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食

    甜食之妙趣,在三个恰字。

    甜味要正,这叫甜得恰当;甜度要准,这叫甜得恰好;甜头要亮,这叫甜得适恰。

    而要做到这三点,甜食就不能光是甜,而要辅以其他滋味,以不甜,才能凸显其甜。

    庄惊梦打定主意买那些红糖芝麻、江米豆面时,想做的甜食其实有二。

    一种名曰豆面汤圆,是以江米包黑芝麻馅儿,制成雪白的糯元子,清水煮熟,滚厚豆面,淋稠糖浆而成。

    另一种,则名曰红糖糍粑,也是以江米制成,却不加馅料,而是将蒸熟的江米制成二指粗细的条状,用油煎得外壳焦脆,撒薄豆面,淋稀糖浆而成。

    这二者一起源于古南诏,一起源于巴蜀,地域上相近,粗看做法也颇有些异曲同工。

    可若细细思量,又会发觉两者除了江米的形状、有无馅料之别外,汤煮与油煎所带来的味觉感受更是天差地别。似同母却异胞,有和而不同,各有乾坤,难辨高下。

    因此思来想去,干脆决定都先做了,让众人尝之。

    如若本朝人喜爱其中一种远胜于另一种,那便舍去其一,如若不能决出胜负,两者都卖便是。

    米面盛于碗中,少量多次加温水,按压成团后,取一小块入锅煮至半透明,再揉回面团之中,使之成湿黏软糯、撑弹皆不破的面皮。

    然后如做馄饨一般将面皮分小剂,包入方才搓好的芝麻馅儿丸子,收口捏紧,再次揉圆,搓成一个个如浑然天成之雪白小球,便是汤圆了。

    制作汤圆除了煮芡那一步,并没有太多铆窍。惟要注意的,许是包制时不能用手取馅儿,需用小勺,这样才能不让黑色的芝麻粘在幼白的外皮上,保证包出来的汤圆白净漂亮。

    庄惊梦将包汤圆的窍门教了沈氏,便让她独自包着。

    自个儿则取来磨好的细黄豆面小火炒熟,放凉后拌入些许研磨细腻的白糖,制好豆面,又取家中剩余的花生些许炸酥,碾碎成小颗粒状备用。

    待到汤圆包完,便起锅烧水,将包得的四十余个汤圆一并下了锅。

    -

    卢家长子名通,人长得高壮如牛,外号也劲悍如牛,称大角。

    卢大角今早得了卢老太的吩咐,让他午时从田里下了工便回来,取沈氏母女二人租钱的欠条去还。然他下工便忘了这事,与几个友邻在路上的茶店吃喝一顿,待到想起时,已是申时。

    好在卢家的田地就在坊外边儿,两家又近,卢大角跑着回去取了欠条,见收租的手印已由卢老太按过了,便揣袖里,又匆匆跑来沈家送还。

    却在离着沈家小院儿还有约莫二百米处,卢大角忽地定住了,抬头嗦了嗦鼻子。

    芝麻味儿……糖糕?

    卢大角这人算得上是个正经老实的,平素里没什么坏的爱好,就一点,从小好杂食。甜的辣的,酸的苦的,但凡能吃的,一个不放过,吃得快,还吃得多。

    所以他长得雄壮魁梧,一身膘子肉,大家也不奇怪。不然以卢老太那精小的身子,生出这么大个儿,众人不说是捡来的才怪。

    卢家许久没买糖糕,卢大角这会子闻着味道,那是真走不动道儿。好个糖果子,真是馋人啊,不知道今儿有没有那运气讨两口来吃?

    卢大角心里摩挲着,往沈氏母女家院门看了看,心下却有些疑惑。

    这母女二人家中他来过两次,都是他阿娘让送些必要的用具过来。

    第一次来时,母女二人刚搬进去,穷得连衣服都当了,看着也像落魄大户家的女眷,连烧柴都不大会,更别说开灶。

    后来过了些时日来的时候,倒是不一样了些。家里添了许多盆桶陶碗的,沈氏独自在家捣鼓鸭蛋,女儿却不在。回去后问了他阿娘,才知是每日去小市摆摊卖吃食,赚租钱。

    可无论哪次,都没闻见过这家院儿里有做吃食的味道。

    他回想着印象里庄惊梦那模样,甚至都觉得,那样一个小娘子去桥头小市贩吃食,不能罢?

