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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篇 完

    韩贤之抱着孩子走到了李府前,空气中还隐隐能闻到焦土的味道。他不自觉的后退几步环视了一下这个地方,青砖泥瓦依旧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处空余黄鹤楼。

    人这东西最是奇怪,活着的时候好好坏坏做了许多的事,等到死了,那些坏就会被慢慢淡化,只留下好。于亡者而言死亡唯一的好处就是淡化了生者心中他们的缺点,但亡者真的在乎吗?死去的人将被定格,而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前行,所以某种意义上这是活人对自己的救赎。

    韩贤之没站多大一会儿里面便有人出来迎了,他是幸存下的老人自然认识韩贤之。府邸内其实只是修缮个大概,恢复原来的样子是不可能的,墙上黑漆漆的土块像是疮疤,恐怕几十年都难以消掉。李怜出来迎接韩贤之,还是从前那般恭顺的样子但看起来意气风发。

    不过他余光扫到韩贤之怀中的孩子时却不受控的停留了片刻。韩贤之捕捉到了李怜的异样也没什么反应,径直的就进了屋子,从前李怜的恭顺让人觉得这孩子是个良善的,但如今却只能看出虚伪。

    李怜也识趣,不多说话。他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南墙种的月季发现那块只有一堆枯草,真是的他怎么忘了呢,花早就烧没了。

    韩贤之进去后也没落座,将怀里孩子的小脸儿露出来道:“咱们到家家啦,乖孩子,这是你小叔叔。”

    李怜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掩饰般扯出个笑来道::“韩伯父是在说笑吗?”

    韩贤之逗的小孩咯咯直乐,李怜看着他怀里的那个孩子越来越眼熟最后反应过来道:“这是……大哥的孩子?”,韩贤之抱着孩子朝李怜走进几步道:“是啊,柏舟拼死从火场里抢出来的。”他将孩子送到李怜的怀里后看着李怜道:“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李怜抱着那个孩子身上的血液仿佛在倒流,良久他才缓缓启唇:“这孩子还真是吉人天相啊。当初大哥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才备受父亲器重,现如今这孩子大难不死,我李家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啊。”

    韩贤之脸上似笑非笑,他还没老糊涂,很多事情看起来是一团糟但其实只要捏住了头尾就会明白真正的受益人是谁。他摸了摸孩子的脸颊道:“是吗,我不这么觉得。李家现如今不是被你经营的很好吗,就算论起辈分来也轮不到这孩子,而且他还小,能会什么?”韩贤之将手放在李怜的肩膀上拍了拍:“璞玉未琢,你教什么东西他就会是什么样子。”

    李怜的笑容愈发真实,他将四周下人打发下去后道:“韩伯父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礼周不太明白。”

    韩贤之见他有意便也不再兜圈子:“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场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但我毕竟是个外人不姓李所以对于你们家的很多事都不便参与,可是老天让我们家救了这个孩子,所以我此番前来将他送回你家来,全了我与你父亲的一番情谊,至于其他,你好自为之。”

    李怜的眼神变得冰冷仿佛由内而外换了一个人般,他看着这个孩子慢悠悠的开口道:“你真的信我?”

    韩贤之语重心长道:“我不是信你,是在唤醒你的良知,说起来这个孩子算是你的下一代。两代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你和他了。而且你不是也最清楚么,这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小东西根本不足为惧。所以,给自己一个机会吧,全当留个以后能跟你说体己话的亲戚,让你不至于孤身一人。”说罢韩贤之便转身离开,只留下李怜一人全然让他自己去做决定。

    李怜看着怀里这个小东西,他一点也不喜欢他,而且他长的真的很像李季。那个孩子在韩贤之离开后便躁动起来,李怜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那个孩子,任其哭闹无动于衷。幼儿的哭声是最让人抓狂的,李怜看着这个哭泣的孩子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他其实还有一个妹妹,叫引儿。但她就像犯下了什么罪孽一般总是生病,而且也没人愿意给她治病,即便李怜再怎么哀求大家也就只是哄着他敷衍他,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他的妹妹,他们都在盼着那个小女孩儿去死。他们的娘亲是这个李府的三姨太,但生下女儿后身子便开始衰颓,然而最让她痛苦的还是刘氏给她这个女儿取的这个名字——引儿,其意不言而喻。刘氏最懂如何捅人心窝子,知道她恶心这个所以故意而为之,甚至还不止一次的自夸,“哎呦,我这个名字取得可真好,你说你叫盼儿,我给你这小闺女也取个引儿,这名字一听就是母女俩,是不是啊!”

