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李安和是认识陈最的。

    陈毅以前在赌|场赌输了之后就和他一起喝酒,陈毅只要一喝醉,就喜欢提他女儿,输的越多越喜欢提,说他的女儿在学校里成绩多么的好,性格多么的乖巧,还喜欢给李安和看陈最的照片,看的多了谁都记住了。

    陈毅出了事之后,就是他用的陈毅的手机给陈最打的电话。

    他站在急诊室的门口,上下打量了陈最一眼。

    现实见到陈最,还是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个女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陈毅能够养出来的女儿,她很漂亮,打扮得也很时髦,一路跑过来,头发被雨水打湿,脸上有些憔悴,鼻尖和眼角透着点红,此时愣愣地站在那里,宛如脆弱的花瓣,轻轻一触就会离散。

    陈最移动脚步,缓缓走近陈毅,那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蒙着一张白白的布,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陈最看着父亲,但只是眼睛看着,心里却没有看到。

    不管是父亲苍白的脸,还是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特征的迹象,陈最都没有看到。

    她也没有想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她的脑袋现在就是糊的,什么都能想,却也什么都想不出来。

    “你……”李安和看她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走过去开口道, “你是他……他女儿?”

    陈最缓缓转过头,看着李安和。

    李安和见陈最虽然看着自己,但眼睛却是空洞的,好像没有聚焦一样,他又说:“我是和陈毅在工地里一起干活的同事。”

    陈最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们好几天前就一起结伴来北京寻出路了。”李安和沉声说,“然后他前天突然说要来找你,结果我今早去他的出租屋找他的时候,就发现陈毅躺在床上一点动静没有,我意识到不对,赶紧叫了救护车,然后......就这样了,他是服用安眠药自杀的。”

    李安和一段话说下来,陈最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李安和等了一会,最后又没办法地靠回了墙壁上。

    医院很安静,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从一楼窗户看出去,狂风吹得外面的树木呼呼作响。

    李安和站定了一会,他觉得陈最很奇怪,他在短暂的时间里究其根源,发现是因为陈最没有哭,不仅没哭,她看着自己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安和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吵吵嚷嚷。

    “就在这家医院!”

    “没错——”

    “但好像已经死了!”

    声音越来越近,李安和转过头,看见门外走廊走过来几个人,他一愣,就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但现在那几个人就在门外冲过来,他想跑也来不及了。

    来的一共三个人,打头直奔过来的两个,一个是走路歪七扭八的瘦猴,还有一个染了一头的黄毛,两个都拽里拽气,一看就是小混混,他们身后那个……是他们的老大。

    年龄大概三十五六,穿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西装,又矮又胖,头上抹了发蜡,灯一照头发都反光,大晚上的还戴着个墨镜,慢悠悠地往前踱步。

    他们明显是来找李安和的,李安和看了陈最一眼,对方明显什么都没察觉到,他走上前,刚准备和那位穿西装的男人说话,就被那两个小混混给抓着扣住了手腕。

    “干什么!这可是医院!”

    “医院又怎么样,你欠了钱还有理了!”那两个瘦猴和黄毛抓住李安和就不松手了,李安和挣扎了几次,都没甩开他们。

    “人都死了!你们现在在这里闹有什么用啊!”

    “就是人没了才闹啊,我跟你说,欠的钱,一分都别想少!”

    “哎哎哎。”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出来,“声音小一点。”他气定神闲地说,“这是医院,喊什么喊啊。”

    他说完话,其他的几个人都不再开口,那个西装男手插着兜,看向旁边的陈最,上下扫视了她一眼,然后问:“你是陈毅女儿?”

    陈最僵硬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边的李安和开口,“对,刚刚才上高三,你别为难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一声笑,这声笑终于让陈最有了点反应,她眼睫毛动了动,那个西装男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陈毅居然能生出这种女儿,造孽啊……”

    这个男人的声音,陈最听见他说话,感觉有点油腻腻的,他慢慢走过来,看着陈最说:“既然你父亲死了,你又是他女儿,那这个债自然是由你来还的,一共三百万,一分都别想少。”

    陈最一听,完全没反应过来,她眼神迷茫地看着对面的胖子,声音沙哑地问:“你说什么?”

