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气

    泪水打湿了寒伊的肩膀,她从不擅长哄人,大多时候都是别人来哄她。更别提现在哄阳煜了,阳煜的泪水不断,她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就只能站在那任他抱着不动弹。

    阳煜的情绪在这微凉但始终坚定的怀抱里逐渐稳定下来,理智也逐渐回笼,刚刚一时没想明白的事也有了些头绪。

    现今科技如此发达,做一个基因对比简直比喝水还要简单。阳康平跟顾清婉从前对他都没什么特殊的关照与感情,到了现在更是没必要还用这些言辞来暗安抚他的心情。二人如此说,那他应该确是阳顾两家的孩子,而当年阳康平默认寒伊带他走,可能也另有隐情。

    阳煜从不笨拙,冷静下来不过片刻就想通了所有的关窍。但抱着寒伊的手依旧没松,甚至还偷偷将头往她颈窝里埋了埋。

    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射在朱红色的大门上,阳煜的小动作寒伊看的清清楚楚,阳煜几乎算的上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又怎会不了解阳煜的小心思。

    放在刚从医疗室出来的寒伊身上,她最多只会口头安慰两句。但她也没想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阳煜就仿佛突然进修了寒伊死穴研究手册一样,轻而易举地用眼泪打破了她筑起的所有高墙。

    寒伊的手抬了又放,看着门上的影子也逐渐消失,直到橘红的余辉彻底消散。她才拉下阳煜的手,像是提醒自己,也是提醒阳煜一样道:“该进去了。”

    怀抱猝然落空,阳煜手上残留的冷意似乎还在提醒着他,刚刚寒伊对他的纵容。但转瞬间,就落了空,他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人的情绪会这样两极分化,也能这样收发自如。

    或者说,寒伊如此的理由,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但这个猜测比起寒伊对他的感情如何,更让他感到害怕。

    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地排斥那个想法,不去想,更不敢猜,只想抓住现在能够拥有的,但等他再去看寒伊的眼睛时,就觉得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柔情都掩在了黝黑的瞳孔中,唯余清醒理智。

    会客室的门再次打开,冷白的光线顺着门缝映出一角,寒伊就站在那束光里,阳煜站在她背后隐在阴影里望向她。

    很多时候,阳煜总觉得现在的寒伊像是一个千里跋涉的旅人,她周边有很多的同伴手里也有很多物资,但她每走一步,就会将自己手边的东西送出去一件,直到最后她两手空空站在旷野的风里,不再往前一步,就那样目送他远行。

    就像现在,尽管寒伊是往前走的,但阳煜总觉得她是把自己扔在了来路上,他迫切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声音几近恳求道:“七七姐姐,他们都不要我,但是没关系,我有你就够了,以后不管怎么样,你都别不要我,别扔我一个人,好不好?”

    寒伊脚步顿了顿,但没转身,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不会,放心,进来吧。”

    阳煜的心如坠冰窖,沉下了无底深渊,步伐僵硬地跟上寒伊的脚步,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神思出离,没心思关注外界任何情形。

    阳煜这副表情,在阳康平跟顾清婉眼里就是心中仍有气,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致决定给最后的处理方案再加点码,今天不管闹到什么地步,最起码得把两人的命保下来。

    寒伊落座后,本闹了一通精力消耗过度趴在地上的顾臻欣就猛地坐起,眼中是裴兰去世这么多年里难得的清醒,她只问了一句话:“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寒伊出去的时间里一直喋喋不休为自己辩白的阳鸿才听到顾臻欣这句话,心里更是慌张,几近嘶吼地喊:“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上下嘴皮一碰,信口胡说,什么证据都没有,顾臻欣你能不能长点脑子,信她不信我?”

    寒伊慢条斯理地端起杯子,抿了口略微苦涩的清茶,“你大学学的生物科技,虽说你也没学到多少,业务也荒废了这么多年,但多少也有点底子在。顾裴这些年也不是没生过病,你对他那么上心,报告上的疑点,我不信你没发现过,你自己心里早就有答案,多此一举问我干嘛?”

