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簌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是噩梦,也是美梦。
梦里有个人一直跟着她,她屡次回头,却都没有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但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她觉得那人是在送她。
是要送她去哪儿呢?
她还没想出个结果就醒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护士正在给她换药瓶,听到动静低头一看,惊讶出声:“你醒啦?”
林簌刚想点头,突然发现鼻腔里放着吸氧管,她嫌麻烦,正准备伸手扯掉,却听见护士说:“有个人一直在等你,我去叫他。”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急急忙忙冲进来,俯下身将她抱住。
身上的痛感顿时袭来,她缩了缩,忍了一下,没忍住,说:“痛。”
方知远这才将她放开,立马露出关切的表情,一个劲地问哪里痛。
林簌蹙眉,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又说:“不对,我怎么会在这儿?”
方知远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两手使劲搓了搓脸,像是要借此强行打起精神。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你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林簌的目光忽然定格,声音变得有些不自然:“可能是睡太久了,有点模糊,那些我记得,我问的是在那之后的事。”
方知远紧了紧后槽牙,眉头紧皱,沉默许久才说:“那天,你差点死了。”
回到当时,他气喘吁吁赶到现场,看到腹部往下都是血的林簌正被人抬上救护车。
他当即大脑一片空白,冲上前去,苏河一把拽住他,急道:“方队,他们说陈十三跑了!”
夏桃看出了端倪,拖着林建国下车,冲方知远大喊:“方队,我去跟车,他对这片很熟,把他带着。”
方知远点头,不顾林建国挣扎将人往山上带。
林建国看林簌流了那么多血,以为人多半是救不活了,刚刚听到夏桃说人跑了,心里更是慌张,一路畏畏缩缩,生怕碰见了那个杀人犯。
然而一行人翻遍了整座山都没找到陈十三半点踪迹,他就像前几次一样人间蒸发了。
林簌问:“他没去自首?”
方知远摇头:“没有。”
林簌沉默地看着他,方知远眉头依旧紧皱:“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方知远也有事没有告诉她。
陈十三确实没来自首,但他们又得到了一条新线索。
那家培训机构的老师,也就是冯怡君的同事,声称自己见过林簌,说她曾报过这里的补习班,之所以现在才把这件事告诉警方,是因为她也是在前几天看了新闻,才听说了林簌的事。
虽然中间隔了好几年,但她还是认出了照片里的人是谁。
有些时候,线索就像是散落在各处的绳结,东拼西凑都无法拼出最初的样子,而总有那么一个时机到来,所有绳结环环相扣,最终都会拼凑出一个完美真相,展现于人前。
那位培训机构老师说的话就是最关键的绳结。
夏桃说,陈十三杀死童梦是为了更好的接近林簌。
实际上,陈十三在认识童梦之前,就已经见过林簌了。
那家培训机构里面,陈十三跟冯怡君早就认识,林簌上的补习班是另一个老师,所以当时林簌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冯怡君,因为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夏桃实地调查过那家培训机构,了解到那时候林簌跟现在一样,也是个比较孤僻的性子,所以在班上都是独来独往,没见过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
假设陈十三在那时候就盯上了林簌,再以这个假设展开调查,他们查到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结果。
那就是绿城连环案所有受害人,全都跟林簌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第一名死者,冯怡君。
林簌曾在她所任职的培训机构上过一段时间的补习班。
第二名死者,杜明熙。
跟林簌读过同一所高中,是大几届的学姐。
第三、四名死者,都是林簌的高中同学。
第五名死者,跟林簌住在同一个小区。
第六名死者,童梦。
林簌的网友,是目前为止在她身边出现的,关系最亲近的朋友。
第七名死者,也就是那个受陈十三撺掇,打算入室杀人的男人。
是林簌笔下的每一篇漫画,都会在第一时间追读的忠实粉丝。
第八名,林簌,杀人未遂。
案子到这里,又一次陷入奇怪的僵局。
在之前的七起案子里,陈十三每一次都没有失手,唯独最后一次失了手。
而那个从连环案中逃出生天的唯一一个受害人,此时此刻却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似的,沉默许久。
方知远叹了口气:“算了,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说了句:“好好休息,要是想起什么了,随时打我电话。”
林簌应了声好,突然叫住他:“方知远。”
方知远重新折回来:“怎么了?”
林簌说得很慢:“你们确定都找遍了吗?”
“那座山,”她眨了眨眼睛,“没有一点遗漏,都找过了?”