    “三百万!听不清么?三——百——万——!”

    旁边的瘦猴抻着脖子对陈最喊,陈最迷茫的眼睛,又对上了那个瘦猴,那瘦猴见这个女的跟个呆子一样好像还是没明白,他往前一步,抬起一只手在陈最面前挥了挥,“哎,跟你说话呢听见没,哎,哎——”

    那瘦猴见陈最眼睛动都不动一下,就要上手推她,陈最身旁的李安和将陈最一拉,挡在了她的身前,说:“你别碰她!”

    那瘦猴也火了,“这女的跟个傻子似的,我不碰她怎么知道她死没死啊。”

    瘦猴说话很不客气,李安和气得鼻孔都张开了,“你他妈的说什么呢!”

    “我说她跟个傻子一样!”那瘦猴说着就要上来动手。

    李安和也挥着手要和他干仗,就在两方一触即发——或者说已经发了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喊了进来。

    “住手!”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边都愣住了。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连半死不活的陈最都看过去了,她看见沈确,眼睛亮了亮,沈确扫视房间一圈,然后走进房间,房间里除了陈最,其他人都打量着他,

    那个瘦猴仰着下巴看着他。

    “你谁啊,想干啥?”

    沈确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冷的像冰一样。

    男人和男人对峙的时候,是异常敏感的,那瘦猴从沈确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些让他不爽的情绪,他顿时就火了,也不管李安和了,直接松开他,冲向沈确,双手一推,沈确抬起左手,扣住瘦猴的手腕,微一用力,扭到背后。

    “操!”瘦猴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放开我!”

    他说放开,沈确还真的放开了,只不过他放开的时候,还踢了一下那瘦猴的小腿,然后再闪开,那瘦猴被踢的直接趴在了地方。

    “我□□祖宗——!”瘦猴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抬脚就要往沈确身上踹。

    就在这时,西装男忽然开口了。

    “毛子,住手。”

    瘦猴一下子就定住了,他转过身看着西装男,西装男却没看瘦猴,他盯着沈确,笑着说:“我们沈市长的儿子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不过很客气。

    屋里的人听了这话当场就愣住了,尤其是瘦猴,连忙离沈确退了好几步远,然后站直。

    沈确看了西装男一眼,没理他,他走到陈最面前,打量了一下她,皱了皱眉,然后拉着陈最的手就要往外走。

    他这个动作让全场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那个西装男,他连忙走过来挡住了沈确和陈最的去路,那两个小混混也跟了过来,西装男说:“她欠了我三百万,你要带她去哪。”

    “她不太舒服,我带她去休息一下,等会就回来,这件事我来管,让开。”

    陈最脸色惨白,好像是冻的,听见沈确的话,呆呆地望向他。

    他语气平淡,却又透着股让人心惊的凉意,陈最微微有些愣神,沈确对着门口的三个人说:“让开。”

    那瘦猴首先害怕得往后退了几步,沈确又对着那个西装男说了一遍,“让开。”

    屋里的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房间里空调打得很足,陈最的手被沈确紧紧攥着,却依旧在轻轻颤抖,她看着沈确,忍不住叫他的名字。

    “沈确……沈确。”

    那个西装男看了一眼陈最,对沈确说:“这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能有什么事情。”

    “我说。”

    沈确没有理会陈最的呼唤,他的目光落在西装男的眼睛里,锋利无比。

    他说:“让开。”

    那个西装男和沈确对峙着,但他很快败下阵来,还歪着头笑了笑,然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居然真的往旁边一让,给沈确让路。

    沈确拉着陈最的手出了急诊室,往医院大厅的方向走,外面没有急诊室那么冷,陈最总算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总是止不住地抽动了。

    医院外还下着暴雨,沈确拉着陈最在医院大厅找了个座位坐下,陈最坐下之后,沈确转身要走,陈最见他要离开,连忙抓着他的手,说:“你——”

    陈最原本是要说“你要去哪的”,可她一开口就觉得嗓子疼得不行,根本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沈确理解了她的意思,他半蹲下单膝跪地,和陈最对视,摸了摸陈最的头,轻声说:“放心,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很快回来。”

