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坐在窗前对镜梳妆，她长着一张圆脸，脸上抹着嘴上涂着，加上这几日终于停下来休息了几日，叫她脸色好上不好，脸上有光，气色相当不错。

    只是仍是不满意，这里有太多不满意的东西，她是自幼富家里长出来的女子，何时住过这等破烂的房子，她有些不顺意，听见人说是人到了，便挥了挥手，等到青年进来，她便抬起眉眼，新做的指甲啪的一声往桌子上一拍。

    “你好大的胆子！”这人尚是年轻，模样竟还有几分幼态，姜大夫人不觉上下将他扫视了一眼，只见后者衣着平平，神情动作，行为姿态与寻常仆从都有一丝不同。

    那是打骨子里带来的，不同于她府上丫鬟小厮谄媚软势的凌厉，又是块难啃固执的硬骨头。

    若是平时，她或许会察觉有异，奈何今日已是火上心头，将手一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大少爷动手？我的儿子谁敢欺负一根手指头？好啊，竟叫你偷偷摸摸的说打就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狗胆包天不知死活的东西！”

    叶九眉目舒展，此时尚与她抱拳行了一礼，还未直起身，那上位的姜大夫人也没将他看的多重要，只当是自家里随手打骂的奴仆，也不在乎他回话，只点了左右常跟着她的几个长得彪悍的：“扒了衣裳给我拖出去打。”

    外面正是寒冷，姜宝儿待在外面偷偷的听着，听着这句止不住的心里有些紧张，屋里尚有几个粗壮的家丁，手持木棍，听了吩咐就上前来，叶九直起身，腰板笔直，站姿如松。

    “且慢。”

    她说且慢，旁的几个便不敢上前来，叶九初来时，姜老爷做主叫他与人比试，姜家的只要是长的壮实的，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哪个没挨过她的打，虽过去了许久，那一边倒的挨打，点点都在穴道上，钻心的痛苦的阴影犹在，一时间便是手拿棍棒也不敢上前。

    大夫人在上位见了，一时又是惊讶又是愤怒：“你们，好啊！连你们也敢不听本夫人的话了？！”

    “这…”一干人大眼小眼的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叶九笑了笑：“夫人，说打便打，倒显得我多不值钱了似的。”她今日穿的仍是一身青袍，那宽袍大袖，仍是衬得他一身儒家的气势。

    仿佛他向来讲理，惯来以理服人似的。

    她不过一个武夫，一个屠户，她将手收回袖中说话，这模样不合礼法，只是不合礼法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这一项：“夫人缘何生此大气？”

    “你打了本夫人的儿子，还问本夫人为何生气？我看你是端着明白装糊涂，在这里耍嘴皮子！”

    “大少爷之前任性妄为，险些犯了大错，岂是不该？”

    “我儿也才十一岁，能有什么错……况且就算是惹了祸，你是什么人？哪里轮到你来管教？！”

    叶九想了想，便将之前姜老爷的话搬了出来：“这事，原是先前在姜家之时，大少爷打了人，姜老爷托给我的，姜老爷说的是，若是犯了错，莫顾及什么面子里子的，只管放手管教便是。”她又笑了笑：“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想着大少爷既是做错了事，险些酿出惨祸，背上人命官司，总不能说教两句就罢了，故出手还了他一些，夫人虽是疼爱儿子，但溺子如杀子，夫人聪明绝学，又岂会不知？”

    她披着的是儒士的皮子，说话间言语缓和，偏生身后哥几个手拿着棍棒战战兢兢的，只围着也不敢上前来。

    这时候便是大夫人也意识到什么了，她息了些火气，朝着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便上前来，悄悄地与她道此人来历。

    “……说是老爷一百两银子从外请来的……武艺高强……”

    门外姜宝儿偷听着，眼瞧着屋子里面没什么动静了，他一来好奇，就用一只手拄着一只拐杖，那拐杖竟跟了他有多时，他弯了腰把耳朵贴到门上去偷听，正是时，门却是啪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姜宝儿吓了一跳，脚一歪差点儿摔个狗吃屎，叶九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后开门的小厮惊讶：“少爷，您怎么在这……”偷听呢。

    姜小宝脸色青青红红，一时间只觉得丢人，好在此时也就几个人，正想与叶九放两句狠话，却见青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仿佛没见他这个人似的。姜小宝一怔，方才还是偷听被发现的羞耻，此时却是腾然升气了愤怒，他长这么大何时被人这般无视过，他瘸着一条腿，见这人越走越远，登时气不过，拿起拐杖就朝着他的后背砸了过去：“你！姓叶的！”

    拐杖摔在地上，啪的一声弹了起来，叶九转过头来看他，轻笑了一声。这人向来是待人柔和而又随遇而安的，便是这时候说出的话也是带着几分的柔和，姜小宝一时怔愣了一下。

    “大少爷，你几岁了？被人打了屁股也要找娘亲出面，羞不羞？”

    “……。”

    他笑了笑便离开了，姜小宝一时怔愣，一时间不知是恼怒还是羞涩，终是恼羞成怒，他狠狠地攥紧了手指，抬脚就进了屋去：“娘！你为什么，怎么没有好好打他一顿！为儿子报仇！”

    大夫人在里屋坐着，一时诧异他此时怎么会来，见他生气便伸手去拉他，又被他甩开手来：“我儿，不是娘不疼你，你知道你爹花了多少银子找了他来？”

    “多少？”他生气：“这与这有什么关系？”

    “一百两。”他娘伸出一根手指头来：“一百两啊我的儿，我平日出门买首饰，上香，月月也不过十几二十两，赶上与人送礼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莫说别的，当年便是给你找教学的师傅，你爹也只舍得出七十两。”她皱着眉，一边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指甲，月月钱不够，年年钱不够，商人最是重利，每一分每一毫都精打细算：“便是哪一次送礼送的多了，你爹也要多说两嘴，这次他竟然舍得花一百两银子请他，可见应该不是一般人……”

    他娘说：“再有此次也是你先做错了事……若是要打，先问过你爹才是。”

    姜小宝听着快气死了。

    ……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姜舟与莲儿说了两句话便回了屋，叶九下了楼梯，顾青拿着两根包好的炙羊肉等她下来，问及此事也只是随口说了两句罢了。

    到了第二日，太阳出来了，终是暖和起来了。

    一大早的叶九敲开了姜家二少爷的屋门，姜舟刚起不久，他介于少年和孩童之间，正是长个的缺乏睡眠的时候。

    “这两日尚要采买，你有什么缺的？”

    姜舟摇了摇头，叶九便只给他加了一件棉衣，一双鞋子。

    “病好了吗？可还难受吗？”

    “好多了，谢谢哥哥关心。”

    “客气，我要去城外送信，那里离襄县不远。”她从袖中拿出几张折起的信纸：“今日天气甚好，又不是很凉，你可与我同去？”

    “……”姜舟眨了眨眼，有些懵懂：“要我一起吗？”

    “你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叶九朝他屋里看了看，见并没有什么异常：“整日闷在屋子里做什么？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

    姜舟有些疲懒，不想答应，与叶九这般的皮糙肉厚，身强体壮的皮猴子不同，他是屋子里养出来的小少爷，是个能读百卷书，背千字文，却不能走半里路的小病秧子，叫他跑上两步就能累死半条命。

    他蹙着眉，一双眼睛墨点似的漂亮，没说话，叶九瞧出了他的意思，挑了挑眉梢：“就你皮懒，快去吃饭，一会儿与我同去。”

    姜舟叹了口气，只好随他一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