方知远说:“当时去的有好几百人,不可能有遗漏。”
林簌点了点头,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不见她再说什么,便走出病房,轻手轻脚关上门离开。
方知远一走,林簌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
肚子上的伤口缝了针,呼吸都痛,她费了好半天劲才稍微坐起来。
她看向窗外,是个阴天。
没出太阳,也没下雨,窗户关着的,病房里很暖和。
不像冬天,倒像快要入夏的春天。
她低头轻轻掀开衣角,看着伤处,那地方,乍一看有点恶心,像条画上去的大蜈蚣,被针线扯着的皮肤也像假的。
除了伤口,那里还插了一根细管,管子里是浑浊的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也不敢轻易上手碰。
她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正想躺下,门外却又响起了脚步声。
她以为是刚走没多久的方知远,却没想到进来的人是她的亲妈,吴佳荟。
真要说起来,她们也快六年没见了,五年前吴佳荟和林建国大吵一架,从此断了她的经济来源,那时,她正处在病情最严重的时候。
身边没什么朋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所以那时候就算交不起房租饿肚子,她也没地方可以借钱周转。
她原打算去死,死了就解脱了,但她遇到了童梦,因此活了下来。
五年里,吴佳荟没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也一样。
所以此时见面就好像是两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相对无言,唯有沉默。
吴佳荟在外头碰见了方知远,得知人已经醒了,心中立刻犹豫要不要过来,犹豫片刻还是来了。
此时,她坐在床边,看着林簌,眼里逐渐泛起了泪光。
感叹似的说了一句:“真好,我们母女俩还能这么面对面坐着。”
林簌别开脸,看着窗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吴佳荟并不生气,轻声细语问道:“簌簌,以后……你要不要搬回来住?”
林簌依旧沉默。
也许是昏昏沉沉睡了这几天,习惯了闭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她对吴佳荟,总是沉默以对。
她们不像平常母女一样,即便是吵架,吵完也总会有和好的一天。
她和吴佳荟,从来没有真正吵过架。
她们之间,追根究底,是位置错了。
林簌记得很清楚,年幼时,最需要母亲相伴的时候,母亲总围着灶台、男人转。稍大一点时,她与抽烟酗酒的父亲吵架打斗,抗争每一次不公,母亲只是阻拦,然后抱着头破血流的她一起哭。
小小的她,见过太多冷漠的母亲,也因此对自己的母亲从不抱有期待。
以至于后来被当成物件卖出去了,她看着哭天抢地,誓死阻拦的母亲,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再大一点的时候,林簌都明白了。
其实吴佳荟什么都做了,只是可惜,每一次在关键时刻护住她的都是她自己,所以后来她想明白了。
当她掉进深渊的时候,能接住她的,只有她自己。
那一年,她15岁,也是那时候,她决定搬出去,开始一个人生活。
九年时光也就这么过来了。
她现在回头看,倒是一点没觉出苦,反而觉得轻松自在。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然而现在,吴佳荟却问她要不要搬回去住。
“我喜欢一个人住。”她说。
吴佳荟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但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现在不比以前了,这几年我跟着你叔叔的朋友做生意挣了些钱,你可以一直待在家里,什么都不用你担心,钱已经不是问题了。”
“不,我是说,”林簌转头看着她,看着这个眼角带着细纹的女人,“我自己有家。”
吴佳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讪笑道:“簌簌,你不止有那一个家啊,还有……”
“不需要。”
林簌的打断意味着这段对话宣告结束。
吴佳荟转而变成苦笑:“好吧,那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不用来了。”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
林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声音很冷:“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吴佳荟定定地看了她,随即低下头去,抬手,飞快拭去落下的泪滴,再抬头时,眼睛依旧湿润。
她说:“簌簌,我知道你恨我,对你,我从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职责,你恨我也是应该的,这些年你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哪天你需要我,给我打电话吧,号码还是原来那个,一直没换过。”
“我走了,簌簌。再见。”
直到房门关上,林簌才重新看回窗外。
窗外开始下雨了。
陈十三究竟逃到哪儿去了?
她想。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半夜。
凌晨时分,高山野林中,顺流的溪水变成了大河,卷带着大量泥土和碎石,冲垮了山脚。
天晴后,周边的住户自发组织了清扫,一个身材强壮的男人主动上前,搬开了斜坡上的断木,正欲转身,余光中突然瞥见一抹白影。
男人低下头去,看到一块沾染了黄土的白衬布压在巨石下,他当即脸色煞白,高声叫喊:“底下有人!”
一群人涌了上去,没一会儿就刨出了一条手臂,那明显是人的手臂。
挖出尸体是意料之中,特别是遇到这样不可抗力的灾害。
有人当即报了警。
由于这片山前几天刚来过很多警察,所以大家隐约猜到这面目全非的男尸恐怕就是警方要找的人。
等到警察来了,把最先发现尸体的人叫过去一问。
“从什么位置挖到的?”
那人大致比划了一下,忽然一拍脑袋说:“这附近有个山洞,正好靠近水源,这人可能是为了避雨躲进去了,却没想到水冲上来,直接就把洞给冲塌了。”
问他的那名警察,是方知远。
听到他这话,心里不禁疑惑:要真是陈十三,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难道是慌不择路,为了躲避警方的搜捕才一直躲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