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的板车拉上桥，正巧卯时的钟也响了。

    抬眼看见妤姐儿的摊子已经支起来，桌凳上坐着两三食客，妤姐儿脸上带笑忙着盛羹汤，似是已经从昨日的小天灾里走了出来。

    再一听身后有声音，转过去，是周家二口的板车，许素娘神采奕奕，笑呵呵地喊她：“梦娘子，今儿到的怎比平日晚了？是不是做了新食？”

    庄惊梦笑着应了一声，加快几步，将车子拉到摊位上摆好，点了炉子架上锅，才笑与妤姐和许素娘道：“昨日买了妤姐儿的芝麻红糖，今日要上两样新式的甜食，便晚了些。”

    又道：“等我这里水开了做上几个，素婶妤姐儿，万山叔尝尝。”

    说着，将桌凳和馅料盆子摆了，平日十个装菜肉的木盆今日多出两个，纱布揭开，一盆是黄豆面，一盆是芝麻馅儿。另还多了两个坛子，分别是稀稠两种红糖浆。

    许素娘挺高兴，道：“那定要尝尝，我家这口子最好甜食。”

    说着笑看周万山一眼，弄得他有些难为情，啧了一声道：“不用不用，让梦娘子破费什么呢，定是能卖许多钱的。”

    “万山叔哪里的话，我平日问你们要那捻头碎，吃的还少吗？再说，尝上几个的，不碍事。”

    庄惊梦说着将新写的两个菜牌挂上。为与馄饨区别开来，还特意用淡金色的漆描了，又分别添上两个小的木牌缀在上头，写着：新品甜食。

    妤姐儿倒是不跟她客气，笑道：“我倒是不跟梦姐姐见外，我昨日便好奇了，那些红糖芝麻，梦姐姐究竟能做出什么来。”

    庄惊梦也笑道：“就是就是，必须尝尝，好吃到你们几个嗦指头。”

    几人正说着，旁边来吃馄饨的老顾客刚坐下，便听见了，问道：“红糖芝麻，小娘子上新式馄饨了？”

    说着朝那些菜牌看去。

    庄惊梦赶忙指了那两块新的，道：“是新式，但不是馄饨，而是两种甜食。一种名曰豆面汤圆，一种名曰红糖糍粑，都是极好味、也适合作朝食的，郎君不若试试？”

    圆头圆肚儿的食客郎君一听，甜的，适合作朝食，有些兴趣，问道：“是什么做的？”

    “江米做的，一种包了黑芝麻馅儿，另一种无馅儿，是煎制，郎君可根据自己口味来选。”

    “作价几钱？”

    “都是十五大钱一份，每份五枚。”

    “倒也合适，”圆头郎君笑道，“那便给我来一份包馅儿的，再来一碗馄饨，还是老口味。”

    庄惊梦连忙取了面皮开始包，喜道：“好嘞！郎君先坐，马上就好。”

    开张第一位便卖出去一份新上的吃食，可不让人高兴？

    这位郎君是老客了，几乎日日都来，食量大，馄饨要吃两碗，只要菘菜鲜肉馅儿的。

    今日是一碗馄饨一碗汤圆，庄惊梦又借着开张的由头，给他多送了两枚糍粑尝尝。

    那郎君自是喜笑颜开，再分别一尝两种新品，汤圆滋味百变、层层叠叠，糍粑软糯酥香、回味无穷，惊喜得不得了，坐在凳上直夸赞。

    路过的食客看他摇头晃脑，吃得如此津津有味，又看他面前，三样东西有两样都不认识，新上的，模样还煞是诱人，也跟着询问起来。

    圆头郎君不吝分享用户感受：“这圆的叫豆面汤圆，里面有芝麻馅儿，这条儿的叫红糖糍粑，没馅儿但是油煎的，一样比一样好吃。诸位只管放心买，我杜某人替大家尝过了，不好吃找我！”

