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他

    我放下碗,洗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叫道:“小姐······”

    不知是药效发作还是怎么,分明刚下肚,我便已经感到呼吸困难,腹中隐隐作痛。

    我抑制不住低喘一声,死死抓住洗月的手:“让戚恒把殿门守住,谁也不许进来······要是陛下来了,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接驾,一定不能让他看到······”

    此时此刻,我才如刚回神一般,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逃也似地缩进床榻,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拼命想要挽留手脚残存的温热,可那暖意却不肯多留一刻。

    一阵下坠的绞痛感渐渐袭来,我再也控制不了情绪,捂着小腹痛哭出声。

    温琢,你怎么还不来,不对,你不要来······

    洗月也被吓得不轻,跪在床沿手足无措,啜泣道:“奴婢,奴婢去传御医······”

    “不许去······”我艰难说着话。

    那阵钻心的疼让我几乎失去意识,唯有用指甲死命掐紧自己的手掌。

    直到鼻腔中传来血腥气,我缓缓低头去看,见身下罗裙早已被血迹沾染,颜色红得刺眼,而那抹红仍在不断放大。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体内生机的流失。我用一碗汤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骨肉。

    “唔······”我咬着一块棉巾,不敢痛叫出声。

    忽然门口传来嘈杂声,是温琢来了。

    “贵妃,你睡下了吗?”

    温琢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进我耳朵,带着焦急和关切:“你怎么样了?让朕进去看看你。”

    他声音响起的那一瞬,我忍不住泪意,怕他听到动静,只能把脸捂进被子默默哽咽。

    你走吧,就算我求你······

    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听出他语气的固执:“你不出声,我便当你睡了。那我守在门外,等着你醒来。”

    你为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从被子中抬起头时没能忍住,漏出一声低低的哭音。

    他像被这声响刺激,只听见“哐”地一声,沉重的殿门被毫不犹豫从外面踢开。

    当我缩在榻上与他对视时,我看到他僵在原地,眼中情绪从明显的急躁,变成了慌乱和茫然。

    “你·····”

    他直直望着我,怔愣地面对眼前的景象,“你怎么了?”

    我早就痛得没了力气,见事情已经瞒不过,只能闭上眼,无力地落下两行泪。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洗月吓破了胆,被一眼扫过便扑通跪在地上,护在我面前,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有孕?”

    回神后,他疯也似的奔到床前,跪在我身边连声质问,红着的眼如同困兽:“为何要这样?为何不告诉我?为何······”

    为何要这样做?因为我分明看到了,它从我腹中伸出手,扼住的却是你的脖子。

    汗水浸湿了散乱的发丝,满脸是泪水,衣裙皱成了一团,染着大片大片的血,不用看也知道我现在的狼狈。

    我伸出冰凉的指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他的袖角,失措道:“你别怨我,别怪我······”

    他胡乱摇着头,把我的手包在自己掌心,想要让它暖一些,一边几近崩溃地哭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笑了,轻声说:“只要你好好活着······”

    没什么对不起的,只要你能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不,我们两个都要好好活着。

    我想对他说没关系,可与他目光相对上时,我却忘记了要说什么,只记得一遍遍向他倾诉此时最直接的感受:“温琢,我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住地点头,站起时一个踉跄,换了个姿势让我靠在他怀里,喃喃道:“别怕,我会陪你一起······”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感觉晕乎乎的,也无暇再去深思,但脑中尚存意识,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

    “洗月。”我用尽全身力气侧过头,一字一句努力把话说得清楚:

    “戚贵妃怀胎月份尚浅,马虎未能及时发觉,今日午后于寝殿中不慎摔倒,动了胎气,致使小产,没能保住皇嗣。你记住了,千错万错,皆为本宫一人之过。”

    有孕的消息尚未昭告天下,小产却已经发生,一旦消息传出去,朝野震动,众人只会怀疑是温琢下手,使我被迫落了这个孩子。

    期盼已久的皇室骨血得到又落空,戚家不会善罢甘休,我赌不起其中风险。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我主动担下这一切,将罪责揽于一身。

    “御医呢,快传御医!”

    “阿胭,不要睡,醒醒,阿胭!”耳畔是温琢慌乱的央求声。

    他不常这样叫我,夜深情动时才会难自已地唤几声,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当着洗月的面就这样叫了出来,想来是真的急了吧。

    不过还是怪肉麻的。

    我想笑着扭捏几句,好让他宽心,可身下流血不止,我已奄奄一息,说不出话,最后没能挺住,彻底失了意识。

    ---

    “娘娘醒了!”

