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法医检验,确定那具男尸就是陈十三。
但死亡时间却不是昨天暴雨期间。
早在警方抵达现场,展开搜查那天,陈十三就已经死了。
全身上下只有一处致命伤,就在心口。
他是自杀。
夏桃疑惑不已:“他到底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
苏河也不知道答案:“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当时看到那么多警察都在搜他,所以觉得逃不出去了吧。”
“就算逃不出去,被抓了也不会马上就死啊,死刑判下来,不也还需要过段时间才执行么。”
“哎,林簌也是真倒霉,被这么个变态杀人狂给盯上,还好老天有眼,没捅到要害,万幸啊。”
夏桃还是疑惑:“我总觉得这个陈十三不是真的想杀她。”
苏河撇嘴:“是没捅到要害,但医生说的话你忘啦?但凡警察晚到那么几分钟,她就没活路了。”
说是这么说,可夏桃总觉得似乎就是从第六起案子开始,陈十三的行为模式就变了。
在童梦死后,警方第一时间找出了她联系最频繁的人,也就是林簌。
没多久又查到了林簌跟第三四五起案子受害人曾是同校同学,仅凭这一点,方知远最开始怀疑的就是她。
可后来经过调查,很快又洗清了林簌身上的嫌疑。
在这期间,出现最频繁的一个人就是陈十三。
夏桃之所以觉得奇怪也是因为这一点,这个陈十三明明就是连环案的真凶,在林簌被警方怀疑的时候却有意接近,就好像是在故意吸引警方视线一般。
想到这,方知远忽然推门进来,夏桃回神:“方队,你最近怎么老是往医院跑?该不会又是去看林簌呢吧?”
方知远确实刚从医院回来,听到这话,脸绷得更紧了。
苏河:“嘁,八卦。”
夏桃凑过去,满脸好奇:“方队,你把找到陈十三的事告诉她没?”
方知远摇头,随即说:“那些媒体记者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风声,昨天垮崖的事今早就已经报出来了,当时在场的人太多,想瞒也瞒不住,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出新闻了。”
如他所料,陈十三的验尸报告出来没多久,网上关于绿城连环案真凶落网的消息就已经层出不穷。
陈十三畏罪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几天,市局出了公示,确定了消息属实,所有人都拍手叫好,时隔六年,警方终于了结了这件重大凶杀案。
傍晚时分,绿城医院。
医院中央大厅坐满了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林簌坐在里头,后背挺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悬挂在墙上的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报绿城连环案的新闻。
底下众人起先只是低声窃语,突然有人拍手喝彩,喊了声好,接着,所有人都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也跟着鼓掌,霎时掌声雷动。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笑容,唯有林簌,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电视播完了新闻,接着播其他画面的时候,她才慢慢站起身,往病房那边走。
昨天伤口拆了线,再过几天她就可以出院了。
但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并不高兴。
住在隔壁病房的小女孩站在门口,看着她走到近前,带着稚气的嗓音说:“姐姐,你鞋带开了。”
林簌低头一看,她穿的明明是拖鞋,哪儿有什么鞋带。
她的头刚低下去,小女孩就哈哈笑个不停。
林簌抬起头,无视她的哈哈大笑,继续往前走。
小女孩在她背后又叫了一声:“姐姐。”
林簌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小女孩正仰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她,小手伸出来,掌心里放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
“给你吃。”
林簌看了看小女孩,又看了看那根棒棒糖,随即伸手去拿,然而手指刚要触碰的一瞬间,小女孩又笑着捏住,拳头往后一甩。
林簌手指落了空,没拿到。
小女孩乐开了花,笑得捂住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姐姐,你怎么这么好骗啊?”
林簌收回手,看着眼前这个半人高的小女孩,忽然皱起了眉头,垂眸抿嘴,慢慢蹲下身去。
她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肚子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疼,蹲下的姿势压迫了伤口,更疼了。
她呜咽了一声,小女孩止住笑,眨巴几下眼睛,环顾四周,也皱起了眉头,蹲到她面前急忙问道:“姐姐你怎么啦?”