    众人一听，食指大动，有的喜听见芝麻馅儿，有的喜听见油煎。本是来吃馄饨的一群人，登时就有半数改换成了汤圆糍粑。

    还有半数，那是拿不定主意又吃得多的，便咸的甜的各买一碗，一个不落下。

    庄惊梦忙得咧开了嘴，只睡了三小时的疲乏劲儿被香甜的铜臭味尽数砸下去，只剩得精神焕发。

    不过一刻多钟，还没来得及给妤姐儿和周家弄试吃呢，早晨煎好的糍粑就只余下两份的量。

    庄惊梦连忙悄悄留起一份来。

    心里又惋惜，早知如此热销，就再早起半个时辰，多煎它两大筐子。

    圆头郎君吃完了馄饨和甜食，满足地擦了嘴，又唤庄惊梦：“烦请小娘子再给我打包三份汤圆，两份糍粑，如此美味不能我一人独享，我带去给铺子里的伙计也尝尝。”

    庄惊梦大叫不妙。

    糍粑没了事小，糟糕的是看那郎君是空手来的，没有食盒，让她打包的意思，自然是用她的材料。

    做生意的，最怕就是送上门的钱赚不了。还不是为着别的原因，而是自个儿不能满足客人的需求。

    那种惋惜又自责的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却还不等她开口，其余一些食客像是被圆头郎君一番话说得开了窍一般，也跟着唤她，要点一份两份的打包带走。

    庄惊梦在心里疯狂叹气，面上还不能显出难色，只得赔笑着道：“对不住各位郎君，各位小娘子，小摊儿今个正要去订货外送的打包材料。”

    “如若各位自己有食盒的，可以拿来装了带走。如没有的，明日再来，也定能打包。”

    一个食客闻言啧啧两声，道：“真是可惜，小娘子年纪不大，手艺超群，就是怎没能跟上现下的风潮呢。”

    圆头郎君也摇摇头，道：“回去取食盒就要误工，只能明日再向小娘子多买了。”

    庄惊梦只能点头称是，表了歉意，再次说明明日一定有外送，只管来买，或是差人来买都行。

    待到过了巳时，吃小摊的人便淡了下来，庄惊梦方有空做了些汤圆，合着特意留下来的一份糍粑，拿到隔壁与三人尝。

    妤姐儿和周万山都是爱吃甜的，一尝，便停不下来了。

    “是真好吃啊。”连平素吃甜不多的许素娘也吃了好几筷箸，道，“难怪早晨见你卖得如此好，我看着端到我这里吃的那些郎君娘子，个个都喜欢得紧。”

    妤姐儿更是眼目晶晶亮：“梦姐姐好厉害，用遭了灾的食材还能做出这样的美味。比我卖的饮子甜羹都好吃。”

    “那怎能比，”庄惊梦笑道，“各有各的好吃，每样吃食之间，均是不能够替代的。渴了热了喝饮子，想暖和了吃水饭甜羹馄饨，想酥脆的吃捻头，想甜食的时候才吃这汤圆糍粑。”

    许素娘点头：“是这个理儿。”

    “素婶，说到这个，”庄惊梦拍拍许素娘，“我见你今日又去御街送外送的吃食了？”

    这三家摊子上，因为只有周家是两口子，其余都是一人，所以庄惊梦和妤姐儿都腾不出手来去外头跑，就只有许素娘能偶尔送些外送去。

    许素娘点点头：“送了几碗到曲转大街的漆器铺子，又送了些去琴雀门外的书院和熟药局里头。”

    妤姐儿闻言也看着许素娘，张了张口，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犹豫了下，没出声，等着她们说下去。

    许素娘看着庄惊梦眨巴着眼睛，又看看妤姐儿为难那样儿，可不就立时明白了。

    这俩小娘子问这话，是想请她帮着送外送呢！

    噗嗤一声，笑道：“你们两个小娘子，鬼灵精怪的，有话不直说，要我自个儿猜是吧。那我可猜不着。”

    庄惊梦知是她看出来了，也跟着笑起来。

    没错，这便是她与沈氏说的关于外送一事的计划。

    其实是再早些时候，她与妤姐儿就商量过这事，想着能不能请周家两口子在送外送的时候顺带捎上她们两家的吃食，她们根据路程远近，每份给一定的大钱作贴补，也不劳人家白跑。

    只不过进了元月之后各处停假，外送的需求少了许多，便也就暂时没提。

    庄惊梦见许素娘都猜出来了，便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开口道：“什么都瞒不过素婶。”

    接着便把想法与她和周万山说了，道：“我跟妤姐儿不计是您或是万山叔跑这外送，无论一趟送几份吃食，都按份数算，每份按着路程的远近，给两位一到三个大钱的脚费。”

