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

    “那我便直说了。”庄惊梦开门见山,“我素知大角叔与铁匠铺子那位大哥交好,想请大角叔帮忙送去这些吃食,顺便帮忙说几句话。”

    又道:“本是应当我提了吃食去家里相请的,可大角叔来得巧,这豆面汤圆又需趁热吃,等不得,才不得已先开了口。”

    接下来,她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做铁铛、手头不宽裕、想赊账缓付等等,一并挑重点说了。

    “若铁匠大哥愿意赊账,限我个时间也可,我立下字据,按了印,如逾时不还,报官抓我便是。”

    “嗨,”卢大角听罢,摆摆手,“小娘子多虑了,那铁匠家姓钟,一家子都是好相与的。你们二家都是我家的租户,只不过他们早来些,你们刚来,还不认识罢了。”

    “梦小娘子若是方便,不如现在与我同去铁匠铺,我来与那钟滔说,小娘子只管将想要的样式告诉,同他商量价钱就好,赊账一事他定会点头。”

    庄惊梦与沈氏闻言皆是惊喜:“当真这般容易?”

    “信我便是,”卢大角点头,“尤其还得了这么几碗顶美妙的豆面汤圆,怎会不愿意?凡是个长脑袋的,吃了这元子,都晓得小娘子的赊账定能还得出来。”

    卢大角自吃了这汤圆,心里是真的服。先前还疑心人家火都不会烧,会做什么吃食?现在看,真是自己短见识了。

    庄惊梦笑笑,想起前日卢老太说的“凡是个长耳朵的”那句话,心说还得是母子。

    道:“是大角叔看得起我。不过若是真成了,我决计不会拖欠的。”

    想了想又道:“还是劳烦大角叔先去与钟家铁匠说一声,我将另一种吃食做了便过去寻二位,左不过一二刻钟的时间。大角叔也可将汤圆先送回家些。”

    卢大角一听也是,又客气了几句,便提着装陶碗的箧篓先回了。三人约定两刻钟后在铁匠家的院儿里碰面。

    -

    相较于要煮芡制馅包馅的豆面汤圆,红糖糍粑的做法就简单许多。

    只需将温水和好的江米面蒸熟,略微捶打上劲后切作二指粗细的长条,以小火煎得两面微黄焦脆即可。加上豆面和红糖浆都是现成的,更不费什么事。

    二刻不到,母女二人就已经将做成的糍粑用海碗装了,分作两份放在箧篓中,带到了铁匠家院落。

    钟家的铁匠铺是开在院子中的。

    小院儿里一共三间房,两间小的自家住,大的堂屋便挂了招牌,当做铺面。因此平日里院门便半敞着。

    此时母女二人还未至院门就先闻其中喧哗,到了门口,竟看见满院子的人。

    不止钟家一家,卢家全家也跟着卢大角一同来了。还恰碰上卢大角的妹妹也带着几个孩童回娘家看望,便是友邻满座,门庭若市。

    十来个半大的小娃娃相互牵拉着满院子疯跑。

    因着院子里放了打铁的火炉,旁边墙上丁零当啷地挂着大小许多锤子、火钳一类的工具,又有两个淬火用的水池,三个娘子怕孩子跌了,不断喊着,却是喊也喊不住,拉也拉不回。

    而两位郎君则脸上写着摆烂二字,只管坐在一旁闲聊,隔岸观火,但偶尔也免不了要被娘子骂上几句。

    目光扫一圈下来,只有卢老太稳坐堂屋檐下,披着件斗篷,悠哉哉地拿筷箸挑豆面汤圆吃。

    见了沈氏母女,也不起身,隔着一院子人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过去坐。

    庄惊梦笑着遥遥与诸人都行了礼,便与沈氏进了院儿。却是前脚刚买进去,后脚小孩儿们就呼啦啦围将过来,十来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箧篓看。

    “漂亮小娘子做的豆元子顶好吃!”一个小女童脆生生叫道。

    “什么豆元子,那叫豆面汤圆!”另一个小男童立刻纠正她。

    这俩庄惊梦认得,是卢大角家的一对双胞,今年虚岁十一。男孩长些叫初元,女孩是妹妹叫初翠。

    一干小孩中就数他俩大些,又认得庄惊梦,其余小孩便都兴致勃勃地看他们说。

    初翠眼里晶晶亮,怯生生指了指庄惊梦手里那篓:“小娘子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吗?”

