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单

    可惜那“不知道”的馄饨到底是什么馅儿,宋景是不得而知了。

    因为装馄饨的食盒还没送到,府尹大人却破天荒地早到了。府衙一干人等,便全被拎去开大会。

    至午时下,宋景宋大人那边是大会开得心苦形劳、口干舌燥,桥头小贩庄惊梦这边却是突然得了个大单子,欢呼雀跃、兴奋不已。

    原是浚仪东宫南门大街外,西边口上,冯家金银铺子的东家要给老夫人庆六十大寿,正在筹备暮食。

    “我家老夫人那日着了风寒,口中无味,一连两日不肯用饭。厨房做了许多羹汤小菜送去,均是一筷箸未动地送了回来,说是不合胃口。”

    “阿郎与大娘子急得团团转。这偶感风邪事小,可几日不用饭,病好不了不说,要是伤了胃气可怎么办?”

    “好在大娘子机敏聪慧,突然想到前些日子在小娘子这里买过一碗新式口味的馄饨,老夫人吃过很是喜欢,便差我再来买回去试试。”

    “嘿,这一试,果然成了!老夫人肯吃小娘子卖的馄饨!”

    “而且自吃了那碗馄饨之后,老夫人别的菜饭也肯用些了,这才好了起来,可把我家阿郎高兴坏了。”

    “于是今天老夫人六十的寿宴,阿郎和大娘子便差我来与小娘子商议订货之事。不知小娘子肯否将剩余的馄饨全都卖与我家?”

    着短褙百褶裙、梳着一对小蟠髻的女婢声如银铃,庄惊梦正在给客人包馄饨的手顿了顿,停在脸上的笑容里略有些惊讶。

    剩余的?全都要?

    这么大的单子砸过来,还是头一遭。

    这个小女婢她是认得的,水嫩嫩的,讲话又好听,一连着来过许多次了,次次都买皮蛋鲜肉馅儿的馄饨。

    她原本只在心里好笑:又多了一个深陷皮蛋不可自拔的受害者。现在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小故事。

    她回过神,将手上的馄饨快速包好,扫了一眼面前的木盆,又下意识回头扫一眼宣桥上的人流,笑问道:“小娘子是说,全部都要?”

    小女婢闻言也伸着脖子看了看板车上的木盆。

    朝食的热潮已过,此时人少,吃暮食和夜宵的还没来,十个木盆倒是每个都还剩余不少。小女婢眼光落在中间那盆皮蛋鲜肉馅料上,见还剩许多,露出颇为满意的神色。

    “我们大娘子说了,虽说老夫人独喜皮蛋鲜肉馅儿的,但也不能光买这一种,一下子将人家招牌食材都买去了,余下的生意让人怎么做?”

    “况且今儿个宴上人多,光买一种也是不够的,至少得每人一碗,多余的,也要分给下人们尝尝。因此若是小娘子愿意,都照着皮蛋鲜肉馅儿的价钱卖来便是。”

    “小娘子且稍等我片刻。”庄惊梦笑着,将食客的馄饨快速包了,煮熟盛好端上桌,拿干净帕子擦着手,方才站回板车旁。

    她今日本就是要提早收摊的,能一口气全都卖掉,当然很是愿意。如此一来不必等到申时,即刻便能回去了,也能早些去问铁匠铺的事。

    如此想了想,便与那小女婢道:“都照着皮蛋鲜肉馅儿的价钱卖,不妥。”

    小女婢闻言以为她想抬价,方要反驳,又听她道:“冯家老爷与冯大娘子愿意买小摊的馄饨为老夫人庆生,那便是抬举我了,只要冯老夫人今日寿宴能吃得高兴,我自是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只是我算着,剩下的馅料与馄饨皮,只够约莫五十碗,不知这个数量可够府上宴会所用?”

    小女婢听闻这个数字,倒是默了片刻,但显然也是对大抵会出现的情况有所预料的,很快便道:“小娘子是照着每碗十个算的吧?”

