了下被他拍痛的脑袋，小跑着跟上他。
餐厅外立面低调但极具设计感，侍应生拉开沉甸甸的红木门，一个古色古香的中式空间在眼前展开。石桥回廊，苔藓盆栽，琴声流淌，禅意悠然。
此刻餐厅内已是满座，每个座位之间有屏风遮挡，互不干扰。徐静水跟着祁望在临窗的桌子坐下，窗外是精巧的园林景象。
祁望将桌上的菜单递给徐静水，示意她点菜。
徐静水直接点了好几道自己喜欢的菜，这才将菜单递还给他。
祁望见她落落大方，看到菜单上令人咂舌的价格时候毫不扭捏，也不推辞，举止自然，心中欣慰。
于是在她的基础上又加了几道菜，而后将菜单交给服务员下单。
菜很快上齐，徐静水尝了一口，是很地道。
祁望看她像个小猫一样小口地吃着，一脸餍足，心中觉得甚是好笑，看她吃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多吃了点。
“我在七江路有套公寓，钥匙给你，你自己住着，”祁望顿了一下，“平时陈姨会照顾你的起居。”
徐静水放下筷子，略思索了一下：“我可以住学校宿舍。”她不想太麻烦祁望。
“可以，但房子钥匙给你，住不住随你，我平时不会过去。”
徐静水只能点头。
“明天咱们去附中给你办入学手续，顺便把资助合同也签了。”
徐静水没想到他把一切安排得这么快，“明天就要上学了？”
祁望挑了下眉，“小水不想去学校，想偷懒？”
徐静水涨红了脸，小声反驳：“才没有！”
祁望笑声有些闷闷的，此刻慵懒地往椅背一靠，形容潇洒，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祁少？”一道娇媚的女声响起。
徐静水抬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紧身长裙，裹着短毛呢外套的女人，腰肢纤细，妆容精致。
身上的香水味也好闻，徐静水心想，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好久不见，程公子在酒吧组了个局，您今晚可要来啊。”说完给祁望抛了个媚眼。
祁望唇角牵起一个轻浮的弧度，桃花眼上挑：“任小姐，许久不见，越发漂亮了。”
女人嗔了他一眼，祁望依旧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位是？”她的眼神在祁望与徐静水之间来回逡巡着。
祁望瞟了眼对面摩挲着筷子，低头不语的徐静水，朗声道：“我妹妹。”
徐静水惊讶地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
“妹妹？”女人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祁家的人物关系，他妹妹不是已经......
看着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祁望举起酒杯朝她致意，人还靠在椅背上，“任小姐坐下一起吃点？”
女人听出他的谢客之意，礼貌地笑道：“就不打扰了，那边的局还没结束。”而后转身离开。
“继续吃啊，妹妹。”他的尾音上扬，对着徐静水时笑容倒是比方才少了些疏离。
徐静水夹了一筷子虾仁送到嘴里。
“我都叫你妹妹了，今天帮了你一个大忙，给你当司机，又请你吃饭，”他挑眉，笑得不怀好意，“你是不是得喊我一声哥哥？”
哥哥？
徐静水是独生女，和家中亲戚来往不多，平日里见到了也只会喊声表哥堂哥，喊“哥哥”倒是头一回。
她嘴角微微抽动，看着祁望充满期待与鼓励的眼神，犹豫几次，终于喊出了一声：
“哥哥，祁望哥哥。”声音娇软，听话极了。
祁望看着她稚气未脱的脸庞，马尾整齐地梳在脑后，一双鹿眼清澈漆黑，专注地望着自己，看着格外惹人怜惜，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说：“好孩子。”
徐静水在经过最初的不好意思后，现下已坦然接受了“哥哥”这个称呼，此刻弯了眼睛，朝着祁望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祁望看着她傻里傻气的笑容，嘴角缓缓扬起，心想着得把她喂胖点才行，现在太瘦了。
饭后，祁望载着她回到了七江路的公寓，训练有素的保安看清他的车牌后朝他打了个招呼，而后放行。
祁望把门禁卡和钥匙交给徐静水，告诉她如何使用，又在门口指纹锁里录上她的指纹。
徐静水跟在祁望身后走进这间公寓，入眼只觉得大而空荡。整间房子以灰白色调为主，暖黄的灯光看着十分温馨，地板光洁如新，应有的家具都有，却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祁望确实不住这里，他房子多，这里离公司有些远，在公司附近另购了一套房产，今天下午临时让陈姨找人打扫了一番，又为徐静水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