女孩歪着头,着急得扒拉林簌的头发,想一看究竟。
林簌把脸深深埋进胳膊里,女孩什么也没看到,但听到了那阵闷闷的呜咽声也明白过来:“你哭啦?你怎么哭了呢……”
小女孩重重叹了口气,小手覆在林簌头顶摸了摸,把那根棒棒糖重新递到她面前,脆生生地说了一句:“你别哭啦,给你就是了嘛。”
林簌没接,突然推开女孩站起身,快步走进病房。
小女孩冷不丁摔了个屁股蹲,哎呦叫了声,等到再抬头看去,林簌早就走没影了。
她从地上爬起身,低头看着手里的棒棒糖,嘟囔道:“大人吃不到糖,原来也会哭啊。”
林簌关上房门,逃似的躲进了卫生间,反锁。
打开花洒,把水开到最大,薄薄的病号服很快被水淋得湿透。
她终于放声哭出来。
草莓味的棒棒糖让她想起了盒子里的草莓发卡,童梦留给她的盒子里,有一封信,一张照片和一个发卡。
那封信让她好好活着,活在当下,别看未来。
发卡也是她小时候最想要的东西。
还有那张照片,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可她从头到尾都没跟童梦提过,关于草莓发卡的事。
还有那封信上的字迹,根本不是童梦的。
童梦的字迹,她见过的。
跟信上的字迹截然不同。
所以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
她不敢确定。
也不想确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盒子里的东西一定被换过,否则不可能隔了几年还是崭新的。
卫生间里渐渐起了热雾,带着热度的水打在她身上,不知为何,反倒让她觉得冷。
冷到心头去了。
……
方知远过来的时候是深夜。
案子结束了,专案组也在今天解散,局里给放了几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不知怎么,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也许,是因为陈霜的那个电话。
“方警官,我想……请你帮个忙。”
所谓的忙,就是让方知远去医院看看林簌。
说是今天护士告诉她,林簌在卫生间昏倒了,伤口长时间淋了水受到感染,要不是隔壁病房的小姑娘偷偷进去,结果发现卫生间的门上了锁,转头告诉了护士,这才撬锁进去把人带了出来。
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陈霜之前跟护士站打过招呼,所以事情发生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精神科,她想来想去,还是选择把这件事告诉方知远。
她说:“看得见的伤,好得很快,看不见的伤,才会真正摧毁一个人。”
“这段时间她经历了这么多事,好不容易修建的城墙堡垒怕是早就成了废墟,她孤独太久了,有人陪伴反而让她觉得恐慌,总之,慢慢来吧,先从按时服药开始。”
她希望他能去医院看望一下林簌,最好可以每天监督她按时吃药。
方知远听完沉默许久,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挂电话时,他听见她最后说了一句:“方警官你喜欢她,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吧。”
没等他否认,陈霜就挂断了。
他一颗心怦怦乱跳,有种隐藏了很久的心思突然被人戳穿的感觉。
方知远动作很轻,床上的人睡得酣甜,丝毫没有察觉病房里进了人。
他走到靠窗的沙发坐下,后背陷进柔软的沙发,他看着她,这么不设防的睡脸,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他是警察,她是嫌疑人。
为了调查一直暗中埋伏在她身边,有时候彻夜不眠,守在对面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多少个日夜都这么过来了,走到现在,他还是警察,而她成了死里逃生的受害人。
这几个月的相处中,他总是会时不时把林簌看作杜明熙,他误以为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只是当初在杜明熙那里剩下的遗憾而已。
林簌像一件替代品,替代了杜明熙在他心里的位置,不着痕迹的,生根发芽。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已是无法自拔。
陈霜说的没错,他是喜欢她。
喜欢得不敢靠近,生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说出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实。
所以每次来看望,十次有九次都没敢让她发现。
他害怕看到她的眼睛,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他害怕,在某个时刻被她轻易看穿。
方知远就这么看着她的睡颜,冷峻的五官渐渐多了几分柔和。
陈霜的话在他耳边轻声回响。
他想。
好,那就慢慢来。
只要还活着,他们有大把时间走到一起,他不着急,也有信心能守好她。
他与那人不同,绝不会因此走上不归路。
方知远就这么想着,渐渐沉入梦乡。
翌日清晨,他被窗外的阳光照醒。
一睁眼,发觉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被。
他猛地转头,看向病床。
病床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枕头整齐的摆在那里。
方知远掀开被子翻身而起,三步并作一步冲出门外,然而刚走出门口就刹住脚步。
眼里的惊慌散去,转而浮上一抹笑意。
走廊里,林簌跟小女孩蹲在地上,尽头的窗户照进暖阳,为她们镀上一层金边。
她们脚下的石子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应该是洗过了几遍,上面没有半点泥土。
石子在小女孩手中十分灵活,说起就起,说落就落。
再看林簌手头,但凡是石子抛上空中,她就开始手忙脚乱,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里了。
石子七七八八,落了一地,没一颗在她手里。
小女孩哈哈大笑:“我又赢了!”
林簌舔了舔唇,忽地察觉到一道目光,转头看去。
四目相对,她冲方知远微微一笑:“你醒啦?”
她起身朝他走去,语气带着愉悦:“我听护士说,你是我男朋友,真的假的?”
方知远怔愣原地。
林簌歪了歪头,上下打量眼前这人:“我看到你手机屏保是一盘草莓,那个……该不会是因为我喜欢吃草莓吧?”
“但我为什么对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
她睁大眼睛凑近:“所以你到底是我男朋友吗?”
方知远蹙眉:“你不记得我?”
林簌点头。
方知远立马叫来陈霜,经过各种检查后,得出结论。
林簌失忆了。
忘记了童梦,也忘记了陈十三,还忘记了这几个月发生过的所有事。
对于方知远等人是谁,一概不知。
陈霜怀疑林簌可能是患上了解离性失忆,她原本就有重度抑郁,又有滥用药物的经历,前不久遭遇了那种事,所有原因加在一起,因此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方知远问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陈霜没给出一个确定答案,只是说了一种可能:“创伤性遗忘也许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也许一辈子都很难想起来,因为那是出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忘记的那些,都是令她痛苦的记忆。”
说这话时,陈霜看着远处正在跟小女孩追逐打闹的林簌,说完露出微笑:“方警官,其实……这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方知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没说话,心中五味杂陈。
真的是件好事吗?
为什么他始终觉得,林簌的笑容都是装出来的。
那种笑,即便看着开心快乐,给人的感觉,却莫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