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重修)

    如若说做吃食生意的小摊贩们的苦恼是朝食过早,而暮食过晚,那么这朝代公家打工人的苦恼,就是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次朝食当暮食、暮食变朝食。

    而宋景,作为打工人里最惨的那拨,上任第一日便遇上了这种情况。

    加班看了一整夜的案卷,踏着尚未褪去的星辰回到宅中时,小厮伺候他宽衣泡澡,然后噔噔拎来了一个食盒。

    “阿郎昨日早晨点的馄饨,阿郎吃了再歇吧。”

    宋景正在换寝衣的手一顿:“嗯?”

    小厮道:“皮蛋鲜肉馄饨,昨个买回来阿郎没能吃上,便拿回来放着了,刚才厨房已经热过,阿郎可还想吃?若是不想吃了,我便让厨房做些新的来。”

    宋景熬了个通宵,脑子里一团浆糊,本已经顾不得腹中饥饿,只想着赶快到床上睡上几个时辰。

    此时光听见馄饨什么的,也没脑子去细想到底是什么来历,只当是厨房做来的,犹豫了一下,招招手,终还是耷拉着眼皮坐在了桌前。

    小厮连忙将食盒打开。

    四四方方的漆木盒子一打开,里面是四个青瓷小碗。两个装着馄饨,另两个盖着盖儿。

    一揭开,便蹿出一股咸鲜的热气。

    即便是上眼皮和下眼皮打着架的宋景也登时醒了许多,鼻子吸了吸,问道:“这怎有四碗?”

    “阿郎别急,还有呢。”小厮说着,又打开食盒的下层,取出俩青花小盅。开了盖儿,里面一盅是葱花,一盅是香菜。

    小厮拿筷箸将两碗馄饨分别仔细拨进烫呼呼的两碗汤头里,又各碗里拨了些葱花和香菜,拿勺子舀些许汤头浇上去烫了。

    才道:“阿郎请用。左边这一碗是皮蛋鲜肉馅儿,右边这碗则是不知道馅儿。”

    宋景本在心里嘟哝,这厨房搞些什么玩意,怎么好好的馄饨弄如此复杂,直接一碗端过来就是了,突然听见“不知道”馅儿的馄饨,幡然想起自己昨日卯时在桥头下的场景。

    这才一下子清醒了。

    “是那商贩小娘子教你把馄饨和汤头分别装的?”

    “是,”小厮笑着道,“那小娘子说,馄饨买去若是不能及时吃,就泡坏了,不如与汤头分开装,吃时只要分别加热在倒进汤里,滋味便不会坏许多。”

    “那葱花香菜也是她教的,吃时再放进汤里烫一烫,能将香气激发出来。”

    宋景挑眉。

    拿勺子舀一个皮蛋馅儿的,轻轻分了,看了看还是那熟悉的、点缀着葱绿的深浅斑驳,送入口中吃了。

    长叹一息:“真是伶俐。”

    小厮正疑惑怎么阿郎管个馄饨称伶俐,便听他问:“这不知道的是什么馅儿?”

    小厮笑着摇摇头,道:“不知道。”

    又道:“那商贩小娘子说了,她也不知我家阿郎的口味,所以不好推荐,便格外做了一份不知道馅儿的。还说阿郎吃完这不知道馅儿的,下次就应当都知道了。”

    这句话跟绕口令一样,小厮自己都说笑了,宋景也听得勾起嘴角。

    便也不再问,只管舀一个吃了。

    肉质紧嫩,爽滑弹牙,滋味淡雅,不是猪肉,看了内里,只有青白相间。宋景点头:“是鱼肉馅儿的。”

    小厮哦了一声,还未说话,又见阿郎吃起下一个。独有的芳香自馄饨从中间一分开就散溢而出,嚼起来,是肉沫的颗粒感带着些许韧劲十足的清脆小丁,宋景又道:“不对,是山菇鲜肉馅儿的。”

    小厮又哦了一声,又听他道:“咦,是菘菜鲜肉馅儿的。”

    “不对,这次是荠菜的。”

    “笋丁的。”

    “虾仁儿的。”

    宋景越吃越清醒,直到吃完碗里最后一个,宋景已经彻底不困了,自言自语地道:“还很皮。”

    -

    宋景吃着隔夜全家福馄饨时,庄惊梦一手用拧干的半潮帕子握住锅把,将锅子在灶眼上轻晃着,一手拿长筷箸,灵巧翻拨着锅里的糍粑。

    此时寅正,天色还未明,屋子里只有灶膛里的橘火烧着。从远处看,小院就像是漆黑的煤窝里燃着一孔火星。

    因为早晨除了要准备包馄饨用的菜蔬鲜肉、面皮面剂,还要蒸江米、包汤圆、煎糍粑,所以格外早起了半个时辰。

    原本就只有四小时的睡眠时间,一下子缩减许多,黑眼圈立刻便镶在脸上了。

    沈氏自然也早起跟着忙碌。

    一边忙,一边心疼自家女儿,有些犹豫着道:“要不这汤圆和糍粑咱不做了吧?”

    可庄惊梦哪里舍得?

