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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篇十七

    “小少爷,小少爷……您终于醒了啊!”奶娘掩面哭泣,苍老如树皮的手哆嗦的捂着嘴,她是真拿孔棠棣当自己的孩子。

    奶娘的称呼没变,明明过去十几年了。孔棠棣一瞬间觉得梦还没醒于是牟足了劲想将秤砣般的头颅抬起看看自己,那是具很大的躯体,一副失去了灵性和活力的模样。他的脖颈登时就没有力气了,头颅砸在了枕头上,孔棠棣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奶娘见状擦了擦眼泪就去扶他起来,孔棠棣调动身体的每一块骨头想要控制自己不让奶娘太费力气。

    经过一番挣扎他似乎能够感知到自己的上半身了,孔棠棣看着奶娘脸上的泪珠实在于心不忍,他的手还在抖但还是倔强的抬起来擦掉了奶娘脸上的眼泪。他回忆起小时候奶娘脸的触感,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老人的脸上几乎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摸上去像宣纸一般毫无延展性,又黯淡又崎岖,还有数不清的黄斑。奶娘在他记忆力很漂亮的,时间到底对这位善良的女人做了什么。

    奶娘姓刁,她没有名字。孔棠棣小时候一直以为奶娘的姓的是雕刻的雕,他觉得这个字又好听又好看,因为雕这个字有工匠的味道,组出来的词都是雕花,雕琢这样的。

    刁奶娘哆嗦着嘴唇喘了口气道:“小少爷,你怎么病的这么重呀,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啊?”

    孔棠棣对奶娘安慰的拍了拍奶娘的手笑道:“这天有不测风云,我偶尔病一病也是正常的,否则就壮的跟牛似的了,那多不好看。”他像孩子般逗着奶娘。

    刁奶娘心疼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嗔怪道:“你别糊弄我,真以为我老糊涂了不成吗?你说实话,是不是跟那个天天来看你的姑娘有关。”

    孔棠棣心一颤问到:“她真的天天来看我?”说罢他似是又想到什么般补充道:“我躺多久了。”

    刁奶妈见他这幅样子心里也有数了,她如实相告道:“是啊,两个多月以来日日不落,”她指了指病床旁边的那把椅子,“就在哪,一座一天都不动地方。”

    孔棠棣望着那把椅子心里不是滋味儿,他不敢见韩柏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道谢还是道歉,总之他根本没准备好,万一韩柏舟问起他当初为什么冲进火场要怎么回答?闭上眼睛装没看见这个问题么?

    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大概是孔棠棣最窝囊的一回,他突然向奶娘提起:“奶娘,我想出院。”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般,他又做出了一个不成熟的决定。

    逃跑是人类的原始反射,在遇到危险时逃跑这并不可耻。他只是不想在没准备好的时候把一切搞砸,他最懦弱了,承受不了那样不负责任的结果,所以要等一等。孔棠棣撑着上半身坐在床上看着奶娘来来回回的收拾东西,他方才其实想去帮忙了,但脚刚一落地整个人就不受控的跪下了,于是脑袋挨了一巴掌后就乖乖坐在哪儿不动了。

    奶娘刚开始听到他要出去时是死活都不同意的,但架不住孔棠棣几近撒泼耍赖不讲道理的恳求,实在拗不过就只能顺着他了。孔棠棣自己把着床边想试着挪动挪动腿方便一会儿走路,他看着那张椅子暗暗下决心,就把那张椅子当成目标,只要自己能主动走到那里就算成功。

    奶娘出去了,但凡奶娘在屋里都不可能让他这么作自己,那样短的一条路孔棠棣竟然摔了四次还没到,甚至摔到最后给自己都逗笑了。他的上半身醒的还算早,但这两条腿无论如何都不受使唤活像灌了铅,毕竟躺了两个月,那两条腿可能是以为自己死了。仔细数一数不过十步的距离,他连摔带滚的也走了有三分之一,反正路这东西,怎么都能走出来。只不过他不爱骗自己罢了,否则就直接爬到那里坐下,权当自己是走过来的。

    孔棠棣是个不折不扣的缔造者,他喜欢从无到有的过程,同时他也是一个革新者,喜欢将原有的东西推翻再重建,就像横渠商会一样。这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了他的道路,对一个从小习惯了压迫的孩子来说过度的放纵反而会坏事,所以即便外界的压力消失了他也还是会给自己设置压力。

    悲哀,但有用。

    只有让他的齿轮一直转动,一直有用,才不会坏掉。

    所以他最后还是成功了,一次次的摔倒又执着的爬起来非要用走的方式。坐到那把椅子上时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满足感,反而是一种惆怅袭来。孔棠棣发现坐在这里是离病床最远的位置但同时这个角度可以更为完整的观察床上人的一举一动,所以昏迷时的自己哪怕只是颤抖了一下睫毛坐在这个位置的人都能注意到。

    坐在最远的位置进行最细致的观察。

    人的行为很多时候都是假的,简单的一个动作或许都有表演的成分在里面,所以想要真正的了解一个人就要对他做减法。去伪存真,就像剥鸡蛋一样,一点一点扣掉碎壳儿还要小心不要戳破里面的那层薄膜。剩下来的那些无论是好是坏都是真的,不过小孩子总爱挣个好坏,熟不知“真”比好坏重要。孔棠棣坐在那把椅子上思索着,忽然感觉有点冷,他胡乱摸索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同时也开心的笑了出来。

    身子知冷暖了,这说明他是真好了。

    窗外的阳光照在孔棠棣身上,他尽情的接受着冬日阳光的沐浴,此时距离年关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醒来的刚刚好,还能准备准备过年。奶娘回来后看到椅子上不听话的孔棠棣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少爷其实好像变了,至少他会任性了。

    刁奶娘收拾好东西后试探着问了问孔棠棣道:“真的不等一等那个姑娘了吗,她见到你醒了铁定会开心的。这么多日我也看出来了,她是真关心你的,要不再等等呢?”