徐静水在玄关换好拖鞋，抱紧自己的小书包，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厨房里走出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面庞圆润白净，目光温婉和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声音亲切：“这就是静水吧？”
徐静水看了一眼祁望，而后上前一步，乖乖地叫了声“陈姨好。”
陈姨笑着接过她背上的书包，“累了吧？赶紧换鞋休息一下。”
徐静水乖巧地点头，“谢谢陈姨。”
陈姨领着她逛了一圈房子，三室两厅的户型，一百多平米，她的房间朝南，色调也是灰白色的，中间是一张柔软的大床，铺着淡紫色的床单，摆着几个小熊玩偶，旁边是衣帽间，还配了一间浴室。窗边有张实木书桌，靠墙摆了个空空如也的大书架，窗外视野开阔。
徐静水坐在柔软的床上，双手抚摸过质地良好的床单，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明明白天还被表姑母困在狭小的房里，现在却已置身繁华都市，还有一间宽敞舒适的房间……
房门开着，祁望走过来轻叩了一下门，把徐静水叫到客厅。
他拿出一部手机递给徐静水，“里面存了我的号码，还有陈姨的、我秘书的，有事随时打电话。”
徐静水接过，轻声道了句“谢谢”。
“明早七点来接你，我们去学校看看。”
“好。”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静水没有立刻回答，祁望耐心的等待着。
“你今天给了他们八万块是吗？”她抬起头，鼓起勇气问。
“是。”
“我会还你的。”
“好。”
……
“我不缺钱，你不用急着还，好好学习，好吗？”祁望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着，缓缓说道。
徐静水望着他，神色认真：“好。”
祁望笑了下，又恢复了那副散漫不羁的样子，正要直起身，突然徐静水拉住了他的袖子，他看着白衬衣上那只素白的小手愣了一下。
“谢谢你，祁望哥哥。”她说。
“不用客气。”他微微笑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夜色浓重，祁望没待多久便走了。
徐静水洗过澡，穿着陈姨准备的睡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片刻后，她起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条白色围巾。
羊毛柔软，用苏绣的技法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徐静水手指轻拂过丝线，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
这是妈妈亲手绣给她做生日礼物的，提前给了她，没想到不久后便出了事情。
徐静水抱着围巾重新回到床上躺下，鼻尖通红，她无声地流着眼泪，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徐静水被陈姨叫醒，洗漱过后来到餐厅，看见祁望西装革履地倚着椅背喝咖啡，颇有些惊讶。
祁望瞧见她红肿的眼眶和眼下的一圈乌黑，罕见地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把牛奶推到她面前，示意她过来坐。
徐静水看着眼前的牛奶好一阵犯难，祁望挑眉，放下咖啡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徐静水没再纠结，径直把牛奶推回给他，鼓着小嘴说：“我不喜欢喝牛奶。”
祁望颇为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还算不错，有长进，把他的话都记住了。
“一杯牛奶而已，不喜欢就换一种，想喝什么？”
“豆浆。”
祁望转头让厨房里的陈姨帮拿了杯豆浆。
徐静水趁他转头的瞬间朝他做了个鬼脸。
就会嘲笑她！
吃过早饭，徐静水背起大书包跟在祁望身后出门，
“走吧，去看看你的新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