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骤然抬眼,好像是在确定一样,盯着陈最的眼睛。陈最平静地回视他,说:“说吧,你要签什么协定。”
“你答应了。”
陈最说:“我要先看是什么协定。”
陈最说完又低头吃饭,不过虽然比沈确有胃口,但饭量也不大,再加上对面一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陈最吃了几口之后也放下了筷子,看向沈确。
沈确晃晃头,笑了笑,陈最觉得,他笑起来,好像整个人又重新振奋了起来。
“放心。”沈确似乎看出了陈最的小心,“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他看着陈最,说:“你等我两天,这个周末,我就把协定拿给你。”
说完,他站起身,收拾了一下陈最面前的外卖盒子,在转身进入厨房之前,他又跟陈最说了句:“协议一签,咋俩谁也跑不了!”
说完,转身进厨房。
这是卖身契吗,还谁也跑不了。陈最啼笑皆非地看着沈确背影,看着看着,就轻轻笑了出来。
陈最就站在一边,眼睛跟随着沈确的身影,看他将垃圾都扔到厨房的垃圾桶里,陈最看了一会,移开目光,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
沈确注意到陈最的目光,转过头,对陈最说:“没事,本来今天晚自习就很松,晚一点去也没事。我们可以不去班里,直接去图书馆。”
陈最点点头,对沈确说:“我想去一趟洗手间。”
沈确点点头,说:“嗯,就在卧室对面。”
沈确的洗手间很大,陈最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茉莉味道,那是沈确的沐浴露味道。浴室里有一个圆形的大浴缸,旁边是洗手台,上面还摆了不少的洗漱用品,有sk||的洗面奶和神仙水,甚至还有护唇膏漱口水以及护手霜。
洗手台前还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镜子周围还围了一圈发着光的光圈,陈最站在镜子前,洗了把脸,她将脸擦干净之后,看见沈确的牙膏被挤得整个扭曲在一起。
陈最笑了笑,虽然看起来要比一般男生精致,但到底还是不讲究。
陈最伸手将牙膏从杯子里拿出来,刚准备把牙膏捋平,手就停了下来,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把牙膏原地不动地放了回去,甚至还调整了好几次位置,确保不被人看出东西被动过。
将牙膏放回去之后,她忽然注意到什么。
陈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药盒拿了下来。
药盒周身都是一些英文小字,陈最看了一眼,然后怔住。
她握着那个药盒,在洗手台前站了好一会,然后才把它又放回原位。
陈最出了洗手间,站在客厅,安静地看着还在收拾的沈确。
沈确收拾完外卖盒之后,又拿着垃圾桶走回饭桌边,他抽了几张纸擦拭桌子。擦完桌子之后,他又走到了厨房里,拆了几个看起来是刚买的碗又拿到洗水池下面洗。
陈最走过去,靠在厨房的门上,问:“你现在洗这个做什么?”
沈确下巴往洗水台边的一个袋子的方向抬了抬,说:“洗点水果吃。”他说完就把洗干净的碗擦了一下放到桌面上,然后拿出袋子里的芒果和苹果,又拿了个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该说不说,沈确虽然连煤气灶都不会开,但削苹果还是很厉害的,他撸起袖子,低着头,慢慢旋转着手上的苹果,苹果皮从顶部一直削到最中间都没有断开。
厨房窗台外的阳光细腻地洒在沈确的身上。陈最觉得,此刻安安静静低着头削苹果的沈确,要比打篮球的沈确,弹钢琴的沈确,有魅力一万倍,他身上有种感觉,很美好,很细腻,很值得依赖。
此刻他就是完美的,陈最心想,没有短板,没有瑕疵,就是完美的。
他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做着手里的事情。屋子里一点声音没有。
陈最慢慢走过去,在他身后轻轻地环抱住他。
沈确手上的刀停了,然后低声笑道:“做什么。”
陈最没有说话,她侧过脸,轻轻枕在沈确的背后上,然后摇了摇头。
沈确接着削手里的苹果。
陈最靠在沈确开阔的后背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
沈确削完了苹果,说了句:“我削好了。”
陈最没动静。
沈确笑了笑,他直起身,感觉到背后一个脑袋顶着自己的背。
“你不动我怎么继续。”
陈最睁开眼睛,慢慢抬起头。
沈确转过身,陈最就站在他身后,仰着头看他,仰望男人的女人眼里,有种臣服,这种臣服看在沈确的眼里,烧着他的心口,让他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
“嘭!”
水果刀被沈确反手放在了桌上,他捏着陈最的下巴就要吻下去。
“沈确……”陈最却在他嘴唇贴近时,缓缓开口了。
沈确停住,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很近,呼出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交融,不知道是陈最的,还是沈确的,又或者是他们共同的。
“你一直在吃抗躁郁的药物吗。”
陈最感受到沈确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周围太静了,静的好像陈最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沈确的心跳声。
“沈确,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吃抗躁郁的药物。”陈最又重复了一遍。
沈确的声音很低,很慢,陈最觉得,他每开口说一个字,都是硬挤出来的。
“对,吃了一段时间了。”他说。
陈最松开抱住沈确的手,后退一步,沈确的手也自然松开了。
“沈确,你得了抑郁症?”