    顾臻欣脸上跟膝盖上的刺痛感,一阵接一阵地冲击着自己的大脑。过往数十年做过的事,在脑中走马观花一般飞速划过,最后落在最后见裴兰的那一面上。

    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军装肃然,回头看时,脸上却笑容斐然,她只觉得庆春星上最为明媚的春光都无法形容他万分之一。只不过,他离开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到她现在甚至记不清他的清晰面容。

    她自小被家中娇养长大,万事无忧,万事可求,可裴兰是她唯一用尽全力竟求不到求不得的人。裴兰离开后,她过的浑浑噩噩,直到阳鸿才跟她说,她可以拿到裴兰的基因,为她培育一个属于裴兰和她的孩子。

    这些年,她抛了所有,全身心都投入在裴儿身上,可是,现在顾裴是假的,竟然是假的,那她这么多年算什么?算什么啊?

    顾臻欣越想越疯,拼了命地往阳鸿才的投影边爬,冲着投影撕打,声音凄厉:“你骗我,阳鸿才,你敢骗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从中作梗,裴兰哥哥才不喜欢我的。就是因为你,他才要跟我退婚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啊!!!你还害死了裴兰哥哥跟我们的孩子,那是我跟裴兰哥哥的孩子啊,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

    白瓷的地板上尽是顾臻欣爬行时留下的血迹,斑驳可怖,她仿若不知疼痛一般去攻击阳鸿才的投影,嘴里的话颠三倒四,没有逻辑,却让人窥见了当年那件旧事的一角。

    阳鸿才虽知道顾臻欣打不到他,但仍像是避开什么垃圾一样,连退几步,眼中闪过些鄙夷与嫌恶,指着顾臻欣像是找到了什么证据一样朝阳康平与顾清婉证明:

    “爸,岳母,你们看臻欣这个样子,我怎么敢跟她说实话?不过我保证不管臻欣的病能不能治好,我后半辈子都不会跟她离婚再娶,我找最好的医生给臻欣治病,未来我跟臻欣所有的一切未来裴儿的,不会有第二个孩子跟裴儿抢。”

    寒伊本坐着看戏,眼见阳鸿才又在那丢锅,更是全然不顾站在她身后的阳煜。实在没忍住捏裂了手里的杯子,茶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她的掌心往下流。

    阳煜本能地要从口袋里拿纸巾出来,但他身上穿的还是病号服,身上连个口袋都没有。寒伊也没在意手上的水珠,随手一抛将杯子精准地扔进垃圾处理器里。手背上的水珠也都化为细小的冰珠一起落进去。

    她没注意到背后阳煜失神的样子,扔了杯子就偏头跟阳康平与顾清婉说:“两位长辈,我自小就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你们也知道。我耐性就到这了,他再说一句我不爱听的,你们不动手,我也不介意让我的人闯一趟元帅府。”

    阳康平仿佛瞬间被抽了脊骨,摆摆手:“不用了,清扫门户这种事总得自己来。”

    阳鸿才此时才真正感受到了一些危机感,猛地往前走了几步不可置信道:

    “爸,你说什么呢,我干什么了,您要清扫门户。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唯一的儿子,那些人都是外人,他们都是外人,只有我跟您是最亲的啊。

    爸,爸,您别听寒伊那黄毛丫头挑拨,她不过是仗着自己身后有游子撑着,不然哪来的那么多科研成果,她才多大,算什么东西?

    爸,我现在是中央军元帅了,元帅啊,我才一百多岁,还很年轻,以后也许还能接任联盟元帅呢,您不是最盼着我有出息吗?爸,爸,你别那么狠心,你说话啊。”

    阳康平看着阳鸿才那副势力自私的模样,满是沧桑的眼中尽是失望,但还是不死心最后问了他一句:“鸿才,你还记得当年求着我把中央军交给你时,自己说过什么吗?”

