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远是真的中了枪,只不过中枪是擦伤。
原本他没打算做这样幼稚的事,说起来这全都要怪苏河跟夏桃两人出的馊主意,说什么女人都是嘴硬心软的。
还说他们都能看出林簌对他有感情,只是还缺一个契机。
此时此刻,就是那个契机。
方知远也不知道自己是脑子卡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还信了这两人的话,照做了。
他承认,在听到林簌说出那句“你起来,我就答应你”的时候,确实高兴得差点没按捺住。
正要伸手去抱一下人家,给一个大大的惊喜,结果这时候脸上的白布偏偏掉了。
结果当众被拆穿,还没来得及解释就是一巴掌。
他觉得自己很冤枉。
然而最冤枉的不是这一巴掌,而是在那之后,林簌再没跟他联系过。
不止不联系,短信不回,电话拉黑,就连上门都找不到人。
他不知道林簌去了哪,因为她刚出院的时候,他为了随时确保她的安全,悄悄让苏河给她安装了定位软件。
被发现后,她也是像现在一样,无奈之下,那时候他就答应过她,再也不会这么做。
因此现在,她又一次消失了,而他无从找起。
这次跟以前那次不太一样。
方知远有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将要失去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恐慌。
想到这,电话突然震动起来。
是苏河打来的。
他赶紧接听。
“找到了?”
“嗯。”
“在哪儿?”
“是找到了,但是……”
“快说。”
“她……”电话那头,苏河说得犹犹豫豫,“她去的是吉安县。”
吉安县,陈十三的故乡。
电话那头还在说话,方知远却直接挂断了,直接开车前往林簌所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林簌根据李青提供的地址,刚找到民宿的位置。
推门进去,李青就坐在院里那把大大的遮阳伞下。
时隔一年多,李青还是立马认出了她。
“林……簌?对吧?我没记错吧?”
林簌点点头。
李青扫了一眼,没看见行李箱,语气里带着疑惑:“你今天不打算住下?”
林簌:“我就是有点事想问你。”
李青纳闷:“那你怎么不在电话里问啊,大老远的从绿城过来,就专门问点事?”
她早上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没起床,一来一往聊了几句都还恍惚,没闹明白对方是谁,直到对方提到一年前曾经过来住过,又听对方想跟她打听点事,便立刻报上了民宿的位置。
等她把一年前的记录翻出来一看,才隐约想起了林簌这么个人,顺带想起来的,还有那个叫陈十三的男人。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她都觉得晦气。
当初案子发布公示的时候,她才知道陈十三原来就是那个连杀七人,重伤一人的变态杀人狂。
她觉得晦气的是,她这双手,差一点就救了这人一命。
听到林簌想打听这人的事,立马想到了新闻上说的唯一一个死里逃生的受害人,林某。
她瞄了林簌一眼,心说那林某该不会就是她吧?
不过那都不重要,关键是为什么她会想打听这么一个烂人呢?
林簌看着她,眼神透着认真,不像是特意过来听她胡说八道的。
默了一会,李青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
林簌听完,只是问了一句:“我跟他……我们看起来关系怎么样?”
李青说了句违心的话:“不怎么样。”
说完,觉得心中烦躁,不太想搭理林簌的问题了。
然而这时,林簌对她微微一笑:“谢谢,打扰了。”
李青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要来问我这些呢?难不成你失忆啦?”
“嗯。”林簌点头。
李青愣住,她没想到原来电视上演的也不全是假的。
现实里还真有人失忆。
她想问怎么会失忆呢,话还没问出口,林簌便已经推门出去了。
换做以往,李青一定会追上去问个一清二楚才罢休,但此时此刻,她看着林簌的背影一点点走远,脚下像是被胶水黏住似的,挪不开步子。
她看林簌的样子,似乎对于这个陈十三很好奇,但这人明明差点杀了她,再说现在人也死了,究竟是为什么会好奇呢?
李青想不出答案。
只是觉得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十分单薄,阳光分明照耀在她身上,但不知为何,那个背影看起来却很凄冷。
既冷又孤单。
仿佛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才会留下的背影。
后来的时间,李青没有再见到那个叫林簌的女人,也没有再接到过她的电话。
她猜想,林簌或许还没想起那个杀人犯,那样最好。
有时候,不知道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林簌从李青的民宿出来之后,把黑名单里的方知远拉了出来,刚拉出来,电话就打过来了。
电话那头,方知远的声音很喘。
“你现在在哪儿?”
林簌停住脚步,环顾四周:“不知道,我今天第一次过来,哦不对,第二次。”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
“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大型建筑物?”
“电线杆算吗?”