    火都生不起来,能做甚?

    却是想着疑着,脚却跟着那甜味儿,不知不觉走到了沈家的门口。抬头又嗅了嗅,方惊觉,好像还真是这家做的糖糕!

    院门狭着,庄惊梦耳朵尖,已经听着来人的声音,便让沈氏管照锅里,自己出去看看。

    迎出来见是卢大角,知是昨晚交租的事,又转念想到卢家与钟家的交情,心道:真是天助也,这可不是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笑眯眯便上去招呼道:“许久不见大角叔,卢家阿奶又差你跑腿来了?”

    卢大角鼻子还钉在那香气上,赶忙回神,从袖中拿出那小纸条递过去,道:“阿娘差我来退还欠条。”

    庄惊梦接过看见已打了手印,折起来收好,道:“劳烦大角叔了,替我谢过卢阿奶。”

    卢大角听她这么说,也没多讲几句,便当她是在谢客呢。只道今日是吃不上免费的糖糕了,心中叹气,想着要不改日寻个机会,打着儿子的名头,唆使娘子去买几个。

    正失望着,准备告辞,忽而又听庄惊梦道:“大角叔如无事,请上屋里坐会儿吧。

    “我与阿娘做了一种新式的甜食,正想请大角叔尝尝,如若觉着好吃,带些回去给卢阿奶和几个弟弟妹妹们。”

    “那怎么使得,”卢大角听闻此言,本要走的脚尖又转了回来,面上装得稳如老狗,殊不知心中那叫一个喜悦。

    “小娘子好意我转告阿娘就是了,不劳小娘子破费。”

    说罢却是吞了一下口水。

    庄惊梦一眼便看见了,暗自发笑,却又不能笑出声来,只好嘴上给他找理由:“使得使得,劳大角叔特意跑一趟送个小小的欠条,吃个把甜食,怎么使不得?”

    又道:“不瞒大角叔,这甜食我是打算做来去宣桥的小市上卖的,现下做了一种,晚些时候还要做另一种,却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哪种更好些。”

    “所以即便大角叔不来,我也是要亲自送些过去,让您与阿奶,小弟妹们帮我尝过了,评出个优劣,才好取舍。”

    卢大角一听她这么说,明了了。

    这是需要他帮忙选口味,关乎着以后售卖的行情呢,那这忙,定是要帮的。

    便道:“那既然小娘子实在需要,我便帮着尝尝吧。不过我口味粗,只怕尝得不精细,糟蹋了小娘子的吃食。”

    “不碍事,大角叔只管尝个好吃与否就行。”庄惊梦笑笑,一边引他进屋一边道。

    进了屋,沈氏已经将捞出来的汤圆全数放进装着豆面儿的大海碗中。

    团胖胖、水亮亮的汤圆润泽光滑,一个挨着一个挤在一起,躺在金黄的熟豆面中,更显得洁白如玉脂、幼滑如奶浆。

    庄惊梦请卢大角和沈氏一同到桌边坐下。自己则回灶边,轻晃海碗,将汤圆在豆面中滚匀实了。

    玉白的汤圆摇身一变,霎时成了黄灿灿,茸酥酥的豆面元子。

    再取三小碗,两碗中各盛入两个,另一碗中盛入一个,厚实粘稠的红糖浆用勺子舀了,从上往下徐徐淋在豆面上,黑中带赤,晶亮剔透,好看至极。

    最后取先前准备好的花生碎和熟芝麻,各撒上一小撮,三碗试吃的豆面汤圆,便做成了。

    观之色泽诱人,闻之,又不是寻常糖糕的甜腻气。而是淡淡的微甜,其间杂着江米的涩,芝麻的淳,黄豆的香,以及红糖的甘。弯弯绕绕,层层叠叠的香甜。

    庄惊梦将单个儿那碗自己留了,另两碗端给沈氏与卢大角。

    卢大角一看一闻,不得了,津液直往上冒。

    奇道:“小娘子做的这糖糕好生新鲜,从未见过,不像铺子里卖的那些,倒像是前不久吃的元宵?”