    阳鸿才面上闪过一丝空白,顿了顿,一时竟哑口无言。

    “你说会做的比阳家所有人都好,会让中央星系治下的人民不必为异变生物担忧,你还会接回煜儿,好好与他培养感情,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阳鸿才张嘴想辩驳,就见阳康平再不看他一眼,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那个手势他无比熟悉,是中央军长官发号施令时最常做的一个动作“拿下”,卸下他的所有武装,包括体内的元素基因针。

    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后背一寒,尚来不及反抗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眼睛瞪得巨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待了数年的元帅书房竟不知何时冒出个暗门。

    他还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元素池在逐渐消失,恐慌慢慢爬上心头,他用尽全力调转头想看一眼阳康平,不敢相信一向对自己纵容的父亲会对他如此。

    阳康平的头终究转不过去,只能看得到身侧那人干净的黑色军靴微微反光,那个他熟悉无比恨毒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阳珀生利落地收了手里的元素消解剂,抬手敬了个军礼:“禀家主,任务已完成,后续如何请指示。”

    阳康平满身尽是颓丧之气,仍旧强打着精神说:“中央军元帅阳鸿才,于公打压贤才,心量狭隘。于私,欺瞒老父,凌虐亲子。才不可当,德不配位,即日起卸任中央军有关所有职务,到阳家宗祠守灵赎罪,永不得出。

    其子阳煜多年离家,未经家族照拂,另拨阳家私库百分之三十星币及阳鸿才名下所有财产交由其处理。

    茶士星驻守军阳珀生,军功赫赫,德才兼备,即日起自茶士星调离接任中央军元帅一职。”

    顾清婉随即道:“顾臻欣为母不慈不仁,心思恶毒,屡屡对亲子狠下杀手,实不堪为顾家女,思及精神不佳,即日起禁闭于庆春星顾家疗养院,永不得出。

    其名下所有顾家财产自今日起交由阳煜处理,另拨顾家私库百分之三十星币交由其子阳煜支配以作补偿。”

    二人语落,会客室内有几秒沉默,阳鸿才开不了口,只有顾臻欣疯疯癫癫地趴在地上时不时地嘟囔一句,裴兰哥哥是我的。

    阳珀生见状率先敬了个军礼:“珀生领命。”

    顾清婉跟阳康平则一同看向沉默不语看戏的寒伊,以眼神询问她对这个处理结果是否满意。

    寒伊突然有些想笑,又有些悲哀,嘴角勾起的弧度尽是嘲讽。

    “阳爷爷,顾奶奶,看我干什么?你们的家事还要我评价几句吗?那我就说两句,阳鸿才这样德不配位的人,多留在元帅位置上一秒都是对整个联盟的侮辱,对七大星系的不负责。

    你们从前夺权我不在意,也不想管,但当初你跟顾奶奶跟我约好的是等阳家找到合适的继承人,顾大总统上位就把他跟顾臻欣交给我任我处置。

    我这一等,等了十四年,阳鸿才把联盟作的跟筛子一样,顾大总统也如你们所愿上位了,不过他再能干,上任也不过几年,十个他也堵不上联盟现在的窟窿。

    更重要的是,阳煜受的委屈,我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俩我不管是残了还是傻了,该还的,都得千百倍奉还,少一分一厘都不行。”

    会客厅的冷光打在寒伊肃然的脸上,她敛去脸上最后一分嘲意,冷声说:

    “你们顾念骨肉亲情,现在想拿钱给他们买命?怎么就没人想想阳煜呢?这些年但凡我少往他身边留一个人,他坟头的草都能把你们两家给埋了。我不差那点钱,阳煜也不需要你们的施舍,当年不管他,现在补偿还想着拖三拉四,抠抠搜搜的,梦呢?今天我话就撂在这了,你们想带他们走,带走的只能是尸体。”

    不等阳康平与顾清婉回复,她随即点开光脑淡声下令:“江流烟,新官上任三把火,火我给你送到了,限你十分钟内把人给我带过来,死生不论。”

