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凝安的眼底划过惊讶，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毕竟她的武功就是玉瑶废的，而玉瑶又是太子送给陆离的美妾。
当初她一直在想，陆离为什么一定要置她的家人于死地，这会儿，她全然明白了。
玉瑶刚好在将军府出事前进了王府，就是防备她呢！
害死她全家的人里，太子也有分！因为哪怕她嫁给陆离，他的父亲也未能投向太子一党，且忠正耿直，怕是早就挡了太子的路。
她就是太子和陆离手里的棋子，一颗吊着楚怀瑾和将军府的棋子！
这一刻，苏凝安的愤恨不断团聚胸腔，按在腰间的手都在颤抖。
她好恨，恨自己竟然可以蠢到那样的地步，被人骗了一世，只知道在陆离的后院里争风吃醋，到死都未全部看清，要不是发现玉瑶在此，恐怕她还蒙在鼓里。
玉瑶看着散落的屏风，先是愣住了，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知道已经无法逃脱，她也就豁出去了。
于是，她的脸上装出惶恐，拖着那条被银簪刺中地腿，艰难地跪好，对着楚怀瑾磕头。
“王爷饶命，奴家躲着是想给您一个惊喜，奴家并不是有意偷听的。”
娇滴滴地哭声，实在叫人心疼。
在她磕头的时候，宽大的袖子里藏着的暗器已经抖落到掌心。
紧接着，她颤巍巍地直起身，用祈求的目光去看楚怀瑾的瞬间，运足功力将暗器掷出，楚怀瑾离得不远，她相信片刻就能击中。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她出手的时候，苏凝安似乎早有预料，腰间银光一闪，一柄软剑呼啸而出，将刚飞出的暗器打偏，而后直奔她面前，手起剑落，就断了她的两条手臂。
出剑之快，力道之狠，实在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玉瑶呆愣片刻，就觉排山倒海的疼痛袭来，瞬间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喊都喊不出来，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凝安。
苏凝安的眼里划过深沉的仇恨与怒火，但只是一瞬便全部收起。她与玉瑶交过手，知道她善使暗器，便一直防备着。
她曾亲眼看着楚怀瑾因为她而赴死，如今又怎能舍得他再受半点伤害。
一腔怒火全化在了手里的剑上，出手不留任何余地，她不能冒险，再给她攻击的机会。
只是现在，玉瑶被切断手臂的肩膀血流如柱，怕是命不久矣，该不会给楚怀瑾带来麻烦吧？
想到这里，苏凝安连忙回头去看楚怀瑾，心虚一笑。
“王爷，赶紧传大夫的话，或许还有得救。”
“不必了，她已服毒。”
楚怀瑾淡淡说着，目光不由得一滞。
这昏黄的烛光下，眼前的少女半个身子都染了血，身上黑色的衣服看着倒是不明显，可脸上的红衬得皮肤愈加白皙，这一笑，还真是……凶残……又可爱。
明明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应当从未有过对敌的经验，确能如此准确预判刺客的动向。
要不是那张脸是真的，且将军府只有一位小姐，楚怀瑾真当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人会是苏凝安。
苏凝安一听服毒忙低头去看，果然玉瑶的嘴角渗出黑血，挣扎几下就没了气息，不由担心起来。
“她死在这儿，你不会有事吧？”
“动手的是你，服毒的是她，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嗯？！
苏凝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要撇得一干二净！那还是她记忆里处处为她着想的楚怀瑾吗？
下一刻，她觉得这样也好，好歹她是虎威将军之女，事情由她闹大，想必也能给太子带来不少的麻烦。
思索间，楚怀瑾已经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雪白的绢帕，帮她抹去脸上的血。
“这种事于本王来说已经习惯了，时亦会处理的。”
他的声音淡淡的，还是那富有磁性的浑厚嗓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凝安下意识地点点头，眼底又透出不解。
“如今我是证人，若是把事情呈报上去，陛下会彻查的话，到时候……”
“你方才让本王去抢亲，是认真的？”
楚怀瑾转移话题，尽管苏凝安作证的确会让太子郁闷上几天，可那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且还把苏凝安推了出去。
以太子睚眦必报的个性，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苏凝安，且楚怀瑾都蛰伏那么久了，也没必要在这事上突然跳出来。
既然楚怀瑾不想，苏凝安也没有多说，只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的目光里，隐隐有些担忧。
她怕楚怀瑾拒绝，曾经他是极为在乎她的，在她无依无靠的时候，都是他在暗处默默地帮助她，让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小姐，也终于会了那些大家闺秀从小就学的东西。
怕损了她的名节，他做得滴水不露，要不是那日她端着毒酒而去，他明知她的来意，还毅然决然地喝下，并告诉她好多好多的事，她或许此生都不会知道。
