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

    阳煜刚喝上第一口茶,会客厅中央就出现了一条空间隧道,江流烟染了头嚣张的红毛,白净的脸上抹了几道黑灰,黑色制服外套歪歪扭扭地挂在肩上,内搭的白色衬衫扣子掉了几颗,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甚至能隐约看到些许弧度。

    她这一身狼狈又妖娆,但眼睛中满是兴奋,从隧道里跨出来便朝寒伊喊:“寒寒宝贝,你从哪找的那男的,我去,那腹肌,那身材,那禁欲感,你都不知道我刚刚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把他衣服撕了按到...”

    寒伊双目如淬冰碴般落在江流烟身上,江流烟到嘴边的那两个字拐了个三百六十度的急转弯塞回肚子里。

    她脸上立刻挂上灿烂的笑容,装模作样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手捂住嘴故作娇羞道:“哎呦,这么多人欢迎我,你怎么不早说,人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呢?”

    寒伊被她这一套动作辣到了眼睛,抬手捏了捏眼角尽量保持冷静问:“别装,我不是跟你交代过这人是我好不容易请出山的,让你注意点分寸,别把人再给我吓回去了,你把他怎么了?人呢?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江流烟迅速回忆了一下,伸出四根手指保证:“我保证我有分寸,没出格,人后面跟着呢。”就是那人的格子可能有点小,似乎,哦,不对,是确实被气的不轻。

    江流烟手都还没放下,一坨人,哦,不对一个人就擦着她的耳边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被扔在地上。她做作地撩了下耳边的头发,往走至她身侧的阳珀生身上靠,“哎呀,珀生大元帅怎么这么粗鲁呢,大家以后都是同事,亲近点怎么了?别这么放不开嘛!”

    阳珀生一个侧身避开江流烟,一向宛如茶山淡雾的脸上漾起了几分朝霞,但也只有那一瞬间,他便带着满身清冽,目不斜视地从江流烟身边走过,径自到阳康平身边敬了个军礼道:“家主。”

    阳康平放下手里的光脑,看着自己脚边仿佛一滩烂泥的儿子,抬头看了眼阳珀生,目光从他身上又滑落到寒伊身上,沉默良久,最后他仿佛知晓了什么问:“你跟她串通好的?”

    而另一边,阳珀生走后,江流烟颇为无趣地耸了下肩,三两步走至寒伊旁边,直接坐在沙发扶手上,左手揽着她的肩,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倚靠着她,右手还能腾出个空跟阳煜打招呼:“嗨,小帅哥,你今天走病美人路线啊,你别说,还怪好看的。”

    阳煜盯着她的动作,默不作声地又喝了口茶,压压心里的躁郁。

    寒伊扯了扯江流烟挽着自己的手,没扯开,有些无奈:“这么大的沙发没你坐的地方?”

    江流烟又往她身上蹭了蹭,衣领又扯开一大截,她也半分不在意,一听寒伊这话,那眼泪简直说来就来,瞬间盈满整个眼眶,泪珠摇摇欲坠,敛去了身上所有的攻击感,两个手臂都搭在寒伊肩上,委屈道:“寒总好生无情啊,奴家刚为您奉献了身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您可好,现在就转脸不认人,嫌弃奴家身子不...”

    寒伊迅速从桌上的果盘里捞了块橘子塞住她的嘴,太阳穴突突的跳:“可以了,随便你坐哪,闭嘴就好。”

    江流烟嚼了嚼嘴里的橘子咽下,又努努嘴说:“寒寒宝贝,再来一块。”

    寒伊直接把整个果盘都端过来塞她手里,又顺手给她拉了拉衣领,才腾出空看向另一边对峙的阳家三代元帅,一听阳康平这话,就笑了起来:

    “阳老爷子这话说的,你们阳家一向奉行的不都是能者居之,你刚刚的任命状上不也说了珀生元帅年少有为,军功赫赫,担这职位绰绰有余,现在怎么就变成我们俩串通了?这锅我可不背。”

    阳珀生一直没接话,寒伊说完,他则是退后一步,按了下手上的光脑调出来一份文件投射在阳康平面前,语调平稳,理智清醒。

    “六年前,您退位,说我年轻,让我让让堂哥。我不觉得他有能力担任这职位,也不觉得军职是可以相让的,但从前您对我提携颇多,我认了。

    五年前,堂哥手里刚握住权柄就开始肆意打压功臣,稍稍有些天分的军官,都被调到了偏远行星驻守,军营里多的是人不满他的处理出了联名状要举报他。但那时候您生病入院,这件事,我压下了。