    他沉稳轻柔的声音,他抚摸陈最的触感,尤其是他看向陈最的眼神,让陈最一瞬间安心下来,她点了点头。

    沈确起身,离开了不到半分钟,又回到陈最的视线里,手上还拿着一个一次性水杯,里面的水冒着热气,他又单膝跪地,对着水杯口吹了一会,然后将水杯递到陈最跟前,“稍微有点烫,小心一点。”

    陈最接过,喝了一口,然后又忍不住地喝了好几口,最后把整个水杯里的水都喝光了才算结束。陈最放下水杯,觉得自己好受多了,沈确又要接过陈最的空杯子继续接水,但被陈最制止了,然后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愣了许久。

    沈确看着陈最惨白的脸,笑了一下,声音温柔地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陈最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瞪着眼睛看着沈确,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沈确说:“怎么了?”

    陈最总算活过来了,她看着沈确:“你怎么过来了!?”

    沈确晃了晃手里的包,说:“你的包落在店里了,我给你送过来。”

    “不是……”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陈最还是没能理解这个场面,,她张了张嘴,半天,又说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沈确嘴角一勾,,装作一副失落的样子,说:“怎么,你就这么不想见到——”

    沈确话说了一半,就停下了。

    因为陈最的双目忽然蓄满了泪水,仿佛要决堤而出。

    她的嘴角,连同着她的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颤抖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悲伤从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

    陈最微微仰头看沈确,亮晶晶的泪珠在她的眼睛里滚动,她嘴唇紧闭,咬紧牙关,死命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流出来,这样程度的忍耐使得陈最的胸膛都在不断地吸气,呼气,最后一个松懈,嘴角一松,一颗大的,圆圆的,闪闪发亮的泪珠终于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流在嘴角上,却没有掉落在瓷砖地板上,因为它被沈确用手抚去了。

    沈确站在陈最面前,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深深的爱意,温和而专注。

    沈确用大拇指帮她擦完那滴泪珠,紧接着一连串的泪水又从陈最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没有一点儿的哭声,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沈确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完。

    医院里白炽的色调照在她哭花的脸上,让她异常美丽,也异常脆弱。

    陈最眼前蒙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雾,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拼命抓取那道站在她跟前暗沉沉的影子,那黑影慢慢附身,很快一股茉莉味灌入陈最的鼻腔,他将陈最拥入怀里,一只大手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在安慰着她,陈最感觉到耳边一股热气,然后就是低沉的声音。

    “别怕,有我在。”

    那声音带着魔性,穿透她的心,丝丝麻麻。

    这一句“别怕,有我在。”

    扫得陈最心神安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最终于不再流眼泪,沈确松开陈最,他对上陈最的眼睛,说:“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就来找你。”

    “沈确。”

    “呆在这里不许乱跑,知道吗。”

    “沈确,我跟你一起去。”

    “那边有我,你在这里等着。”

    陈最说:“这是我爸欠他们的钱,我怎么可能不管。不管怎么样,我都和他们谈谈。”

    沈确看着陈最, 忍不住笑了笑, 说:“你跟他们谈?你谈过这种事情?”

    陈最有点急,“那有什么办法?那你就谈过了?”

    沈确说:“我虽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小的时候我爸出了点事情,那会家里也总有人找上门来,见也见多了。”

    “可这件事情又和你没关系。”

    “你忘了?”沈确摸了摸陈最的脖颈,说:“我是你男朋友,要对你负责的。”

    “我——”

    “听话。”

    沈确打断了陈最的话,他直直地看进陈最的眼睛,陈最被他看得心中一跳。

    “陈最。”他抚摸着陈最的头发,又说一遍,“现在,就坐在这里,乖乖地等我回来,听话。”

    光缓缓地流淌在他的眼眸中,陈最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和她同岁的男人,远比他看上去的,要成熟可靠的多。

    沈确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把陈最面前的灯光都遮挡住了,他低头,又替她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水,说:“医院里面冷,你把我的外套穿着。”

