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
冯域推开虚掩着的房门,抬脚迈了进去。
这个房间对冯域来说,仍旧熟悉,只是此刻平添几分荒芜的凉意;待他将整个房间环顾一周,才终于明白了这份凉意的缘由:客厅的窗户大开着,并且,窗边立了个人,正双臂环胸,双眼平静地看着窗外的远方。
是奚壬。
冬日的阳光不甚煦暖,却媚净得总是给人温馨惬意的错觉,高处的风也满挟凉意,正穿过开着的窗子直涌进屋里;浅灰色的纱质窗帘被日光着了色,又被劲风撞乱了姿态,正无力地扭动着。
奚壬整个人也浴在这般净冷的空气中,不停被风吹动的发梢,“沙沙”地摩擦过黑色皮衣的肩头,成为这间安静的房间里唯一放肆的声响。
门扇脱离冯域手掌的一瞬间被从窗口吹来的一阵风猛地合上,“嘭”地一声,击鼓一般。
奚壬转身,见冯域正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房间里依然只有风声。
沉默半晌,还是冯域先开了口:“小海在哪里?”
“我不知道。”奚壬的回答干脆直接,脸上的表情也全是漫不经心和无所谓,“那条信息是骗你的。”
冯域闻言心头一紧,他苦笑着点点头,复又抬脸:“那好,为什么引我来这里?”
“因为我足够了解你。这里——”奚壬说着拿手指了指四周,“可是你自己走进来的。”
她说的没错:
这里是1601,可昨天收到的信息里,奚壬给的地址却是隔壁的1602;刚刚从电梯出来时,冯域习惯性地朝左边曾经是自己家的那个方向看了过去,却看到了虚掩着的房门,于是,他便走了进来。
冯域忍不住回想着,这边奚壬的话也还在继续:“看来,只有这‘冯域’两个字才是你真正放不下的;所以,也只有在这里,那个人才会相信真的是冯域回来了。”
“你说什么?”冯域显然没能听懂奚壬的话,至少在这一二秒钟的时间内,还没来得及想通。
奚壬没有回答,她离开窗边,慢慢踱到书桌前,看着桌上的各色各款鸽哨问道:“你猜——这里面这些,我最喜欢哪一个?”她仰着脸,显然心里有了标准答案。
这时,门口处传来敲门声,“呯——呯呯”。
奚壬便不再等冯域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她扬着下巴指向门口,示意冯域开门。
开门的瞬间,冯域突然明白了刚刚奚壬的话,因为进来的人,是钟原。
冯域双眼瞪得老大,里面似乎装满了要说的话,却好像因为太过突然的缘故,竟不知道该先输出哪一句了。
见到冯域,钟原本来一脸的忐忑顷刻间烟消云散,然而这副喜悦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奚壬。
眼前的场景,在钟原看来,明显是还有剧情要上演的,如此,便是谁掌握主动权谁有利。尽管跟奚壬仅有几面之缘,钟原却早已把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因此,还是有些把握的。
奚壬见钟原进来,更是难抑欣喜;思忖再三,钟原终于绕开冯域的视线,紧盯着奚壬:“奚壬,居然又是你。”
“没错,又是我!”奚壬起初连头都没打算抬,稍一顿,才补充道:“我可是个重要人物,每次都要面对你们兄弟间的‘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
一旁的冯域从钟原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沉默,当这四个字飘进耳中,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轻轻颤了下。
跟冯域细微的惶遽不同,钟原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反问道:“奚壬小姐,你是B型血吧?”
“嗯,是的,没错。怎么了?”
“二十多年前寸湖有个小姑娘意外走失,年龄跟你差不多,她就是B型血。”钟原解释着,“还有,奚壬小姐是孤儿吧?”
提出这个话题虽说是钟原的手段,可这内容却不是钟原胡掰来的——许菱葬礼那天,乔储跟自己聊过这个奚壬:因为那个孩子的父亲留下了DNA样本,而前两天,奚壬又刚好去过警局,并且留下了唾液样本。
“那又怎么样?!”奚壬明显对钟原的猜测感到不以为意,“你该不会是觉得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吧?”她的眼神一秒间变得暴躁起来:“凭什么?!”