    四年前,我也以莫须有的贪污受贿罪卸下所有职务停职调查,最后调查结果不了了之,堂哥一纸调令就把我扔到了茶士星,我没反抗,也认了。

    这几年,我在茶士星修身养性,日子过的也算安静平和,名利心淡了很多,反正大家都是阳家的,我不求他有功,只要他能一直保持平庸无过我也就忍了。

    但我想放过他,他没想放过我,三年前茶树异变,茶士星最大的茶庄毁于一旦,茶农与游客死伤无数,我也差点死在那场异变里。

    事发后,我调查异变原因时才发现,阳鸿才因一己私欲,调换抑制剂,从中谋利。这些年,经他手送往各个星系的抑制剂要么缺斤少两,要么以次充好。这些年您都在中央星系,没去外面看过,您不知道,因为防护不到位导致的异变浪潮究竟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星球因此荒废,多少星民不得不背井离乡。

    伯父,您当年说过,中央军不是阳家的,是整个中央星系,是联盟的。人在其位,就要谋其职,担其责。我不知道您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但今天,于公于私,阳鸿才所犯的错早已不是家事。他该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而您也该颐养天年了。”

    阳珀生每说一句,阳康平的腰就弯了一分,直到最后他颤颤巍巍站起身佝偻着背抬头去看阳珀生,嗓音沙哑疲惫问他:“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家族的意思?”

    阳珀生伸手去扶他,低声回:“这是整个联盟的民心。”

    阳康平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那份文件上血淋淋的死伤数字,垂下了头,蹲在阳鸿才面前,看着他眼中赤裸裸的恨意,想跟阳鸿才小时候一样去摸摸他头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了条帕子盖在他眼上,“鸿才,是爸爸没教好你,你要恨的话,恨我就好了,下去后懂点事,别烦你母亲了。”

    阳鸿才呜呜呜地在地上蠕动,拉住了阳康平的裤脚,但阳康平没有停留,略过他走向来时的地方,路过阳煜身边时,这个自负大半辈子的男人头一次主动低下了头说:

    “煜儿,当年你被绑匪抓走没救你是祖父的错。现在说对不起有些晚,但当年让寒伊带你走,不是我不要你,是你跟着她会更安全,伊家一向家风清正,寒家人也少,这两个家族里都没什么勾心斗角,你在那会被教的很好,过的也会更好一点。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是祖父跟你父亲对不住你,我们以后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但你不管怎么说都是阳家的子孙,未来有什么难处,就找你珀生叔父,他是祖父一手带出来的,心性极好,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对你有什么偏见。那就这样,祖父走了。”

    阳煜本没打算起身送他,也不想接受这份迟来多年的解释与补偿,但最后阳鸿才那番话多多少少对他有点影响,阳鸿才的背影都隐进会客厅的暗门里了,他仍在原地纠结,还没想清楚就感觉身后突然有股力推了他一把,像是有一阵风推着他,直接把他送到了暗门入口处。

    他转头去看,就见江流烟朝他笑着挥了挥手,比了个OK的手势。寒伊则懒散地倚着沙发背,面前竖起了虚拟屏,手指在上面飞速点着处理公务,她忙的厉害,但还是腾出空来跟他说:

    “阳家老爷子这些年是有点糊涂,但对你也算不上坏,逢年过节的红包礼物还有这些年你的生活费没少过一点,当年把你交给我也不是没有深思熟虑过,去送送吧,全了这份情谊,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阳煜不再有半分犹豫就抬步追上了阳康平,搀起了他的胳膊陪他走完最后一截路,阳康平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但阳煜没有回望,只是垂头说了一句:“为一个不值得的人难过不至于,你想开点,注意身体。”

    阳康平眼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一层水光,一个是他含辛茹苦在亡妻去世后拉扯长大的儿子,最后却拿看仇人一样看他,一个是他倾注心血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但最后却满是失望地对他诉说不平。

    哪怕是如此,他都强撑着没流一滴泪,此时,却在这个没见过几面寻得了最后一丝慰藉。他几近哽咽地应了声“好”,拍了拍阳煜的手,便在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回程的飞行器。

    等阳煜再回来,寒伊仍是之前那副样子,抵着光脑下发指令,没心思关注其他人的动静。只在阳煜回来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指了指瘫在地上的顾臻欣与阳鸿才,说了句:“私怨现在就能了,不过人得留着上法庭判刑,他们欠你的,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来。”

    顾清婉一听这话忙起身护在顾臻欣身侧,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投影里的顾忠生:“你妹妹纵然有错,那也没有跟阳鸿才一样于国有害,阳煜受过的苦,我都能拿其它的补偿,你今天是一定要作壁上观,跟外人沆瀣一气,眼睁睁看着你妹妹去死了?”