    庄惊梦点点头。

    “那便是了,”小女婢笑起来,“若只有五十碗,必是不够的。但小娘子也不必担心,我们大娘子说了,只要数量足够,每碗分几个,我们自行拟定就好。五十碗馄饨不够,可五百个馄饨,想必是足够了的。”

    那这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庄惊梦在心里直感叹,这位冯大娘子竟连这些都想好了,还详细交代与下人,心善且细,定是个不俗的女子。

    可惜原书中没有提到,应当是与书中的庄家并无交集,是她穿来之后做了这小贩的营生,才碰上了。

    庄惊梦笑着称赞了冯大娘子与这小婢几句,道:“如此说来,小摊便没有什么不可的了。但也不必按着皮蛋馅儿的价钱来,我这里除去皮蛋、纯肉、鱼肉、虾仁四种馅料卖价十八钱,其余的,均是十二钱一碗。”

    “今日冯老爷和冯大娘子包圆儿了我剩下这些,也省去我许多劳动。不如就全部按照十三钱一碗,算是小摊给的折扣,小娘子意下如何?”

    这样一来,照着馅料比例算,约莫是两碗便宜了三个钱。对她算不得亏,却又能在冯大娘子那儿留个好印象。

    也算是与冯大娘子那句“不能光买皮蛋馅儿的”,礼尚往来了。

    小婢女似是没想她会这么说。因为一般摊贩得了高价定是决不肯松手的,怎会主动让利?

    愣了一下,道了句:“当真?”

    “当真。”庄惊梦笑着道。

    “好,”小婢女很是爽快,“那我这便叫了人来帮小娘子拉车。但也还要劳烦小娘子走一趟,与我家厨子一同将这馄饨都包出来,才好算钱。”

    庄惊梦自是无多话。

    等客人吃完,爽利利地收了摊儿,冯家的仆人也来了,便跟着他们一同走御街穿过常兴坊,到浚仪东宫南门大街,由后门进了冯家大宅。

    冯家是京府有名的大户,传言与宫中还颇有关系,厨子自然也是多到可以组出一支蹴鞠队来。

    除却厨子,还有许多的帮厨、仆从。小婢女给庄惊梦指派了些,一干人等便跟着她学包馄饨。

    好在这活计也简单。

    冯家主人要吃的主要是那个味道。这馅料汤底都是配好的,庄惊梦便只需教与他们包成自己平时卖的样式。譬如皮蛋馅儿的一定是金鱼形,虾仁馅儿的是元宝形,鱼肉馅儿的是猫耳形,等等。

    以及每张馄饨皮大约配多少馅料,以免包出来差别过大,看着难看,价钱也不好算。

    至于各人的手法水平高低,包成个甚么模样,金鱼是大尾巴还是小尾巴,等到一锅炖出来,倒也没那么讲究了。

    十个盆的馅料,众志成城,只包了半个多时辰。

    最后一个馄饨是一个新来不久的小帮厨包的,一干厨子考评一般围着他看,仿佛随时都准备上去指点一番。好在小帮厨巧手,终是断了他们发表意见的念想。

    弄得一众厨子悻悻散去,还有点意犹未尽。

    庄惊梦暗自好笑,这些人就好似她前世追完一部剧或一本小说时,心里空落落那模样。真想安慰他们以后哪天想包馄饨了,只管到桥头找她,保证让他们包个够。

    最后全部馄饨一共数出五百五十四个,比庄惊梦估计的还多出来五碗又余。

    本想抹了零头的,奈何小女婢说冯大娘子不让,要按着五十六碗的价钱与她结,她也就不多坚持,按着收了。

    共得了七百二十八个钱。

    加上朝食卖得的五百四十个钱,去掉买菜肉的成本、入市的税钱和买五珍甜羹的六文钱,竟也净赚了八百一十七个大钱。

    还能提前收摊儿回家!

    庄惊梦那个美滋滋、笑呵呵地去与冯家小女婢道别,请她转告冯老爷和冯大娘子谢意,又祝了冯老夫人六十大寿吉祥。

    小女婢也是个极为懂礼数的,看她忙活了这许久,自己也饿了,便邀她先一同小吃些东西再走。

    热情的冯家老厨手脚利索,又有今日的备菜,很快便端上来一份冒着油花的葱炙猪大肠。

    在这朝代,虽说物产丰裕,百姓生活也富足,但贫富差距和社会制度摆在那儿,羊腿猪排、山珍海鲜,还不是随便哪个下人就能吃得起的。

    即便在冯家这样的大宅里也不行。

    所以这些给家主们做剩下的下水,肚子腰子、大肠小肠,就成了后厨小仆们满足口腹之欲的福利。

    洗净的大肠以葱姜焯水去味,加香料卤制二到三小时,中间穿入一整根粗长的大葱,只取葱白,使之成平整的条状,在切作小段,上锅炙烤。

    待油脂被火候逼出,加作料,撒芝麻点缀,最后再将掺了作料的锅底油一并浇上,发出滋啦那一响,就成了。

    大肠肥润,香葱爽辣,配合香料辛甘,实在是令人上头。

    庄惊梦与小女婢一同边吃边聊,后又邀了老厨来一同品味,三人因食而聚,很是快畅。

    到临走前,庄惊梦与小女婢已经颇为熟识了,相互交换了姓名,得知小女婢名叫忆南,阿娘是冯大娘子的陪嫁,伺候冯大娘子一家多年的老侍女。如今忆南也算是冯大娘子的贴身婢女了。