    陈最说:“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一定告诉我。”

    “我知道。”

    沈确将身上的衬衫外套脱下,披在陈最的身上,然后没再说一句话,离开了这里。

    沈确的衬衫外套很薄,也很软,穿在身上很舒服,虽然薄,但以足够抵抗寒冷。陈最捏着水杯,目送沈确离去的背影。

    沈确走回急诊室,急诊室里的几个人见到他回头,都动了动,沈确谁也没看,只靠在墙上,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但却没有拿出打火机点上,只是低着头把玩。

    在众人安静如鸡之际,那个西装男走了过去,掏出打火机就要帮沈确把烟点上,但沈确的手指一弯,烟就换了个方向,没让西装男帮他点上。

    西装男一愣,然后陪笑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啊?”

    沈确低着头,淡淡道:“我刚刚打了个电话查了你一下,是叫周放对吧。”

    周放一愣,眼神沉下。

    站在一边的李安和也和周放打过几次交道,他觉得这个人黑起脸来真的可怕。这种可怕不是瘦猴那种人能够有的威慑力,这里面还有些其他的东西在。

    所有人都被周放吓住了,只有沈确,他似乎很放松,何止是放松,他简直是不屑一顾。

    “三年前才放出来,但是你好像这三年里手脚也不算干净吧,怎么,这次还想进去几次。”他火上浇油地说。

    周放眼神越来越黑。

    他本来是打算好好沈确聊聊这件事情怎么处理的,但对方现在摆出这副架势,就算沈确家里有权有势,周放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他多少也对沈确家里的情况有所了解,沈百生也未必一定会出面帮自己儿子处理这档子烂事,周放周身开始冒凶气。

    沈确一直没看他,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将烟含到了嘴里,低下头,对准周放手上的打火机。

    周放虽然生气,但看见他的动作,还是下意识点燃了打火机。

    “这三百万我帮她付。”沈确点燃烟。

    周放抬头看着他,沈确呼出一口烟,然后说:“明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会有人找到你,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周放被沈确呼出的那口烟喷了一脸,但他动都没动一下,他紧盯沈确的眼睛,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沈确向他靠近了一点,低声说:“不过我听说你们这种赌|场高利贷收到款之后还盯着别人不依不挠的案例也不是没有,不过你听着,她父亲去世了,还有我在,所以你最好老实一点。”

    周放连连点头陪笑,“你说笑了,钱都还清了怎么可能还有找别人麻烦的道理,这要传出去了我还干不干了。”

    沈确没继续说,转头看李安和,“你和陈最什么关系。”

    “哦......我是他父亲的同事。”

    沈确说:“你虽然认识陈最,但以后也不要再找她,记住了吗。”

    话题跳转得有点快,但李安和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说:“放心,我欠的不多,不可能找上她一个小姑娘的。”

    “你和陈最父亲关系很好?”

    李安和怔住,缓缓说:“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确实是个不可靠的人。”

    沈确没说什么,转身要走,李安和在他身后,忽然问了一句:“你这三百万是免费帮陈最还的?”

    沈确停下脚步,转过头,说:“当然。”

    李安和说:“为什么,就因为你喜欢她?”

    “不是因为我喜欢她。”

    “那为什——”

    “因为她是我女人。”

    沈确离开,剩下几个人,沉默地站立。

    沈确从急诊室出来,又回到了医院大厅,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原位上的陈最,但他却没有走过去,而是停住了脚步。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毕竟是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但沈确的视线里,只有正低着头流泪的女孩。

    她穿了一件白色吊带抹胸连衣裙,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搭在锁骨上,她的锁骨,颈,双肩呈现出匀称美丽的线条,她安静地微低着头,安静地流眼泪,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确看着那个触目惊心的身影,看了很久很久,看到眼睛发胀,看到胸口奇闷被压得喘不过气,甚至护士来到沈确面前询问他怎么了,他都没有移开目光。

    和那天不同,和那天陈最强吻他,让他有了心跳加速的心动不同,这一次,明亮的灯光下,少女默默地坚强又脆弱地承受着伤痛的侧影,就那么默不作声的,真正的,打动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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