    刘氏恶毒的嘴脸像烙铁一样印在李怜的记忆里,因为他清楚那是刺向他母亲的刀。

    最终,在妹妹病逝后的不几天,他的母亲也跟着走了。偌大的府邸最后只孤零零的留下他一个人,唯一一个外人,一个最像下人的少爷。

    李怜年幼时就明白了,他与李家唯一的联系只有这个姓。这个家里从来都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律良,一个是李季。但李季这个位置又可笑的很,他是李季却从来不能做李季,只能做李家嫡子。至于剩下的,没人在意是死是活。

    他和李演不一样,李演不成熟,从来都不成熟。从小时候他对李律良抱有希望开始一直到长大以后发疯,所有的行为都是在确定自己的存在,他好像总是很需要什么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李演拼命的和李季斗,熟不知无论他输赢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就好像他的一生注定是场悲剧一样。

    李怜不同,他几乎是这个家的下人,所以他很早就养成了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一切的习惯。他根深蒂固的认为这个家是清朝余孽,所以从一开始李怜就打算要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为他的娘亲和妹妹报仇。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凶手,对娘亲的伤害,对妹妹的漠视,所以他恨的合情合理。

    可李律良这个老狐狸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他做事滴水不漏,李怜拼命学习会计看帐,在得到李律良认可后摸到账本的第一秒就开始仔细的检查,但他一笔假账都没查出。这种感觉好像闷声被人打了好几个嘴巴,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找其他机会。直到他偶然撞见了袁雍文,袁家子不和人尽皆知,而李律良是替袁猗嗟办事的,这个袁雍文是个凡事都喜欢高调又没什么城府的人,抢生意这件事他一定喜欢。

    于是李怜和身边的下人刻意坐在袁雍文身边装作醉酒的商人谈论起李律良和袁猗嗟的关系,又说了李季接手药草一事。果不其然,袁雍文竖起耳朵听,李怜甚至提了李演有能耐却屈居李季之下,就差把李家的底掏干净了。他的愿望很简单,他希望李家死光,所以什么都不在乎。

    袁雍文也确实是个行动派,轻而易举的抢过了袁猗嗟的生意又暗中联系了李季和李演,若只联络李季一人他自然不敢答应,但加上李演就不一样了,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做。李怜有时候看李季和李演斗觉得好笑,他们俩明明合到一起就是个最完美的人,偏偏出生就被拆开了,还水火不容。彼此嫉妒憎恨,这都多亏李律良啊,否则他得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李怜勤勤恳恳的扮演着一个边缘人,看着事态一件件变大,他还特地挑了几匹疯马给运送草药的奸商。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仿佛老天都在帮他,李演的疯魔在他的意料之内,毕竟出生就在压抑的人不可能健康的活一辈子。李家顿时从一个大商户成了风中残烛,在李律良和他两个儿子争吵的夜晚,李怜独自走进了李府的最深处。他停在那个装满鸟的屋子前打开门走了进去,里面的人是个聋了的疯婆子,但就是这个疯婆子是李怜在李府唯一牵挂的人。她是被买来生孩子的,李律良那一辈除了李律良外还有个庶出弟弟叫李法峥,而这个女人就是他们两兄弟买回来的,这个家里最不像人的人,和李怜一样。她的耳朵是被李律良打坏的,据说李法峥消失之后就疯了,然后被关在这里养鸟。

    上一辈的事李怜懒得打听,毕竟李家每一代都脏的很,所幸这个可怜的女人并没有生下任何孩子。但是在李怜小时候,有一次贪玩来了这附近掉进池塘时就是被这个女人所救,现如今李怜来还她的恩情,放她走。