“凭你右手手心里的那块胎记。十字形,红色,中指和拇指的延伸线交界处。”钟原说道;略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你应该有些记忆的,关于你的故乡。”
这个凭据对奚壬来说,看来是足够有分量了——她的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目光像被速冻般不再移动,一直摆弄着鸽哨的右手也不自然起来。
她的确经常梦到一个小村子,那里安静又美好,村子里有一家人,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就是自己吗?
冯域见状,一脸愕然,大概也明白了。
钟原:“你不必怀疑了,我根本没有机会对你的胎记知道得如此详细。”他开始语重心长起来,“回去自首,警方会安排你父亲跟你见面。”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声中隐约多了些杂音,待那些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奚壬总算听了个明白,是一串密集的警笛声,而且,正由远及近。
钟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刚刚进门前他做了点准备,就是一直被他攥在手里的那部手机,想着若是一旦劝不回冯域,这也是下下策,总比眼睁睁看着冯域再次离开好些;可当他见到奚壬的那一刻,钟原觉得自己做的准备的确十分必要,于是凭借逻辑和记忆,钟原准确地将刚刚和奚壬的对话和自己的位置信息发送给了乔储。
“你报了警?!”冯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警笛,尤其不想承认面前这个人是唯一有可能把警察带来这里的人。
奚壬却斜眼看着钟原,冷冷的目光里仍旧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她抓起桌上满满一瓶水,朝窗台一侧浇下去。
然后便是一声尖叫,随着这声尖叫,奚壬从窗台前的矮凳一侧拎了个人出来,正是辛呈。
比起冯域,辛呈来得更早些。
从钟原家出来,辛呈便按照信里的地址找来了这里,直到站在了1601 的门口,她心里仍在踟躇:她知道此次要面对的是奚壬,而且这个女人的狠辣,她早已经领教过了。
辛呈把胸前装有许菱骨灰的那个小坠子放在手心直到攥得温热起来才又重新塞回进衣服里,然后坚定地敲响了门。
“怎么是你?”奚壬感到十分意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不应该是余知予吗?
相比之下,辛呈却比她坦然得多:“对付你,足够了。”
奚壬没再多说,一把便将辛呈拽进了屋里,右手使劲一推,将辛呈整个人重重地怼在了地面上。
辛呈感觉这一摔几乎把自己摔散了架,她挣扎着爬起半身,揉着剧痛的手臂,怒喝道:“你这个疯子!”
奚壬反倒不恼:“你说得对,有你就足够了!”说完便从桌上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毛巾,粗鲁地捂住辛呈的口鼻。
辛呈慢慢软了下来,然后就失去了意识,直到被刚刚从天而降的水浇醒。
窗户大开着,被这凉风扫着,辛呈本就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身体更加剧烈的颤动起来,脸上失了血色不说,连目光都迟钝了许多。
钟原大吃一惊,一旁的冯域也有些不明所以。
窗外的警笛声已经十分清晰了,听方位应该就在楼下。
钟原:“你别做这种无谓的挣扎了,你逃不掉的。”
奚壬拽过辛呈的衣领,把她强行拉拽到自己身边:“如果我逃不掉,那她岂不是白受了这些苦?”
说着,奚壬从腰间拔出枪,抵在辛呈脖间:“放我走,不然我就杀了她!钟原,你可要想好了!”
这本不是奚壬的初衷:她只想逼冯域在自己和钟原之间作出选择,并且无论结局如何,全身而退是她最后的挣扎,只是她没想到钟原会报警。
“钟原不要!”辛呈似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喊出了这句话,嘴上的动作竟比眼球快了许多,“不能放过她!”
“你闭嘴!”奚壬朝辛呈喊道,说话间,还不忘拿枪柄撞了撞辛呈的肩膀。
钟原心底一抖:很明显,奚壬料定警察从整幢楼里找到这里需要时间,所以才拿辛呈来跟他谈条件;如果这样一直拖下去,万一她真的开枪,辛呈必死无疑。
可此时,奚壬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冯域脸,她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冯域:“冯域,你——跟不跟我走?”
冯域像尊没有灵魂的雕塑般立在那里。他没有回答,心里却想了很多——他跟奚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也知道她对家的那种渴望,现在既然找到了她的家人,难道真的要就此放弃吗?
场面一瞬间静止,一时间倒像是都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辛呈突然一把推开奚壬,撩开窗帘,纵身从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