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巷道总是人迹罕至的,寒意也就更重些,即使是在晴天,阳光探不到墙角仍旧藏有未化尽的积雪。
现在是深夜,雪色被月色映衬成赤亮的银色,几乎把奚壬的一袭黑衣都照亮了。
尧市的冬天并不算冷,至少比加拿大的冬天温暖得多。
可这般暌违许久的暖冬却让奚壬感到措手不及,好在这类的“措手不及”已经在最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让她开始慢慢习惯了。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尧市的新闻几乎几天就重复一次——“时隔九年,失踪者某某某终被解救”;还有那份几乎人人都在讨论着的、带着她的照片的通缉令。
这些,都是奚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因为方平的一意孤行。
奚壬并不在乎那些人的下场,更加不怕他们被找到——只要没有那些芯片。
因为那些芯片里存了太多东西,包括每一个指令,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句话。
这就是必须毁掉那些芯片的原因。
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倦了:她厌倦了这样无休止的明藏暗躲,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接过那女警递来的水杯,还乖乖地喝了一口。
当然,彻底妥协之前,她还需要多点时间,因为还有件事情。
奚壬原想先引那帮警察去查徐影,好给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拖出一些时间——因为如果方平真的肯照自己说的做,那么自己留在徐影那里的那个东西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可偏偏,方平她背叛了自己。
刚刚冯域说的对——这是报应。
想到冯域,奚壬笑了——怎么忽然觉得这“报应”一直没停止过呢?夫人的疏离、故乡的缥缈、方平的背叛,冯域的误解:每一次跟冯域的见面都是在吵架:为钟原、为沈未、为钟迦同……还有个把小时前的这一次,为了小海。
虽然,奚壬也并不知道小海去了哪里。
那么,既然事已至此,她好像真的再没什么理由让她的计划继续等下去了。
第二天。
钟原今天还是起了个大早。
一番洗漱整理过后,他看了一眼床上似乎还在睡着的余知予,轻轻扯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不想这样小幅度的动作还是发出了点微小的声响,余知予睁开眼睛,反倒被钟原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这么早?”余知予有些惺忪,搓着眼睛问道。
“抱歉,把你吵醒了——”钟原笑着,“项目那边有点情况,我去趟公司。”
“出什么事了吗?”余知予扭头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天还没亮。
钟原便走回到床边,侧身坐在床沿:“没什么,听说苏尧那小两口闹了点小矛盾,问题不大,放心吧。”他又低头看了下时间:“你再多睡一会儿吧,等我把事情处理完、接上辛呈,就回来接你。”
今天是许菱的五七,按照他们家乡的规矩,今天需要辛呈带着小诺言回去祭奠。
辛呈的状态一直不太好,要面对这样的场面余知予总归是不放心的,于是便商议好了跟辛呈一起回去。匡嫂陪迦同去了国外,钟原也就多了份精力与二人作陪。
“好。”余知予点头应着。
钟原起身要走,却被余知予叫住了;只见她进衣帽间拿了条领带出来,拽过钟原,双手便开始在他胸前忙碌起来,嘴里也没闲着:“就算是小事情,也得注意形象啊,怎么连领带都忘记了呢?”
钟原先是一愣,随后便舒心地笑了起来,他忍不住低头看着浅浅地浮在在自己怀里的余知予——安静温婉、灵动可人,借着此刻房间里并不十分澄净的光线,简直如同天使一般!
他一把环住余知予的腰间,将她的身体朝自己怀里又搡了一把。
“别闹!”余知予娇羞地撒着娇,身体略微扭动,然后便换来钟原臂间更浑实的力度。
“干嘛呀!”余知予终于抬起脸,看着钟原低眉间漾满整张脸的笑意。
钟原似乎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低头在余知予额间浅浅地吻了一下:“宝贝儿,我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为什么?”余知予反问着,边在心里翻找着所有能跟今天搭上边儿的事情,无果。
二人说话间,领带已经系好,钟原也松了手,他理了理搭在臂上的外套,笑岑岑的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回头告诉你!”
