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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下)

    雷勇不停地朝尉迟安磕着头,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一会儿地上便有了殷红的血迹。

    尉迟安蹲下身看着雷勇:“别的我不说,单就孙叔亲眼所见你的公子要杀武安君,此事便不会有假,尉迟家不能仗着无端的信任就去帮你做这件事,你要拿出证据!”

    雷勇急急道:“不可能!公子和武安君交好,断不会杀他,我找到公子时,他已奄奄一息,还担心武安君的安危,让我快去接应武安君——”

    尉迟安出言打断:“难不成孙叔会骗大家么!”

    雷勇用力握着手中剪子,直到献血沿着手腕滴在地上,他压抑着怒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孙福是不会这么做,倘若他看到的是自己的错觉呢,倘若公子搭箭要射的并不是武安君,而是同武安君在一处方向的歹人呢......”

    他用沾满献血的双手抓住尉迟安的肩头激动道:“当年那件事细想起来,若是毕家真有反叛之心,那他们自己所做的每件事都对毕家没有任何好处,世人想不明白,你们身在其中,难道也想不明白么!武安君功夫高强,可公子武艺也不低,若是存心纠缠,武安君也不能轻易脱身,公子若真像孙福所言,追上去刺杀武安君,那为何武安君能当夜赶去救你,那按你们的意思公子是死在了武安君的手上不成?可你们已经验过公子的致命伤了,那并不是武安君的手法!”

    花房内三人长久地沉默,雷勇起身将受伤的手浸泡在装水的瓦罐中,情绪也冷静了些:“而且我有证据!”

    当年之事要是寻找疑点,那也多了去了,确实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只能说死无对证。

    尉迟安和陈弃旧跟随雷勇身后,雷勇默默将二人带到一处荒废的柴房后,抱走几捆发霉的柴火,又用脚踢开地上铺着的厚厚稻草......最后他扳了下闲置在角落里已经落灰的烛台,然后尉迟安和陈弃旧就看见了一道密室的门在地上缓缓打开,此时雷勇低声说道:“我也知你们在找什么,就一道取了吧。”

    这间密室里的金银财宝就随意堆在地上,还有各种古玩字画......江南富庶,有一半体现在了江南府中!

    而这次发现的信件再也不是寻常询问治水的法子,上面记录了桩桩件件张祺祥如何贪赃枉法,丧尽天良!他竟还将每年朝中赈灾运来分发给百姓的粮食收集起来,再高价卖到别处。

    雷勇又从众多信件中挑出一封,递给尉迟安道:“世子,这是当年都督的亲笔书信,您一看便知。”

    此人也是妙,将自己的信混藏在了张祺祥的密信中。也是,这里应是整个江南最安全的地方,就连张祺祥自己也不会发现,毕竟谁吃饱了没事总去翻自己的犯罪证据。

    信件已经发黄,可见年数已久。尉迟安与陈弃旧打开看了下,上面写了关于当年毕向明无意知晓宫中的密旨,本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尉迟玄之子不在军中。可不久之后,本在京中的尉迟安真的就凭空出现在了军营,奈何尉迟玄将尉迟安藏的太好,等到自己发现时却是他被突厥掳走的那晚,然后紧接着武安君与毕怀言下落不明,突厥大举进犯......

    可信中毕向明还是没提自己是怎么发现这道密旨的,只说无意得知,到底如何无意得知?且很多重要细节都是一笔带过。

    这信再次重现于人前仿佛勾起了雷勇当年的记忆,他怔怔道:“可怜毕家世代为国,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而武安君和尉迟家小公子又做错了什么就要招致杀身之祸。将士们都是整日将脑袋别在腰带上为我大齐冲锋陷阵,实在不该是这种结局......”

    那年毕家军全军覆没,毕家家破人亡,余下毕姑娘一人存活于世;尉迟玄之子险些丧命;天下第一剑客武安君命陨北疆。

    陈弃旧过去抱着雷勇抚慰道:“此事我答应了!”

    “陈弃旧!”尉迟安喝道,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唤陈弃旧。

    而雷勇此时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马朝着陈弃旧疯狂磕头:“谢谢这位公子,谢谢这位公子......小的虽不知您是何人,但您气度不凡且与尉迟公子同行,身份必然尊贵。”

    陈弃旧黑着脸手指向尉迟安道:“你夸我非得带上他么!”而后又问道:“毕家军冤枉你可还有其他证据在手?”

    雷勇并未作答,只是突然抽出尉迟安的无名,抵在自己颈间:“还有在下这条贱命做担保,此事若有半句虚言,我雷勇生生世世死不瞑目!”

    好在两人及时拦住了他,并说起后面平反之事可能还需要他出面,雷勇这才作罢。

    两人回房后,尉迟安将信从陈弃旧那要了过来,道:“事关重大,还需考证,切不可鲁莽行事。信先放我这,由我保管。”

    陈弃旧道:“你觉得他是骗我们的?可你不是说他是毕怀言带出来的兵,你信他么。”

    尉迟安白了眼陈弃旧道:“这是两码事!信上内容不似作伪,可很多细节模模糊糊,我们不能只听信他一面之词。”

    “当年情况紧急,哪里有时间写那么多细节......信中所述环环相扣都对得上当年发生之事。他说的情真意切,又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们?不过就是想为旧主讨回公道,况且我都答应他了.......对了,他还帮我们拿到了罪证,要不是他,这种密室等我们发现怕是这些歹人都已经安享晚年了。不行,你把信还给我,是我答应的,又不是你小子答应的。”

    陈弃旧一直围着尉迟安讨要那封被拿走的信。不提还好,提到此事尉迟安便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道:“对啊,你的嘴可真快,说答应就答应了。”

    那信中提的都是后面所发生之事最合理的解释,尉迟安嘴上虽有怀疑,可心中已对此信的真假信了八九分。

    事后尉迟安和陈弃旧两人皆心照不宣没有告诉宇文殊,只说密室是撞见有人开启,便顺藤摸瓜找到罪证。

    之后就是张祺祥等官员落马伏诛,众人将张祺祥这些年贪的钱财部分用来救济灾民,部分押送回京。不久大坝修建完成,灾民处理妥当,而新官也走马上任......