    初元立刻接上:“阿爹说小娘子还有另一种吃食要给我们尝。”

    初翠又道:“阿爹说不能有比那豆面元子更好吃的甜食了。”

    初元接道:“可阿爹也说小娘子手巧,说不定还真有。”

    双胞二童一唱一和,你来我往,说相声一样地热闹好听,唯独扫掉了老阿爹的面子。

    卢大角不得不红着脸从岸上跳下火坑来,将两小儿提溜开,笑道:“小子们不懂事,梦小娘子见笑了。”又呵斥儿女,“梦小娘子是客,哪有向客人讨吃食的。快让人进屋来坐下再说。”

    庄惊梦却是哈哈笑着,道:“大角叔,不碍事,本就是送吃食来给的。”

    这话让小娃娃们听清了可不得了。

    于是庄惊梦和沈氏朝前走,后头就缀着一溜小屁孩。等走到卢老太坐的房檐下,拿出纱布蒙着的,喷香诱人的两海碗红糖糍粑,一群小儿又哗啦一下子,把桌沿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人们只好伸长脖子站在后面看。还只有卢老太,眯着眼翘着鼻,稳占赏味vip头排。

    接着便是纱布一掀,“哇”声一片。

    有一群小孩儿的妙处就是,绝不会缺了捧场的人。

    酥脆焦香的糍粑上撒一层细腻的白糖黄豆面,又淋上丝状的、略比豆面汤圆稀薄的红糖浆。

    且糖浆淋得多,恰把底下一层的外壳浸于其中,乍一眼看去,二指来粗、匀称方正,又堆叠得上少下多、错落有致的长条形糍粑,便像是小船一般,游于褐湖之中。

    湖水晶澈油亮,丝丝透甘,船儿更是又酥又软,糯糯弹弹。这一景驶入眼中,谁还不垂涎欲滴?

    小屁孩们纷纷等不及了,霎时间叫阿娘之声不绝于耳。三位阿娘只得全力安抚:“先给阿奶、沈大娘子和梦小娘子吃。”

    又进灶房取了许多碗筷来,帮着庄惊梦母女二人一同切分,总算是分好了一人一碗。大人的多些,江米吃多了不易消化,小孩子们分得的就稍微少些。

    钟家两口子安顿了小屁孩们,此时也聚过来了。卢大角客客气气地介绍了一番,庄惊梦母女打了招呼,便算是正式认识了。

    钟家娘子姓白,大家称白娘子。白娘子原是南方人,小时与家人逃难到了北方,便留了下来。

    南方人擅做也爱吃江米,尤其江米做的甜食。白娘子来了北方后,便一直惦念着那滋味。

    方才吃了卢大角送来的豆面汤圆,真真喜爱得语无伦次,听说后头还有别的,就已是期盼得很,早早等着。

    此刻筷箸上夹一块红糖糍粑,闻见那不同于汤圆的、油煎所特有的香气,彻底忍不住了。

    一口下去,唇齿生香,是煎得微微起泡、外焦里软的江米!

    那滋味,白娘子捂着嘴细细嚼着,眼睛却越睁越大。江米甜食怎会用油煎?用油煎的江米甜食又怎会这般好吃?

    且与豆面汤圆的脆、酥、糯、流心四者一体不同,这煎制的糍粑没有馅料,香气与酥脆全凭江米本身,与那红糖配了,更暖、更朴实,毫不花哨却又相得益彰。

    其实若要庄惊梦来形容,她大概会将红糖糍粑比作太极八卦。软与脆、焦与糯、涩与甜、粉与浆,是糅合而成的一体。

    嚼在口齿中如同太极推手,你来我去,绵延不断,循环万千而不止。

    白娘子还未来得及感叹,钟家三个小娃娃们已经虎视眈眈盯着她碗里的了。

    “阿娘好吃,我还要!”

