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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花门前(三)

    那人甚是眼熟,正是几日前雨中救的少年。少年仍穿着一身黑衣,破旧褴褛,显得面色尤其的白,他此时不复初见时满脸黑灰的模样,倒也干净俊秀,不像个乞儿了。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显然等在这里已经很久了。马三下车与他交涉,片刻之后,递上来一捧白色的丁香花,小花儿星星点点簇拥着,幽香阵阵。

    崔筠手捧着那把丁香花,离别愁绪减了大半,这会听到车下对谈,问道:“你去报了仇?”

    十一岁的小女孩,声音还是清脆软糯的,少年似有些紧张,回道:“我将这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他向我道了歉。”

    “就这样了吗?”崔筠又问。

    “是,我不能拿这匕首杀他。”少年回道。

    “你做的很好。”崔筠点点头,又道:“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她将花束摆在手边一尊灰色陶罐前,那是琴台的骨灰,琴台对张小五生死相随,崔筠对他很是尊重。

    那少年唇角微不可察的一动,郑重道:“姑娘救我一命,我愿跟随姑娘。”

    崔筠想起她此时被判幽居三年,居然笑了出声,问道:“你愿意随我幽居三年,不见天日?”

    少年道:“愿意。”

    崔筠问:“为何?”

    少年道:“我昨日无国无家无亲,姑娘救我,我便跟随姑娘。”

    崔筠想到自己此事已算失败,上天却派了这样一个人到她身边,她给他一把匕首,他救自己脱离绝境,所以此时她决定带他走,让自己铭记这一天,有人的命运因她而改变。或许,人的命运可以被改变。

    她最后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谢浮光。”他答道。

    “好,我带你走。”

    ·

    崔筠入了瓢泉山庄就病倒了,数日里缠绵病榻,不曾出门。这日才好了些,只是独坐窗前,也不说话,也不动作,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呆呆坐了半晌又去睡了。

    这晚阿照费了十分力气,终于劝着崔筠出了屋门。阿照搀着她,崔筠沿着新铺的石子路从屋门走到院门口,也不用阿照搀扶,竟然十分稳当。

    走的累了,崔筠就坐在屋门口,细听枝头似乎有一云雀鸣叫,不觉得微微笑出声来,然后便听到“劈檫”一声,接着是“咚”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到地上。崔筠惊的一颤,浮光身上满是泥污,不知何时已进了院子,见院门口的大桃树之下,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此时正“哎吆”呼痛出声,他身边五六个桃子还在骨碌碌的滚动。

    那男孩一睁眼,看到身边瞬间站了两人,起身想逃,被浮光一把制住。阿照见他双脸红扑扑,虎头虎脑,很是可爱,猜测应是附近村民家的孩子来偷桃子,一个转念间,令浮光将他送到崔筠面前。

    那男孩也不求饶,只一个劲儿的在浮光手中挣扎,猛然见了崔筠的面,似乎忘了自己被抓受审,盯着崔筠看道:“这个姐姐真好看,只是干嘛蒙着眼睛?”

    崔筠听着是一孩童声音,也是此时心情好,眉头一皱,手一伸,捏住那孩子的脸,在他肉嘟嘟软绵绵的脸上捏了一把,那男孩呼痛道:“姐姐,你轻点。”

    崔筠竟笑出来,那男孩见她笑了,也呵呵笑道:“姐姐你爱摸就再摸两下,我不怕疼。”这时阿照都憋不住笑了。

    崔筠见他天真可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你父母呢?”

    那男孩道:“我叫贾营,就在这山下住,我父母早死了。”他说到这里带了哭腔,崔筠见他可怜,吩咐道:“放他走吧!”

    浮光松了手,他却不急着走,道:“姐姐让我在这里玩吧,我回去也怪无聊的。”崔筠问道:“你没有家人吗?”贾营道:“只有我祖父,他总爱管束我。”崔筠道:“管束你是疼你,你快回家去吧,不然你祖父要着急的。”贾营央求道:“姐姐,你让我在这里玩嘛!”

    阿照见崔筠这么多天说的话也及不上这一会儿多,也上前搭话道:“姑娘,这孩子怪可怜的,就留他在这里吃完饭再走吧,我让人去山下告诉他祖父。”

    谁知这孩子实在难缠,吃了饭还不愿走,拉着崔筠东拉西扯的说话儿,说的累了,倒在椅子上就呼呼睡去。崔筠让浮光照看他,自己取了那张无碍古琴,缓缓的抚了一曲。

    贾营正睡得香,睡梦中猛然听到一声吼:“臭小子,你给我出来!”这一声吼在寂静的山谷之中回响,贾营吓的连滚带爬跑出去,祖孙俩片刻间消失在小院里。

    阿照抱怨道:“这老头儿真不知礼,我们收留他孙儿,连个谢字都没有。”

    那之后贾营常到崔筠庄子里玩儿,只是崔筠病虽好了,却总是提不起兴致来,整个人蔫蔫的。

    春去秋来,山中日子过的快,转眼就到了中秋。贾营吃了饭又偷溜到崔筠这里,崔筠问他道:“今日过节,你不陪你祖父,整日待在这里做什么?”贾营道:“祖父爱喝酒,我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崔筠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喝酒难受。”

    崔筠饮着一杯桂花酒,忽然想起父亲在家中喝酒的样子,忽道:“我们一起去找你祖父怎么样?”