    去时那几人容光焕发,而在返京时几人皆憔神悴力,宛如大病了一场。

    回到京中后,尉迟安与陈弃旧就带着雷勇与此信去找了趟如今世上仅存的毕家人——毕拂君。他们将信拿给毕拂君看,毕拂君接过信还未看内容,便潸然泪下:“这是我父亲的笔迹,你们从何处所得?”

    他俩询问当年之事,而毕拂君也验证了当年她父亲和兄长身陨前那段时间确实神神秘秘,只与她道:“拂君莫管此事,若是得空记得提醒下武安君小心身边人。”

    毕拂君说那时并不以为然,只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阿无那么厉害,谁能伤的了她。”

    因此陈弃旧和尉迟安更笃定此信的真实,可信上没说密旨是谁传的,宫里那么多大人物,一宫妃嫔都代表了一方势力,到底是谁要害武安君与尉迟家。

    且武安君还并非京中人氏,与京中任何一方势力都扯不上干系,既无宿敌也无对手,又是谁会看不惯武安君呢......

    陈弃旧便决定先查真相,再上奏翻案。可此事不能由毕家女出面,她是毕家人,自证清白是最愚蠢的一条路;可也不能由尉迟安出面,当年一战损失了太多大将,尉迟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本就很微妙,为叛贼平反一不小心就会被有谋反的嫌疑。

    陈弃旧认为自己生在文臣之家,关键时刻由自己出面最是合适,可他忘记了帝王的无情,人心的险恶。

    可还没等到先一步查到证据,雷勇就被四皇子宇文隽发现,随后下了大狱,判决数日后处以极刑。毕家军枉死的就剩下雷勇这么一个人了,陈弃旧不想再看到他是这样的下场。

    着急忙慌下,陈弃旧决定擅自行动,于是他便哄骗自己的妹妹去武安侯府偷出了那封信,之后更是不与尉迟安商量就独自带着此信交由天子,面呈皇上,替毕家喊冤,替毕家军喊冤,替武安君喊冤......

    最后的结果查出此信是他人伪造,皇上念其受人蒙骗,便处死了陈弃旧,未牵连家族。而陈弃旧其心有异,被判斩首示众,丢于乱葬岗,死后不许任何人祭拜。

    事发之后尉迟安提剑冲到大理寺找到了雷勇,问他为何信是假的,雷勇靠在墙角悠悠道:“那陈家公子愿意当你的替死鬼就去当好了。”

    尉迟安一剑戳中雷勇手背,咬牙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疼的龇牙咧嘴,头上冒着汗,冷笑道:“倒是辜负了你们给我找这么隐蔽的藏身之所,要不是我故意被宇文隽发现,等你们上奏翻案还不知到何时。”

    雷勇迟迟不见那封信被上奏的消息,于是主动出击,拿自己的性命做赌逼他们一把。而尉迟安听后更是气的握着剑把硬生生让插在雷勇手背上的无名转了一圈。

    雷勇疼的直抽气也未喊叫一句,只是笑声更大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都督的亲笔书信,不过是当年毕家出事后我伪造的。我跟随大公子多年,见多了都督的笔迹,就是大小姐也难认出来,可宫中不一样,能人众多,是不是亲笔所写定然能识出一二......你知道吗,那次本来要对付的是武安君和你尉迟家,到最后你尉迟家却独善其身,可当年毕家出事你们尉迟家未替毕家上奏只言片语......”

    他冲着尉迟安吼着:“哪怕半句!你们只怕危及到自己,事发之后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身后,为何当年死的不是贪生怕死的尉迟家?反倒害了毕家......”

    雷勇不甘心死的是毕家军,而当年要针对的却不是毕家!

    他本设下此计,欲拉尉迟家下水,让尉迟家也尝尝被诬陷的滋味。没想到被陈弃旧抢了先,给雷勇的计谋做了陪葬。

    尉迟安将剑抽出也冲着他怒吼:“你缩在江南,又怎知我尉迟家没有为毕家多次暗中周旋?况且就算是这样,那你冲着尉迟家来啊,为何要残害无辜之人,你不配为毕家军。”

    雷勇舔舐着手背上的伤口,道:“这世上早就没毕家军了,我已随毕家军死在了当年,如今活着的雷勇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疯子罢了。大公子临死前含泪说了句‘天家无情,兔死狗烹’,可叹宇文氏不留情面,随意听信谗言,丝毫不顾忌昔日的功劳与情分......”

    而此时他突然双手握拳扑向尉迟安,尉迟安下意识提剑相迎,雷勇却收手将身子凑过去,撞在剑上,无名当场穿胸而过,顿时雷勇口中涌出大量的献血,他笑道:“可见,信是真的,你们也讨不得好。等着吧,早晚会到你尉迟家的......”

    雷勇故意死在了尉迟安的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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