    也就是说，如果许素娘一次性往冯家送五份馄饨，冯家路程按两个大钱的算，便每份都给两个大钱作脚费，那许素娘这一趟，便一共能得十个大钱。

    “不知两位可愿意？”

    又补充道：“这路程远近，由你们划定就好，我跟妤姐儿没有意见，且按着你们的来。”

    妤姐儿也在一旁连连点头，道：“梦姐姐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许素娘与周万山反倒是愣了下，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请他们帮着送外送的事儿是猜到了，可送外送还给钱这事儿，是一点没猜着啊。

    周万山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去给你们送就是了，顺带捎上的事，要什么脚费。”

    许素娘也道：“一份吃食就给这么些钱，你们不怕亏本呐？”

    想想又道：“难不成这馄饨汤羹，赚得比我想得多许多？”

    庄惊梦被她逗笑了，道：“人家在瓦子歌楼里听曲看戏的，肚子饿了，随意遣个小仆或是脚夫过来买吃食带回去，都是要付脚费的，可不便宜呢。”

    “我们还能拿您当小仆？自然是不能让两位白跑。”

    妤姐也道：“梦姐姐说的没错。我赚得多少素婶定会算的，没许多，但也还足够，外送的只当少赚些便是了，素婶放心，亏不了。”

    周家两口子又对视一眼，道：“那也不能给这许多呐。”

    最后两口子回摊子上商议了一会儿，才来与她们道：“我们合计了一下，寻常外送都是六坊以内，太远的，人家不会来买，我们送去，吃食也凉了，落个不好吃的名声，也不值当跑这一趟。”

    “不若就这样，六坊之内的，无论远近，我和我家这口子都能帮着你们送，每份呢，给一个大钱就行。六坊之外的，我们就不跑了，你们自己个儿找脚夫。如何？”

    京府划得方正，宣桥算是内城边儿上的正中心，沿着御街北上，东西各十二坊，下桥过河往南，东三坊、西四坊。

    许素娘说的六坊之内，便是指北御街四坊，南河岸两坊。

    庄惊梦略微一斟酌，觉得许素娘说得有道理。这六坊已经涵盖了素日里大部分食客的活动范围，向北包含三家瓦子、两家歌楼、京府府衙、秘书省和许多铺子，向南则包含了三家书院、国子监等。

    客源已经足够了，再远的如她所说，一是来得少，再也是坏了滋味。

    便将自己的想法与妤姐儿说了，妤姐儿也很是赞同，三家便把事情敲定下来。末了，庄惊梦又补充道：“若是食客给了小费，素婶和万山叔只管自己拿着便是。”

    周家两口多了个来钱的路子，自然开心。

    妤姐儿和庄惊梦解决了送餐难，也很是雀跃，迫不及待地支了“暂停营业”的牌子，让许素娘帮忙看着摊儿，两人一块儿去城南买打包的材料。

    妤姐儿卖的都是羹汤饮子，需得用竹筒打包，便选了些最便宜的小竹筒，一文钱一个的。

    而庄惊梦卖的有馄饨和甜食，便分两种不同的买。

    装馄饨的要了竹筒，长型的和短型的各一些，分别用来装汤头和馄饨。而包汤圆糍粑的，就选了油纸和箬壳。最后再买些绑系用的草绳和一小沓糙纸，便齐活儿了。

    临回去时路过一家山洞梅花包子铺，庄惊梦便请妤姐儿吃包子。

    所谓山洞梅花包①，就是类似现代的灌汤包子。

    四十文一笼，一笼六个。薄皮捏褶，收口处捏做状似梅花的五瓣形，十分精致，内里以羊肉大葱做馅儿，灌汤流油，颇为鲜香。

    庄惊梦吃着便想到曾经吃过的老味鸡汁灌汤包，将包子咬破一个小口，任由汤汁流进调羹中，再佐以姜丝醋汁或辣油醋汁，连汤带肉一口闷，十分过瘾。

    妤姐儿吃得又兴奋又小心，问能否给周家二口子留两个。庄惊梦点点头，想起独自在家的沈氏，便又要了一笼打包带走。

    走时拿着那油纸包，忽然想到一事，对妤姐儿道：“明日卖外送时，别忘了多加包装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