    顾忠生默声不言,阳煜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突然想起明明进门时,顾清婉对他也算是和颜悦色,但那时不过是没有触动她的核心利益,没有真正威胁到她女儿的生命而已。其实今天这两个老人的千里奔赴,哪是为了给他一个公道,不过是为了能保住儿女的性命罢了。

    阳煜一时有些想不明白,阳鸿才与顾清婉纵横军政两界多年,培养的人才数不胜数,怎么到了自己儿女身上就糊涂至此。而他们的儿女怎么就没继承到半分父母的拳拳爱子心,哦,不是没继承到,只不过不是对他而已。

    顾忠生跪在那里任顾清婉训斥,但仍是不松口,坚持要将顾清婉交由阳煜自行处理。

    顾清婉气急,拿起杯子就朝投影砸去。

    阳煜明知那不过是个投影,却还是抬手挡住了那个杯子,上前一步挡在了顾忠生面前说:

    “顾老太太以为我们为什么非得揪着顾臻欣不放?真的是因为她儿时对我的那些不好跟这么多年的暗杀?舅舅可能是这样认为的,但您身为她的母亲,真的半分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阳鸿才敢倒卖抑制剂,那顾臻欣就真的没有参与吗?

    您从政这么多年,也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去的,您不会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对七大星系的子民造成了多少伤亡,又有多少家庭因她而分崩离析。这些,是我一句原谅,就能轻飘飘揭过去闭口不谈的吗?”

    顾清婉彻底没了底气,也瘫坐在地上,身后的顾臻欣依旧痴痴傻傻地又哭又笑,她伸手轻柔地避开顾清婉脸上的伤口,替她撩起耳旁的头发,几近崩溃问她:

    “臻欣,臻欣,你抬头看看妈妈,你跟妈妈说,那些事你都没做过,只要你说,妈妈就信,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顾臻欣“啪”的一下打掉顾清婉的手,捂着心口说:“哪来的老太婆,别碰我,你把我的脸摸脏了怎么办?我待会可是要去见裴兰哥哥的,万一裴兰哥哥看到我不漂亮的样子,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一说起裴兰,她就又捂住头,痛苦地喊:“裴兰哥哥,裴兰哥哥去哪了,我怎么想不起裴兰哥哥的样子了?”

    顾清婉被她这副模样气的心口疼,再多的心疼也压不住怒火,她猛地握住顾臻欣的肩膀:

    “裴兰,裴兰,你还惦记着裴兰干什么,他压根就不喜欢你,当年上战场前就来家里退婚了。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你为一个根本就不值得的男人作成这样值吗?臻欣,你清醒点,看着妈妈,说那些事你都没做过,妈妈就带你回家,回家好不好?”

    顾臻欣再次挥开顾清婉的手,抱住自己:“你别碰我,你别碰我,我不走,我可是裴兰哥哥的未婚妻。今天是我跟裴兰哥哥的婚礼,我要在这等他来接我的。”

    顾清婉年纪大了,今天接到消息就往这边赶,现在又被她折腾的精疲力尽,实在提不起力气跟痴傻的顾臻欣辩驳,大脑飞速运转,想各种办法能将她顺利带离。

    尚没想出办法,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嘶哑的嘲笑声,阳鸿才不知何时恢复了语言功能,躺在地上对着顾臻欣就是一阵狂笑,

    “顾臻欣,就你,还想嫁给裴兰,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是谁把裴兰的行踪泄露给我的,他是被你害死的,被你害死的。你还想拥有一个和他的孩子,做梦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裴兰看到你只会觉得厌恶,恶心。”

    顾臻欣本就摇摇欲坠的神经经他这么一激,更是全面崩盘,拼了命地往阳鸿才那边爬,手脚并用地撕打他:

    “你胡说,胡说,我没有害裴兰哥哥,是你,都是你,是你嫉妒他,是你不救他,是你害死裴兰哥哥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给裴兰哥哥报仇,报仇。”

    阳鸿才也就能说话,连根手指都动不了,顾臻欣打他也只能受着,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反正是一定要去死的,能拉下一个是一个,顾臻欣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也该陪他一起去死。

    顾臻欣打,他就骂,从顾臻欣恶意欺骗裴兰自己跟他发生了关系逼他与自己订下婚约开始,到顾臻欣恶意磋磨打压裴兰心上人逼的她不得不退伍离开。

    所有行径事发后,她不愿与裴兰退婚,眼见裴兰去退婚又要去找他心上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阳鸿才合作伪造假消息将裴兰困在异变生物巢穴中,等他奄奄一息没有反抗之力了,伪造裴兰假死,把他带走囚禁。

    但阳鸿才从没想过让裴兰或者离开,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终究还是死在了阴谋诡计与恶意算计中。

    顾臻欣的精神状况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坏,不断崩裂,直到今天全面爆发,阳鸿才最后又骂了一句“就你这样的货色,以后一定是要下地狱的,你就算是死也见不到裴兰了,你只能跟我一块死,我们一起下地狱,哈哈哈!!!我们一起死,一起下地狱。”

    阳鸿才的嘴被顾臻欣抓的满是血道,几乎说一句话就喷一点血出来,但在疼痛的刺激下竟然恢复了一点肢体能力,开始还手,打骂到最后,两人一个比一个狼狈,撕打在一团,谁也不放过谁。

    顾清婉拉架时甚至还被顾清婉在手腕上抓了一道血痕,在顾忠生一声担忧的叫喊里,阳煜还是出手甩了两个护盾过去把顾臻欣与阳鸿才二人分开,又过去把顾清婉扶到沙发上坐下。

    一旁的江流烟看热闹不嫌事大,端着果盘站到阳珀生身边占据最佳观赏位心上这场闹剧。

    阳珀生侧眼看她时,她还热情地把自己啃的七零八碎的果盘怼到他脸前分享:“吃吗?”

    阳珀生偏头,后退,撤离这一套动作做的干脆又利落,迅速远离江流烟与她保持合适的安全距离。

    江流烟撇撇嘴,三两口吃了剩下的水果,又挂回寒伊脖子上贴着她的脸好奇道:“哎,寒寒宝贝,你说你家这个小土豆会怎么处理他父母啊?”

    寒伊又回复了一份邮件,眼都没抬回她:“随便他怎么处理,反正有我在,都能替他兜底。”

    “我看他不像是个心狠的,你费这么大劲把这俩二货弄过来就是为了给他报仇出气,我看你家小土豆这样子估计最后连他们一根手指都不会碰,要真是这样,你不觉得亏啊?不过我也是不理解,你说你这别人碰你一根手指头就敢把他手剁了的人,费尽心力教出来的怎么会是个小白兔?”

    寒伊推开她的头,有些嫌弃道:“别拿你的沾灰的脸蹭我?怎么了,我养的不好吗?他报仇了,那是狠得下心,不委屈自己。不报仇那叫放得下恨,更知道宽恕理解。是个狼崽子他受不了欺负,是个小白兔他也能无忧无虑过的很好。我养的这么好,你在这废话什么?这里事情快完了,没热闹看了,赶紧洗你的脸去,待会换身衣服穿的正经点,头发染回黑的,跟我过去开会。”

    江流烟惨遭嫌弃,临走前,报复性地在寒伊脸上狠狠地蹭了一下,把灰全沾在了她脸上,不等寒伊动手抓她,跟一阵风一样,迅速飘走。

    寒伊扶额轻叹,抬手蹭掉脸颊上的黑灰,凝了一点冰块擦手,不断在心里强调,这也是自己捡回来的,好不容易把她从垃圾变废为宝,不能再扔了,不值得,不值得。

    阳珀生眼见寒伊都拿江流烟没办法,更是对未来跟她合作充满了担忧,在沙发另一侧落座后,几次看着寒伊想说些什么,最后在寒伊询问的目光下,终于开口问道:

    “我以后能不能不跟她一起工作?要是跟她一块,那你还是让我回茶士星吧。”

    寒伊:“???”她现在真的很想知道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江流烟对阳珀生做了点什么,能把人吓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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