    李律良总是习惯性的霸占一切,这个女人也被认为是李律良的财产,所以即便她已经疯了他也不允许她走。李怜打开那扇门,里面的人受惊的看向李怜,她老了很多,不如小时候漂亮了。

    “小时候你救了我,现在换我来救你,你走吧,一直往东走,我给你开了门。”他说完这些话就转头走了。

    良久,那女人似乎想起了他是谁,但比起那个,梦寐以求的自由在向她招手。仿佛上了锈的骨头一下子充满生机,她照着李怜说的一直往东跑去,那个孩子没骗她,那里有一扇开着的门。双腿越过门槛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变年轻了,也是在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她叫卫菱,是湖北人,今年五十八岁了。对于陌生的世界她没有一丝恐惧,她觉得哪里都好,什么都好,即便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她十六岁被卖到李家,死了四十二年,如今又重新活过来了,今天甚至可以算是她的生日,不!就把今天当做生日!

    她记得上海有一个很漂亮的桥,桥下有一条小河,她想再去看一眼。蒙尘的记忆被擦拭,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冻雨,道路开始变滑。卫菱跑了好久终于看到了那坐日思夜想的小桥,它变了很多,也变老了。但在月光下卫菱看着它有种见到老朋友的感觉,腿不受控制的往那个方向跑去,每跑一步她就觉得自己年轻了一岁,终于她再次踏上了这座桥,石头铺成的路还是那么滑。五十八岁的身躯根本来不及反应,脚下一滑,她笨重的身躯不受控制的朝一个方向倒去,在倒下前一刻她奋力的扭过头看向月光,如老友相会般四周没有一个人,真美啊,四十二年没变过的美。

    “噗通!”小河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卫菱的眼睛始终看着那道皎洁的月光连河水也不觉得冰冷,她的四肢渐渐失去知觉,最后她面带笑容的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十六岁后最开心的一天。

    李怜依旧作为旁观者看着李演发疯,他毫不在乎李演会做什么,他对这个地方毫无留恋。起初李怜以为李演会掏枪杀了所有人,没想到他做的更绝。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和里面疯狂嘶吼的李演,李怜一瞬间甚至有点佩服他。

    李演点着房子之后自己身上也燃着大火,他跑向李律良死死的抱住他,发誓要和他一起死。李演多聪明啊,他把所有人聚到一起又从门口开始点火,谁都跑不了,除了下人和李怜。

    李府下人在屋外拼命救火,李怜望着屋内的人影突然有了新点子,他不要和这些人一起死,他要死的不一样,于是转身往水池走去。

    身后的李演在大火和声声哀嚎中嘶吼着:“李律良!你不是想知道袁雍文是谁招来的吗!我他娘的今天告诉你,是他来找的老子!这个家,这里的人,注定都不得好死!你,要跟我一起下地狱!!”

    婴儿尖锐的啼哭迫使李怜停止了回忆,他本来没想活着但老天似乎不想让他死。至于这个孩子,他似乎还没取大名,李律良给的取的字似乎是“期高”,真浅显。

    李怜对着怀里一直哭的小孩儿道:“喂,臭小子,你不喜欢期高这个字吧,不喜欢就继续哭。”那孩子一开始就在哭,现在也自然不会停。李怜像计谋得逞似的笑了下道:“我给你重取一个,反正族谱烧了得从我这页开始写。”他四下看了看最后看抬头看向天道:“大名李延慈,字善,怎么样?喜欢就呼吸,不喜欢就死掉。”

    那个小孩就像懂事一样慢慢的不哭了,也兴许是哭累了要睡了。李怜看着这个小东西嘴角不自觉笑了出来,他从前一直就没拿自己当过活人,可自从李家死光了以后他竟然慢慢的体会到了活着的乐趣,既然如此他凭什么不能放过自己。

    他偏要好好活着,而这个小东西,他要把他教的品行端,明事理,否则就杀掉。

    李怜抱着李延慈道:“走,叔叔带你写族谱去。”

    清风卷过带走一地的焦土,这个地方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大火洗净罪孽,余下的人终将开启新的篇章。谁说死亡带来的都是疤痕和伤痛,会有好事和新生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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