    -

    冯家的仆从送庄惊梦回桥,到了桥下作别,庄惊梦便准备上桥与周家两口子,还有邻摊的小娘子打个招呼便回家。

    却是刚上了桥,还没走到自家摊位那儿,就见卖汤羹饮子的小娘子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生意也不做了,愣怔怔出神。

    庄惊梦赶忙上去问是怎么了,许素娘见状指了指地上,示意她看。一看,竟满地的水,小娘子那炉头、桌凳、食案、装饮子和汤羹的几个大木桶,全都一并遭了水灾,自己身上也湿了不少。

    “这是怎么了?哪来的水?”庄惊梦歇了车,轻轻碰碰小娘子,将顺手从车上拿下的一条干净纱帕递给她,让她擦擦自己衣裳。

    小娘子年纪与庄惊梦年纪相仿,姓洪名妤,庄惊梦与许素娘都管她叫妤姐儿。

    妤姐儿大眼睛泪汪汪的,也不接帕子,叹了口气,张嘴嗫嚅了一下,却像是一开口便忍不住委屈了,话没说出来,却掉了一颗泪珠。

    庄惊梦忙拿帕子给她擦,也不敢再问。

    一直等到看她不哭了,又愣怔怔的,才悄默声站起来,挪去旁边摊子问许素娘。

    “嗨呀,说来倒霉,怪可怜的,”许素娘压着声音,“刚才桥下抓人呢,打起来了。”

    “抓人?”庄惊梦惊讶,“打着妤姐儿啦?”

    “不是,”许素娘摇摇头,“好像是别处沿河过来贩鱼的,一路上逃了许多税钱,最后触怒了军爷来抓他。你与那大户家的小婢女走后不久,就在咱这桥底下打起来了,许多人都赶来看,可不得了。那贩鱼的……”

    “那跟妤姐儿有甚么关系?”庄惊梦连忙道。

    她晓得许素娘那个八卦性子,要是由着讲起来,只怕一个时辰都不够。

    许素娘果然顺着转了个弯,道:“桥下打起来,可不就水花四溅?妤姐儿那位置又正好在船顶上,那贩鱼的见要被抓了,往水里一跳,军爷抓他不着,就打沉了他的船。”

    结果船翻水溅,像泼天大雨哗啦一下,恰就浇在了妤姐儿的摊头。

    庄惊梦听得心惊,这时再看去,才发现自己摊位其实也受了些灾,但幸而她正好收走了,才躲过一劫。若是没碰上冯府的大单,恐怕此时也做不成生意了。

    许素娘继续喋喋着妤姐儿的遭遇,顺带穿插着讲那鱼贩与军爷大战一百八十回合。

    庄惊梦极其敷衍地挑着听,听到最后,总算是听着一个重点。

    妤姐儿之所以如此伤心委屈,并不光是今日遭了水灾,生意做不成了。那几小桶汤羹和饮子一个上午卖出去许多,已不剩多少,本钱赚回来绰绰有余,大不了提前收摊回去,明日再战就是了。

    妤姐儿难过的,是她那板车上堆着的两袋子食材。

    这庄惊梦倒是知道的。晌午人少时,妤姐儿托她和许素娘帮忙看着摊子,特意跑了一趟下桥往西走的粮米糖店买的,说是给明后几日备的货。

    一袋黑芝麻,一袋红糖。都不便宜。

    “两袋子也都被水泡啦?”庄惊梦问道。

    许素娘点点头,又忽而摇摇头,道:“泡了,那袋子黑芝麻全泡了,可惜。但是那红糖我看了,外边一层沾了水,里面倒还是干的。”

    又道:“妤姐儿说,芝麻红糖都是要用个把月的量,尤其是芝麻,她用不完。其实要我看,如若现下就能用了的话,到没什么大碍,但若是要放个把月,可不就生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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