“电线杆上有一些标识,你念给我。”
林簌走到马路对面,把电线杆上的标识念给他。
方知远只是说了声知道了,电话却没挂断,也没再说话。
林簌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车喇叭声音,知道方知远现在多半是在开车。
她突然恶趣味涌上心头,挂断了电话,对面很快回拨,她没接,等铃声一直响。
转头看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然而看着看着,视线忽然移开,看向远方。
远方是山,一座很高很绿的山。
她心里再次涌上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这一次,她很快收回目光,身后传来一声急刹。
她回头,看到方知远从车上下来,满头大汗的样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她突然笑了。
笑出声来,笑得直不起腰。
笑得方知远一头雾水,终于放下心来。
他走上前去,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抱了个满怀。
随即低下头去,把脑袋深深埋进她颈间。
她听到他闷声闷气的声音:“你下次再一声不吭离开我,我真的生气了。”
她也抬手抱住他:“好,知道了。”
她不会再走了。
过去的都是过去,她不想纠结过去。
陈霜也告诉她,那些被遗忘的,都是痛苦。
因为不堪重负,为了活命,所以被迫遗忘。
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费尽心机找回那些痛苦?
是啊,没必要。
林簌能感觉到,当她开始回抱住方知远的时候,他先是一愣,而后更加用力地拥住她。
他的脑袋慢慢抬起,退到一个刚好可以看到她嘴唇的角度,抬眸,看进她眼睛。
那眼神,分明是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
林簌眨了眨眼,纤长低垂的眼睫扑朔。
那是一种无声的肯定。
而方知远看懂了。
吻了下来。
就要碰触的一瞬间,一声车喇叭骤然响起,林簌睁眼,轻轻往后退开,看向声源。
路边停放了一辆老式皮卡车,车厢后面装满一车分篮子盛放好的新鲜草莓。
方知远也回头看去,再转回来的时候说:“到车上等我。”
说完,便朝着那辆皮卡走去。
林簌上车等了一会,方知远很快提着两篮满满当当的草莓上了车。
一上车,将草莓塞进她怀里:“吃吧。”
林簌垂眸看着草莓,好一会儿才拿起一颗喂进嘴里,独属于草莓的甜香在舌尖浸开。
她又拿起一颗,凑过去喂进了方知远嘴里。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儿了?”她问,“你该不会又给我装了什么定位吧?”
方知远看了她一眼,嚼巴几下,腾出嘴说:“我答应过的事怎么会反悔,倒是你,说的话没一句做到的。”
“什么话?”
“自己想。”
林簌故作沉思,许久没说话,方知远忍不住咳了两声:“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是说只要我起来,你就答应我。”
“你这么快就忘了?”
“哦。”
方知远要不是现在在开车,真想坐下来好好帮她回忆一下,无奈,手里掌着方向盘,不能走神。
他看她这么淡定,顿时郁闷涌上心头,可又想到刚才那个只差一点的吻,郁闷立刻就化作了唇角一抹笑意。
他想。
算了,一辈子那么长,有什么话,等回去了再慢慢说也无妨。
这时,林簌却又开了口。
“嗯。”
方知远一愣。
“我说‘嗯’,听到了吧?”
车已经上了入口匝道,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林簌继续说:“我说我答应了,你听到没有?”
方知远咽了口唾沫:“哦。”
“哦?”
“嗯。”
“嗯?”
方知远目不斜视,一滴汗珠顺着脖颈滚落,他结结巴巴回答:“听、听到了。”
“嘁,”林簌脸上的严肃转瞬即逝,她笑着往嘴里又扔了一颗草莓,“方警官,你该不会是第一次谈恋爱吧?”
方知远今年31了,也单身31年了。
林簌猜得没错。
虽然他爱一个人不是第一次,但谈恋爱却是第一次。
林簌见他不吭声,立刻来了兴致,继续说:“那方警官该不会连初吻都还在吧?”
在听到林簌这话之后,他还是一声不吭,然而踩住油门的那只脚却忍不住使劲往下压,一心只想着赶紧回家。
林簌不知他此时心底那些小九九,笑着转头看向窗外。
高速路两旁都是山,连绵不绝的青山,一座连着一座,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延伸着。
所有的山看起来好像都一样,但仔细看来,却又觉得每座山似乎都不太一样。
就像她记忆里始终看不清脸的那个男人,她找遍了所有他存在过的痕迹,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
她见过他。
打过他。
他们认识。
但见过他们的人说,他们关系不好。
她知不知道他是谁不重要。
因为她不会再见到他。
就像她此时喂进嘴里的草莓,再令人垂涎,入了口,很快也就忘了。
所以她再怎么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抵不过一个又一个的证据,在她面前解释说明。
他们认识。
但绝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