    我再次睁开眼,床铺已经换了新的,下半身沾染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

    那阵剧烈的绞痛感轻了不少,但脑中依然晕眩,腰腹处酸楚难言,让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

    “小姐可有不适?”

    洗月守在床侧,见我摇头便放下心,劝说道:“小姐如今正是体虚的时候,这几日可要格外当心,切不可劳累作践自己了。”

    我有气无力应了一声。醒来迟迟不见温琢,我不免有些发慌,“陛下呢,陛下去哪了?”

    “陛下······”

    洗月眼神闪烁一下,像是含着不忍,但那一抹异色转瞬即逝,接着回答道:“御医方才来过了,在小姐醒来之前退了出去,现在应和陛下在偏殿说话呢。”

    温琢和御医之间能有什么话,还非要在偏殿说?

    我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安,问道:“我的身体出了什么岔子?”

    “小姐莫要忧心了,没什么事······”

    “洗月。”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我将她打断,苦笑道:“我现在难受得很,你还瞒着我,不肯说实话。我心里悬着事,怕是别想休养好了。”

    “小姐······”洗月踌躇着,竟忽地红了眼眶,对上我的注视,哽咽道:

    “藏红花太过寒凉,小姐为落胎喝了太多,伤了根本,恐怕日后都难以有孕了。”

    原来是这个。

    我弯了弯僵硬的手指,心头袭来一阵迟缓的疼痛,又被我迅速挥散。只是不能有孕罢了,这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好结局呢?

    “孩子不孩子的,我本就不想要,你哭什么·····”我扯出个笑,想要安抚洗月,出口却哑了声音。

    我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于是挪了挪位置,想要从床榻坐起,嘟囔道:“我想见陛下,他怎么还不回来······”

    “快躺下,你起来作甚!”

    我正四处张望,就见温琢快步走进来,看上去神色如常,已没有了方才的失态。

    他走至床前,轻轻扶住我肩膀:“乖乖躺着。”

    “我想靠一会儿。”在床榻上躺了太久,我只觉得又晕又闷,想坐起来长长精神。

    他没再强求,坐在床沿任我靠在他身上,轻声问:“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殿中左右悉数退下,仅余我们两人。我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很累,浑身提不起力气。

    于是我静静靠着,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絮絮叨叨的:“不疼了就好。我让人准备了桂花糖,等下你喝了药,吃一块就不苦了。”

    “昨晚你不是提起天太冷,池塘中结了冰吗?我已下了令,命人修在地下一条水渠,到时引了西宫的温泉水来,这片池塘就永远不会结冰,若你腻了养花养鱼,便将池中挖个干净,改成一处温泉······”

    他对我一直很好,我本应该习惯,今日却感到惶恐。因为此时的温琢平静得可怕,甚至比平时还要温柔几分,只字不提小产之事,如同从未发生。

    至于我原本以为会引他猜忌的事,他也好像毫不在意。

    “陛下不觉今日之事蹊跷吗?宫中避子药多少年没出过岔子,怎么到臣妾这就不灵了?”

    我受不了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那一刻竟失了耐心,自暴自弃地把话挑明,想要个痛快:“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是我做的呢?”

    不等他回应,我从他怀中坐起,转头直视着他,近乎咄咄逼人道:

    “臣妾是戚家嫡女,这个孩子会是我最大的筹码,一旦生下,那就是戚家手中的傀儡!就算现在没了,也是我心知此子难留,于是顺水推舟,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为的就是取得陛下怜惜,就像那次宫宴进了刺客,我主动为你挡剑一样!······”

    话说完,我等着他发怒,最好将我直接发落了,也算是解脱。

    岂料他的反应无波无澜,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一手拿起盛着药的碗,一手捏着勺,软声道:“药快凉了,先喝吧。”

    看他油盐不进,我只觉像对牛弹琴,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一团无名火,拽住他的袖角想说话。

    他怕我把药打翻,捧着碗的手默默拿远了些,我生了反骨,故意去探他手捣乱,却在情急中握住他一侧手臂时,见他浑身一颤,吃痛般闷哼出声。

    我动作倏然顿住:“你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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