    “我也要我也要。”

    “阿娘我也要!”

    白娘子虽自己也不舍得,还是可着孩子,又每人分了一口的量。才与庄惊梦道:“梦娘子真真神仙手艺!把江米煎成甜食来吃,究竟是如何想得出?”

    “不瞒梦娘子说,我原是南方人,家乡就产这江米,从小吃,尤爱甜,却也没吃过如梦娘子今日这两种这般好味道的。”

    “白娘子过誉了,这方子,原也是南方传来的。”庄惊梦笑着道,“但不知以白娘子的口味来看,哪种更好些?”

    “梦娘子这是为难我了,”白娘子嗤的一声笑了,道,“像我这样爱甜的,光吃红糖都能吃下许多,吃这两种,便都觉得是神仙家宴一般,哪有高下之分?”

    “要我倒觉得,豆面汤圆更好些。”卢家妹妹站在边儿上,此时听见庄惊梦在问,来了兴趣,“那汤圆软糯,更加爽滑。”

    “但是红糖糍粑焦香,”卢大角也来了,“更有嚼劲。”

    “可是汤圆里有黑芝麻馅儿,滋味更多些。”卢家大娘子又道。

    “滋味多了,却也就不突出了。”钟铁匠道,“红糖糍粑没那许多滋味,却恰好突出一个清香甘甜。”

    “作为甜食,还是豆面汤圆甜头够劲,亮!”卢家妹妹道。

    “不对,”卢大角不甘示弱,“红糖糍粑甜得正,更恰当,百吃不腻。”

    “还是汤圆软糯爽口。”

    “还是糍粑外壳酥香。”

    “还是汤圆……”

    “还是糍粑……”

    众人很快便陷入了焦灼,你一句我一句,吐沫子飞扬,甚至连小屁孩们也你来我往地吵吵开。

    “我觉得糍粑好吃。”

    “我觉得还是汤圆更好吃。”

    “我爹都说糍粑香。”

    “我娘说汤圆甜头亮。”

    “……”

    最后,一直稳坐vip的卢家老太说话了,却不是对着众人言,而是拍拍庄惊梦,道:“别听他们的,都做去卖便是了。”

    说罢,又继续慢条斯理,吃她那份独大的红糖糍粑去了。

    庄惊梦与几位娘子聊笑了一会儿,见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合着卢大角,请了钟铁匠进铺子里说正事。

    钟铁匠名滔,确实如卢大角所说,是个和颜悦色的年轻人,嘴上还沾着几丝吃糍粑抹上的红糖浆,笑呵呵的。

    听庄惊梦仔仔细细把把想要的铁铛样式说了,自己又结合实际给些意见,取来笔墨,画成一张草图。

    问道:“梦小娘子想要的可是这样?”

    庄惊梦一看,四方薄底铁板,周围有半拃高的铁皮围栏,中间连通火炉,一侧角凹下,可置入炸锅。可不就是这样?

    而且钟铁匠心细,还点明给她将铁铛与火炉外围均用耐火的杉木包了,可起到防烫的作用,方便搬运。

    庄惊梦欢喜道:“钟大哥神了,就是这样一方铁铛!但不知价几何?”

    钟滔老实,道:“大角兄已将梦小娘子的难处与我说了,不瞒小娘子,我们做铁匠的,因为要先买了材料才能锻制,原是不赊账的。”

    庄惊梦闻言有些羞赧,将要张口,被他拦住,就又听钟滔道:“但此次不同,梦小娘子是大角兄介绍来的,又有这般好厨艺,我如何不信梦小娘子能还得上钱?”

    “这铁铛我粗粗算下,需得共三十贯,我大致与我家娘子也商议过了,便如大角兄与我说的那样,十贯定金,其余的梦小娘子在工期结束时还清,如何?”

    庄惊梦还有何不同意?

    交了定金,约定工期十五至二十日,利索拿来纸笔,写下契约,签了欠条,两方按手印,事情便谈妥了。

    三家人又聊了几刻钟,待到掌灯的时刻,才各自散去,回家准备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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