“没有。”沈确这次没有停留那么久,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尽量平稳自己的语气。“陈最,我没得抑郁症。”
他看着陈最,忽然又不敢看向她定定的眼神,转而看向旁边的橱柜,又说:“我只是有时候心情不太好。”
陈最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会,又问:“心情不好?很严重吗?你平常不怎么能看得出来。”
“陈最……”
陈最说:“什么。”
陈最注意到沈确咬了咬后槽牙,他又转过来看陈最的眼睛,好似带了一点责备。
“对,你当然不怎么能看出来。”他紧盯着陈最,低语道,“你连我为什么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都不问一下。”
陈最觉得自己的心揪了起来。
在和沈确相处的这些时光里,从来都是他照顾自己的多,他送给她昂贵的礼物,对她告白,帮她还债,他为陈最做了太多太多,可陈最却很少能够为沈确做些什么。
尽管她已经意识到了沈确可能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的无所谓。
那天络伊兰告诉陈最他的父母要离婚,关系不好,她也只是下意识地认为,这其实算不得太大的事情,现代社会离个婚太正常了,所以她也没有多想。
至于沈确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陈最也是猜想,或许他和父母闹了矛盾,又或许是青春期叛逆想要独立,这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所以陈最一直都没有多问什么。
这应该是陈最个人的性格问题,她的防备心很重,很不习惯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所以她也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过多的过问他人的事情,她以为沈确也希望她这样做。
可是沈确现在这样的一句责备,让陈最有些无措了。
对于眼前这个她目前无法看穿的男人的无措,对于他们之间相处的无措。
沈确张开一点双臂,陈最走近他的怀里,沈确环抱住了陈最,陈最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他心脏跳得很快。
说出这些话对他而言是个挑战,陈最想。他希望陈最能给他一点支撑。
“你吃那些药……”陈最说,“就是因为不开心?”
沈确过了一会,才说:“也不全是……”
“那为什么吃,那个药的压制性和副作用都很强吧。”
“我不得不吃……”
“不吃的话会怎么样。”
“……”
说实话,事情的发展和严重性有些出乎陈最的意料,她没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到了这种程度。她一直以为,沈确虽然不是无所不能的,但也一定是强大的,情绪稳定的。
可他现在看起来很虚弱,尽管陈最靠在他的胸膛上,没去看他的脸,她都能感受到他的虚弱。
“不吃的话我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沈确的胸腔在不断地震动,“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别人。”
陈最说:“你是因为你父母的原因,才不开心的吗。”
“不关他们的事情!”沈确的情绪忽然间有些激动,他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看着陈最。“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他们没关系……”
陈最静默着。
他们在谈话,谈话的内容不算轻松,但他们的身体一直都是紧紧依偎着的。
陈最低声说:“沈确,你应该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太会和别人处理关系的人。”
沈确没有说话。
“所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务必要诚实地回答我。”
“第一,你的躁郁症的病因是什么?”
沈确低声说:“很多事情组合在一起的,但更多的是遗传。”
“遗传?”
“对,我母亲也有这个病。”
陈最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陈最说,“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住。”
沈确说:“我要和我的父母暂时分开来。”
陈最说:“你们吵架闹矛盾了?”
沈确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不是,是我父亲,他最近的工作有些变动,我现在如果靠近他,可能会有危险。”
陈最顿了顿,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她才又说:“那第三个问题,你上一次跟我说,你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在国内读书,也是因为你的父母吗。”
沈确说:“对。”
陈最笑了一声,“你父母到底怎么了?很严重的事情?得罪人了?”
沈确低下头,不去看陈最的笑。
“我的力量很弱小。”陈最说。
沈确没有说话。
陈最说:“沈确,但我想我,还是可以陪着你的,尽我所能。”
沈确的手一僵。
你家庭复杂,身患遗传病,还有种种陈最不清楚的谜团,但都不重要。
陈最也不在乎。
她走到今天,已经很少再能被什么东西给打倒了。
也许一开始陈最是有些震惊的,但也仅仅是一瞬,她很快就平静下来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让陈最塑造了比较过硬的心理素质,她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沈确,我都能接受。
甚至于,陈最阴暗地想着,这样逐渐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的沈确,让她有种熟悉感,安全感。爱人的弱点,使得处于弱势地位的她,似乎强大了一些。
沈确低着头,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以往不曾见过的明显的爱意。她在表达自己对他的支撑。
沈确的气息逐渐变重,他要鼓起一点勇气来,才能接收这样的眼神。
他知道她在努力,努力地给予自己情绪支撑,沈确觉得自己的心被一股暖流融化了。
他有点后悔刚才对她的责备。
陈最注意着他情绪的变化,淡淡地说:“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沈确目光涌动,薄唇一闭一合,“你说。”
陈最说:“我之前是怪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搬出来的吗?你是希望我能够多关心你一点吗?我是不是做得不够?”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沈确就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忽然更加用力地抱住了陈最。
“没有,陈最,你做得很好。”沈确声音嘶哑着。“刚才是我不好。”
他又轻而易举地道了歉,丝毫不提自己的委屈。
陈最抬手,将他回抱住。她贴着他的胸膛,轻轻地说:“我以后会做得更好。”
陈最以前一直都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在男女这个范围里,如果要比谁更加脆弱的话,那一定是女人。
可如今她在沈确身上却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