    贾营扭捏道:“祖父这时候该睡了。”

    “那也无妨,我送你回家。”

    贾营无法,只好跟着崔筠往山下走。崔筠今日忽然想下山,她虽看不到,却也想象满月皎皎照山林,本是人间团圆的时候,她却孤身离家,听贾营这样说,不知怎的,就想去见一见这位传说中可怕的祖父来。

    阿照扶着崔筠跌跌撞撞走到山腰间,崔筠忽然听到流水潺潺之声,停下脚步,她所立之处,近侧有一处亮晶晶的山泉,泉水从山上冲下,簌簌有声。

    “是你祖父吗?”崔筠问道。

    众人这才看到山泉边亭子里有一人在舞剑,只是被树影遮挡,看不真切,却被崔筠听到了。

    贾营忙向那人走去。“祖父!”他喊道。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只见树影之下有一人须发皆白,却魁梧奇伟,站在高处,气势迫人。他听到贾营的叫声才停下舞剑,一转身,看贾营身后还站着三人,正是崔筠,阿照和浮光。

    那人将剑往身后一藏,大踏步掠过他们面前,只留下一声:“进来吧!”

    不远处有一小院,正是祖孙俩的住所。等几人都到了小院,贾营的祖父也不进屋,只坐在外面的石桌前,让崔筠坐下,对她道:“你是崔松陵之女吧?”

    崔筠点头,他额上皱纹如刀刻,爽朗一笑道:“老将贾轩别的没有,就是有些记性,你父亲,我也算认得。”

    崔筠曾听父亲说过,本朝有一名将姓贾,年轻时就敢深入敌营斩贼寇,之后统帅三军,很是了得,惊喜道:“您是贾老将军?”

    贾轩点头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老了,你随阿营叫我一声爷爷就好。”

    崔松陵当日极力赞扬他,崔筠连带着对他有几分尊重,和声问道:“贾爷爷,您怎么住在这里呢?”

    贾轩道:“我是不耐烦住在京里,这里多好,安静!你们小孩子家的,喜欢京里繁华,在这里耐不住!”

    崔筠不说话,贾轩又道:“我听阿营说你是被迫来的这里,常常不开心是不是?”崔筠不知如何应答,贾轩哈哈一笑道:“这你就想错了,你来了这里才是好呢,就在这里弹弹琴,多走动走动,不比京里那局促地方好个一万倍!”

    崔筠见他豪爽,可此时也不便对他说出自己被逐之事,只觉得万般委屈说不出口,贾轩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一般,道:“人贵在自强自立,你虽是女子,如此自怨自艾,也不应该。”

    崔筠听他似在责备她,不知哪里来了一股气,道:“可我是个瞎子!我能做什么!”

    贾轩道:“瞎子又如何?那前朝的张小五,她跟你一样,是瞎子,又是一介女流,却堪称英雄!老夫却佩服这样的人!”

    “张,张小五?”崔筠颤抖着道,他居然知道张小五?

    “可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崔筠强行问回去。

    贾轩摇头。

    崔筠一字一句道:“她现在就在我山上的院子里。”

    “咦,你说真的?快领我去见她!”贾轩一喜。

    贾营插嘴道:“在哪里呀?我怎么没见过!”

    崔筠柔声对贾营道:“你见过啊,你常常坐的那张椅子背后,有一尊白瓷瓶,张小五就在那瓶子里。”

    贾营吓的一抖,贾轩默然,惊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崔筠反问道,“她只是一盲眼乐师,别人要杀她,将她割鼻刺字悬在城门,她能怎么办!”

    这晚闹的有些不愉快,那之后,贾营再没来过,崔筠心里虽若有若无的盼着什么,却终是沉默,比往日还要消沉几分。

    谁知一个月后,贾轩忽然带着贾营上门,祖孙俩往院中一坐,崔筠才迎出来。贾轩这一月间,却是回了京,总算弄清楚张小五一事的始末。

    他将贾营遣出去玩,对崔筠道:“张小五之事,你错有三,一不该求助秦京,此人奸诈,你自遇见他这事就成不了;二不该一击即停,你即在鼓院击了鼓,就该坚持到底,若你第二日再去击鼓,谁也不会说你是玩闹,你若见了皇上,事情或有转机。你三不该便是一击不振,此事已过,幽居在这里又如何,你小小年纪,该想的是自立自强,而不是怨尤满腹。”

    崔筠听了他前面的话,恍然大悟,她在庄子里日夜苦思,也更明白了几分,但听到那第三处不该,却有些疑惑,思忖半晌,起身一拜,问道:“贾爷爷,请您告知我该如何自立?”

    “你若习琴,就该把琴之一艺习到无人能及,到时谁敢看不起你。况且,”他犹豫着该不该说,顿了片刻,还是道:“本朝皇帝颇通乐理,先帝是,当今也是,你若能得陛下赏识,前途无量啊!”

    崔筠心中一震,她没想过前途无量,却想过她父亲,她从前觉得自己是拖累,现在听贾轩一言,原来她之前舍命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并非无计可施。她既已眼盲,又自觉有天赋,给她三年时间,如贾轩所言,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想到这里,崔筠郑重跪地一拜。

    贾轩走时,看到门口站着的谢浮光,心里觉得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像谁,他向来豪爽,从不强求自己,也是由他去了。

    自此,崔筠决定潜心学琴。

    这年冬天,忽有一人登门,说要拜访山庄主人。那人带来一封密信,崔筠唤浮光来读信,浮光展信一看,淡然道:“夫人来信,说家里一切都好”。

    只是读了信,浮光却独自下了山,风雪中他扣响了贾轩的门。

    只因那封信上写着:崔松陵,发配至北地云中,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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