说完便出了门。
连早餐都没吃,钟原就急急忙忙开车朝公司驶去。
苏尧只是个借口。
虽然刚刚对余知予撒了谎,可钟原心里却没多大负罪感——人家小两口是闹了点小矛盾,不过前几天就解决了,况且这种小事根本就不会影响到金展元;可没办法,谁让最近只有这件事情方便扯过来给他当幌子呢?
至于他口中的那个“好日子”——
一进办公室,钟原就坐在了电脑前。邮箱的收件箱里,今天凌晨,他收到一封邮件。
发件人不详,附件也经过技术手段进行了隐藏,只是,这文字内容却简单又震撼,只有一个字:
哥。
对于这样一封邮件,钟原根本不用费心便可以想得出:这样的内容,若不是知道处境,如何用得着隐藏发件人的身份呢?还有这个被隐藏的附件,这就是钟原要对余知予撒谎的原因——解开这个附件的内容需要时间,可是在得到确切答案之前,他又不想让余知予知道。
邮件来自尧市。
这是钟原得出的第一个结论,也正是这个结论,让钟原确定,这封邮件的发件人就是冯域。
很快地,钟原解开了那个附件:是位于流金公寓的,冯域以前的家。
关了电脑,钟原抓起外套便出了公司。
可此时,流金公寓里正等着钟原的,却不是冯域,而是奚壬。
依旧是短发,依旧一身全黑,脸上也依旧没有装饰任何表情,奚壬立在十六楼的窗台边,眺望着远处已经被冬日的阳光洒满的尧市。
把钟原和冯域都引来这里,就是她的计划。
奚壬不怕失误。
对于这两个男人,她都很有把握,只要拿到他们此刻最在乎的东西就行了——对冯域来说,现在最在乎的是小海;而钟原最在乎的,就是冯域。
所以才有了钟原收到的那份以冯域的口吻和手法发出的邮件,和冯域收到的、奚壬发来说已经找到小海的信息。
另外,奚壬还不忘给她的计划加个保障——她给余知予准备了一份“邀请函”,这也是唯一一封不需要任何修饰的信,只要一句“钟原必死”,再署上自己的名字、附上这里的地址,就够了。
对不起了知予,我还是个自私的人,今天也只想为自己。
奚壬抬手看了下时间,然后暗笑着微微点着头:以钟原的能力,估计已经搞定那个附件了,那封信也差不多该到余知予手里了,至于冯域……更不会迟到。
可是,奚壬万万没想到,原本计划好给余知予的信,居然被清早去钟原家的辛呈拿到了手里;更加不会想到,小诺言的一个无心的撕扯,会让那句直白的话直接被辛呈看到,也因此,余知予根本没机会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天真地玩着玩具的小诺言,辛呈兀自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余知予下楼的脚步声才回过神;她连忙把信团进口袋,脸上也立刻换上了笑容。
二人一边逗着诺言,一边聊着天,辛呈却总是心不在焉地扭脸看着那个“擦擦”走着的落地钟。
“我……有点东西忘了拿,”辛呈总算找了个借口,边说边起身,“我回去取一下。”
“好。”余知予答应着,两眼始终没舍得离开小诺言。失去自己的孩子之后,余知予似乎对小诺言更加喜欢了些。
“我去去就回,诺言他——就交给你了!”辛呈故作轻松地说着。
“去吧。你放心,诺言交给我没问题的!”余知予灿烂地笑着。
辛呈拿了包,坚定地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谁知上一秒还玩得很好的小诺言见辛呈走到了门口突然哭了起来,他张着两手,嘴里不住地喊着“妈妈”“妈妈”;余知予连忙将他抱进怀里,心疼地哄起来。
辛呈转身,准备走回诺言身边去,眼看到这一幕又停下了脚步;几秒钟之后,她再次坚定地走了出去。
“诺言,要记得,妈妈是爱你的,非常非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