    阳康平与顾清婉两人一个赛一个的难看,两人在当今的联盟怎么着也算的上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被一个年龄还不到他们零头的小姑娘训斥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阳康平眉头一皱,沉声呵斥:“寒伊,鸿才现在再兴不起半点风浪了,你还年轻,做事要有余地。”

    “余地?”寒伊抬头看了眼仍旧躺在地上的阳鸿才,玩味地重复了阳康平的这两个字。她刚重复完,阳鸿才那边的投影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画面直接黑屏,唯余顾忠生一人立在一旁神色莫辨地看着这一幕。

    爆炸声尚在会客厅里回荡,寒伊就轻飘飘地丢出了最后三字:“他不配。”

    阳康平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气的老脸通红一片。手颤颤巍巍地指寒伊指了半天,吐不出半个字。

    眼看着寒伊对阳鸿才丝毫不留情,顾臻欣又是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顾清婉再恨她不争气也做不到把她就这样交给寒伊,寒伊这丫头的报复心可不会因为顾臻欣疯了减少半分。只得暂时压住脾气,好声好气地与她商量:“寒伊,臻欣毕竟是煜儿母亲,你就算是看在煜儿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吧。”

    “阳煜在培养器里就想弄死他,阳煜出生后对他百般打骂,阳煜四岁就把他扔在满是异变生物的深山,这些年更是为了她那个宝贝儿子以后能多继承点你们两家那点破钱三番两次地派杀手过来刺杀阳煜?顾老太太,您女儿的面子可真大啊,能让人不计前嫌到这个地步?”

    顾清婉被这一番话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但顾臻欣就在她面前,她护自己女儿护了这么多年,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扔给寒伊,便转头看向阳煜,眼中硬生生挤出了几点泪水。

    “煜儿,她毕竟是你妈妈啊?她精神出了问题才对你不好的,你看你也好好地长这么大了,没出什么大事,你就原谅她这一次好不好?”

    阳煜都没说话,那边的顾忠生却先开了口:“没出事?没出事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揭过去不谈吗?妈,你是没看到吗?煜儿那时候才多大啊,她就敢下那样的狠手,她把煜儿当儿子吗?煜儿在她眼里,甚至都比不上她养的那只狗。你怎么好意思开口求煜儿?啊?”

    顾清婉被自己儿子这通话气的不轻,转脸就斥道:“你闭嘴,你妹妹为了你跟阳家联姻才把你送到了现在的位置上,亏你还是联盟总统,你怎么就不知道半点知恩图报?”

    蓝色投影里顾忠生“碰”的一声,双膝跪地冲着顾清婉就是三个响亮的头:“妈,我顾忠生走到今天,扪心自问过往功绩不逊于任何人,即便当年您没有和阳家合作,最多不过晚几年而已,我也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当年是您跟妹妹都说臻欣喜欢阳鸿才,他们二人的婚事我才没有任何反对。

    我走到今天靠的也从不是他阳家,而臻欣走到今日这种地步,归根究底不过是因为您的私欲与纵容。我不欠她的,该还她的,也不是我。今天就算我是她哥哥,煜儿想如何处理她,我都不会有半点反对,毕竟这些年,受委屈的从不是她,而是煜儿。就算要还,也该是她还煜儿。”

    顾清婉的脸拉的比阳康平还长,毕竟怼她的也不是寒伊,而是自己亲生儿子。她汲汲营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把他推到最高位上,怎么临了竟还落不得一句好。

    顾忠生跪在那梗着脖子与顾清婉对峙,阳康平缓过气就满是忧心地与阳珀生联系,迫切地想知道阳鸿才那边的动静。二人没一个顾得上站在寒伊身后的阳煜,各自为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奔波。

    寒伊回手一拉将阳煜按在旁边的沙发上,“这样的长辈,你还站那干嘛?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给自己找委屈受的。坐好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阳煜就算没父母,过的也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喝你的茶,乖乖等着我给你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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