    昨日刚刚赊了二十贯大钱的帐,后头为了方便现煮汤圆,又拉了自己那口煮馄饨用的大铜锅去改了改,照着后世鸳鸯火锅的模样,请钟铁匠在中间加了块弓字形的铜板,焊接起来。

    这样便可以一侧煮汤圆,一侧煮馄饨,互不影响,出菜还快。

    不过又赊出去三贯钱。便是一共二十三贯。

    便答道:“阿娘再去睡会儿,我不困,甜食好卖,利润高,就算要不做了,也等还完了向钟铁匠家赊的钱再说。”

    沈氏知道她的性子,看着是随和,可实际上还是倔强,为了想要那铁铛,苦也能吃下来,便也不再多劝。

    叹叹气,一边嗙嗙剁肉,一边问道:“前日听你说,这些日子内城里人多了许多?”

    “嗯。”

    庄惊梦点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锅里的糍粑煎到两面微黄,用筷箸拣出来,放到旁边的小筲箕中。筲箕里铺着厚纱布,上面已经晾着不少。

    因为只有一口锅,拿去煮了,就不方便油煎,所以用了这么个法子,将糍粑煎好了直接带去,卖完作罢。

    大致数了一下,约莫够今日卖的了,便将纱布轻轻盖了,放到屋外板车上、装碗勺的箧篓顶上。

    又回屋中,洗净双手后,在手上抹了些许油,将剩余已经放凉的熟江米整块从陶碗中拿出来,揉圆压扁。

    沈氏又问:“是不是附近那些个瓦子也开工了?还有书院?”

    庄惊梦笑笑,道:“可不是。”

    自过完上元节,停了雪,一整个元月假日养出的懒散气,也渐退渐消。

    除了卯时上工的“早五早六党”,清晨小市上还多出来许多歇够了的农户、商户、演艺人、说书人,都是在东西集市、瓦子、茶楼、酒楼上班做生意的。

    这些人是因为节后各处恢复运作而忙碌起来,而还有一些人,却是因为节日里苦读过了头,这会子纷纷如雨后春笋,钻出头来透气。

    便是那附近书院里的书生,和国子监的监生们。

    而无论从古自今,只要条件允许,但凡有学生、娱乐场所的地方,便少不了外卖的身影。

    这朝代也是一样的。

    勾栏瓦子、酒楼歌馆、书院学院,自卯时至亥时,点外卖的络绎不绝,送外卖的也是热火朝天。

    想到此处,庄惊梦已经猜到沈氏要说些什么了。

    因着没有人照看摊子,她现下是只提供自提服务的,也就是食客自家拿了食盒来买回去吃。

    但这样毕竟是少数,许多在瓦子里听书的、看杂演的,还有书院里那些埋头苦读的,哪有时间自己带了食盒去买?

    更多人还是愿意差了人去点来吃,也有许多钟爱一家吃食的,与摊主人或店主人约定好了,每日只管到点儿送去,一月一结账。

    沈氏这个阿娘有个特让她佩服的地方,便是紧跟流行,商业嗅觉十分敏锐。早在腊月开始做这生意的时候,就把外送的事与她提过。

    然庄惊梦是觉得,外送需要人手,让沈氏一个深宅妇人走街串巷地去送,不妥,即便她与庄老爷已经和离了,内城里认识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又因为当时确需要沈氏在家包.皮蛋做榨菜,便搁置了下来。

    果不其然,沈氏下一句便道:“要不咱们也把那外送的活计做起来?阿娘每日除了在家帮你打打下手,得了空也是能去帮着送些吃食的。”

    庄惊梦笑而不答。添了柴,大火起锅烧热,将锅底余下的油转匀,右手拿糍粑团,啪的一下摔在热锅中,手微微向下压。

    道:“阿娘先别急,外送的事要做,我有计划。”

    沈氏方将剁好的一团肉馅挞进盆里,忙问:“什么计划?”

    “等我今日去商量好,回来便知道了。”

    庄惊梦说着,见贴于锅底的糍粑团边缘已经开始微微发黄,便以左手拿筷箸,沿着面团边缘探入压住,右手提起糍粑团,一层香脆的薄锅巴,便留在了锅中。

    又如此反复几次,共做出五六张煎饼大小的糍粑锅巴。

    再将余下的糍粑揪成长条放在锅巴上,浇些许酱汁,摆上做馄饨用的香菜和榨菜丝、做汤圆的用花生碎,和一点头日暮吃食剩下的笋丁炒肉,卷成一卷。

    香糯又脆生的咸口糍粑锅巴饭,便做好了。

    庄惊梦全部用浅陶碗装了,端到桌上,等沈氏剁完肉,母女俩一同吃朝食。

    沈氏对于阿蝶总是能用卖剩的食材做出各种各样新鲜又美味的或小食、或茶饭一事,已经习以为常。

    那日大病得愈已经是神迹天显,性子上这点改变,做些从未见过的新奇吃食,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因此也不问,直接取来吃了。

    锅巴脆中带糯,榨菜提味,又有入了味的笋丁肉沫点缀,冬日昏黑的早晨吃这一口,是会给一日带来期盼的。

    沈氏觉得方才剁肉的疲惫都轻了许多,笑道:“这锅巴夹菜饭有一股小家子气味。”

    庄惊梦最近因为劳累,吃得比先前多,此刻两大口啃完一个,已经拿了第二卷。

    点点头,边吃边与沈氏道:“朝食就得有小家子气味才好吃。您看那些粥饭、烧饼、汤饼、糍糕,哪个不是小家子气味?馄饨也是,所以朝食卖得最多。”

    沈氏道:“定有许多人想不出家门便吃到这小家子气味。”

    庄惊梦笑了,这阿娘真是……

    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今日就将外送一事商议好,回来与阿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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