想到他的一腔深情，想到他临死前那满足的笑，那近乎与祈求的遗言，她的心口像是被钝刀割着，很疼很疼。
她欠这个人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区区名节又算什么。
楚怀瑾只静静地看着她，那深邃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看到她的心底。
明明是个少不更事的姑娘，不过是未婚夫背叛了她，为何会有这般深沉的忧伤？可她的脸上什么都没有，难道是他的错觉？
“我知道宁远侯很多事的，我可以帮你的……”
眼见楚怀瑾一直不说话，苏凝安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便又低低地开口，只是才说了一半，却被楚怀瑾抢过了话茬。
“回去之后记得把身上的血腥味洗掉，血衣也要处理干净，别落下什么痕迹，然后好好地睡一觉，等着明天看好戏。”
“你答应了？！”
她的眼底泛出惊喜的光芒，嘴角也扯开好大一个笑容，但落在楚怀瑾眼底，他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感。
“定金都收了，本王若不答应，你岂不太亏了？”
楚怀瑾没有深想，收起了为她擦脸的手，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既然有很多的谜题要解，那就来日方长。
一提定金，苏凝安想起之前往他怀里钻的时候，面上有些挂不住，低下了头，刚好看到手里还握着的，染了血的软剑，想了想，递了过去。
“这个你拿着防身，万一回去的路上还有刺客呢。”
方才苏凝安见楚怀瑾出手，其功力应当在她之上，光一个刺客怕是没有能耐将他重伤。
楚怀瑾的眼角抽抽，怎么总觉得苏凝安对他的实力有所误解，难道刚才他出手的意思还不明显？但他没拒绝她的好意，又叮嘱了几句后送她出门，唤了时亦进屋。
次日，将军府的门口，鞭炮齐鸣，锣鼓声声。
苏凝安在喜娘和丫鬟的搀扶下，眼看就要上花轿了，可楚怀瑾还是没有出现。
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方才喜娘来催，说陆离已经到时，就比昨日说好的提前了一个时辰。她很担心楚怀瑾，怕他没能逃过既定的命运，糟了不测。
透过盖头下方那方寸的视野，看到那方将她带去地狱的花轿，她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走不动了。
鞭炮声过，锣鼓停下，她该上轿了。
“小姐，你怎么了？”
一旁扶着她的红杏不解地出声，从昨日她就觉得苏凝安有点反常，好在今天一切都还算顺利，只要到了侯府，拜过天地，那她就是侯府的丫鬟了，离告别伺候人的日子又进了一步。
“新夫人，快上轿吧，这成亲都得赶个吉利，要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喜娘也察觉到了苏凝安的犹豫，温声细语地劝着。
可苏凝安却好像没有听到，此刻她一点也不想钻进那方好像张着血盆大口的花轿，她不能嫁给陆离，这门婚事今天必须有一个了断！
于是，她挣脱了喜娘和丫鬟的手，她们只当苏凝安是要进花轿了，便也不觉得什么。
就在苏凝安准备撤下盖头的时候，人群里突然窜出一个女人，挺着七八个月左右的大肚子，径直跑到苏凝安的花轿便，抓着轿子前面的轿杆，“扑通”跪了下来。
“夫人，求求您，行行好，允许妾身过门吧。妾身的肚子的孩子没两个月就要生了，那是侯爷第一个孩子，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吧！”
来人的声音里带着悲切，几乎是歇斯底里喊出来的，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那听得是一清二楚，瞬间就炸开了锅。
那话落在苏凝安心里，就像是漫天的烟花绽放，噼里啪啦的，驱散了她萦绕在眉间的阴霾。
下一刻，她就一把扯了盖头，朝那发出来的声音看去。
这个举动可是吓坏了旁边的喜娘，连忙去抢苏凝安手里捏着的盖头。
“新夫人，这新娘子途中掀盖头可不吉利，您快点盖回去。”
说着，喜娘就去拽苏凝安手里的盖头，想代劳，可扯了好几下都没能抢过来，只能赶紧向旁边侯府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站在苏凝安另一边的红杏也被她的这个举动吓到了，压低声音在苏凝安耳边提醒。
“小姐，快盖回去啊……”
“红杏，你好像很在意我能不能嫁去侯府。”
苏凝安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红杏。
今日的天气极好，苏凝安一身红色的嫁衣，衬得她的脸愈加白皙，在阳光下泛出玉般的通透。
尤其是上了大红口脂的唇，向上勾起的时候，分外明艳。
可落在红杏的眼里却觉倍感冰冷，她不知苏凝安为何没来由的说这样的话。
但苏凝安的注意力好像又从她身上挪开，看着跪在喜轿旁穿着粉色嫁衣的女子，那方脸她是认识的，夏宛娘。
夏宛娘是生完孩子以后才到的侯府，对苏凝安这位正室夫人还算恭敬。
有次苏凝安被其他小妾陷害，还是夏宛娘站出来帮她澄清的，在她的印象里，夏宛娘是温柔似水的女人，不争不抢，独自安好。
只是没过几个月，她就被陆离送去了庄子，再也没有回来。
难道……她是楚怀瑾的人？
这般想着，陆离已经接到小厮的汇报，匆匆赶了过来，看到苏凝安站在阳光下动人的模样，不由皱起了他那弯墨黑的眉毛。
待他走到苏凝安身边时，面上的不快已经消失殆尽，换上的是君子般的谦和与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