    沈氏也喜欢得不行,拿着调羹,却不舍得去挖,生怕一碰下去,就破坏了这搭叠得甚是漂亮的元子。

    庄惊梦笑道:“大角叔好见识。这确实不是糖糕,而是一种新式的甜食,名曰豆面汤圆,或叫豆面元子。看着与元宵相似,实则入口大不相同。阿娘,大角叔,快试试看。”

    吃豆面汤圆有两个讲究,一要趁热,二要一口一个。

    因为豆面属酥,其上撒的花生与芝麻属脆,若是咬破作几口吃,豆面粘齿即溶,里面的芝麻馅又流出来,裹挟到外层,便会破坏掉原本干脆、酥香、糯软、流心四者一体、互交互融的口感。

    即便也能吃,却也少了那份独特的乐趣。

    而如若放凉,一则原本软嫩的汤圆面皮则会变硬,与外层的豆面剥离开去,二则红糖浆沁得久了,同样泡软了本该酥脆的食材,俱不美矣。

    如此,三人齐刷刷、热腾腾地一大口豆面元子吃下去,卢大角这个最没见过世面又最是贪嘴的,没忍住惊呼了出来。

    “世上竟有如此糖糕!小娘子何须再让旁人品尝,找那京府尹大人来,卖给官家便是!”

    沈氏本在斯斯文文品嚼那汤圆,忽听他这一声呵,想笑不能,硬生生憋着,赶快咽了,才道:“卢家郎君,这话可不能乱说,府尹大人怎会帮着咱们这些小民卖吃食?再说了,若是官家真要吃,那是怎样的福气,还敢收钱?”

    庄惊梦本只笑卢大角不着调,听了自家阿娘这番话,才发现阿娘比卢大角也半斤八两,竟然还就着那本就不着调的话,议论起来了。

    沈氏一本正经,顿了顿,又道:“还有我家阿蝶刚刚说了,这不是糖糕,叫做豆面汤圆,裹了豆面的汤元子。”

    “是是是,沈家大娘子说得是。”卢大角哪有空去听,左耳进着右耳出着,管它甚么大人老爷,汤圆还是豆面,稀里哗啦把剩下的那一个,“嗖——”,吃进了肚儿里。

    呼出一口爽气:“小娘子这元宵做得顶好。一个字,绝了!”

    沈氏被他气笑了,摇头笑着不再多说,只管吃碗里剩下的一个豆面汤圆。

    庄惊梦这下子却是实打实地笑出了声,道:“大角叔!这是豆面汤圆不是元宵,您要觉得好吃,在外头可不能叫错了,日后我去桥头贩售,还等着您帮我宣传呢。”

    “哦,是是,那是自然,豆面……豆面元宵,不是,豆面汤圆……”卢大角美滋滋地点着头,“记住了,豆面汤圆!”

    想了想,忽又神色认真地问道:“不知小娘子在哪个桥头,哪个小市贩售?若是人家问起了,我才好代为介绍。”

    “在宣桥,中央偏下的位置,旁侧有两棵大柳树,好找得很,寻那买馄饨的便是我。”

    庄惊梦笑着说了,心中思索,这卢大角倒是与他阿娘大不同,卢家老太是刀子嘴、豆腐心,儿子则是个馋虫嘴、秤砣心。

    秤砣心卢大角果然认认真真重复了几遍,将庄惊梦小摊的地点记了下来。

    庄惊梦见他如此,忙用六个陶碗装每碗各五个豆面汤圆,分作两份。一份让他带回去给卢家阿奶和他自家娘子与几个孩子。

    另一份,则沉吟了一会,道:“其实今日还有个请求,不知大角叔方不方便。”

    卢大角正奇怪为何装那么多汤圆给他,将要问,闻得此言,心里也了然些许,忙道:“小娘子且说来听,能帮得上的,定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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