    孔棠棣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古树新装,金日熠熠。现在不是相见最好的时机,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相信韩柏舟也一样,他们都需要点时间想明白,否则只有相顾无言。

    他长叹一口气道:“就先不见了吧,要慢慢来,慢慢来……”

    刁奶妈心里替那个玉兰花似的姑娘遗憾,她不清楚孔棠棣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人心都是肉长的,那姑娘品行端正又心思细腻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可惜上天的好生之德不知去哪儿了却让她是个聋子。

    他们坐着黄包车离开了,孔棠棣临走还非要带上那把椅子。韩柏舟再来时只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言语不如人意深,岁聿云暮,阳和启蛰,吾身康健,万勿挂心。明年重见,愿春色如人面,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韩柏舟捏着那张信纸心中了然,她与孔棠棣在沉默这件事上总有种奇怪的默契,该说的信上都说尽了,她也不必再刻意的见那一面了。她收好信又缓缓地走到了那间病房前,人走了有一会儿了,她看了看发现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也没有落下的。

    她倒也真不是个喜欢强求的人,说来也好笑,活了小半辈子了几乎一点风雨都没经历过,甚至可以说从生下来就什么都得到了,若非有残疾她或许会比现在还要无欲无求。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孔棠棣这个人真的很怪,韩柏舟心中其实是有些自傲的,她自恃聪慧所以很多事情只要花点心思就能成就。也正因为聪慧所以她心中猜测孔棠棣醒来后会第一个找自己,因而总带着一点点期待和骄傲几乎日日不落的等他醒来,但这次韩柏舟猜错了。孔棠棣走的像一阵风,走的她心里空落落的,像被割过的草地。

    就好像其实他没那么在意她。

    这世上最缺乏胆大的人,袁猗嗟是个将自己包装成大人的胆小鬼,孔棠棣是一个装作无胆之人的人胆小鬼,而韩柏舟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她的筹码太少了,一点都不敢去赌,摸着良心说如今的她若是没有了父亲几乎一无所有,所以才会拼命的经商想要取得成绩,这是她获得安全感的唯一途径了。

    韩柏舟回到家中将那封信放好,说句实话她喜欢孔棠棣的字,洒脱自由无拘无束,尤其是牌匾上的“暗香”二字,当初一眼她就忘不掉了。那两个字有王羲之的味道,虽然如今他的字不如那时肆意但一撇一捺里还是藏不住那股傲气。韩柏舟最爱行书,喜欢大开大合的写,韩贤之说过她的字看似娟秀实则如剑锋一般,气宇轩昂。

    这就跟她的人一样,杀不死、打不败、烧不尽、再重来。

    开门的下人见到孔棠棣顿时又惊又喜:“少爷啊!您可回来了!”孔棠棣见他脸上的伤便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道:“辛苦你们了。”

    他回到屋子后发现自己的房间如同被洗劫了一般,满地的碎纸,东倒西歪的家具,抽屉没有一个阖上的。

    刁奶妈气的捶胸顿足:“这到底还有没有王法!那帮杀千刀的和土匪山贼还有什么区别啊!”

    孔棠棣无奈的笑了一下安慰奶娘道:“没事,待会儿你数数,铁定不带丢东西的。”

    刁奶娘有点诧异:“这……这怎么可能呢?都翻成这样了,这……”

    孔棠棣道:“就是因为什么都找到才翻成这样的,他们真正要找的东西到死都不可能找到。”

    孔奶娘半信半疑,孔棠棣放开刁奶娘扶他的手晃晃悠悠的往里屋走。

    不得不说那帮人的确愚蠢又恶毒,这个屋里恐怕有几窝耗子都被他们摸清了,但最里面那间屋子里躺着的人是死是活他们都不敢看一眼。最好的计谋永远是攻心,他很小的时候为了自保几乎研读了所有兵书,而这一条是孔棠棣提炼出的上上策。

    人都有害怕的东西,一辈子敬而远之。就像从不信鬼神的人和从不追求爱情的人,极端的否定其实是来源于恐惧,到头来是因为害怕。

    韩柏舟到家后发现小老头儿在给那个被她救出来的孩子穿衣服,那孩子一直被养在韩家,几个月里韩贤之真是没少给他做衣服。

    老一辈的人大多都喜欢小孩儿,韩贤之也不例外,那个孩子基本都是他在带,韩柏舟并不会和小孩相处,所以也就只能敬而远之。韩柏舟站在远处看着那一老一小,韩贤之眼尖发现了她便将她叫过来道:“如今李家的气血也算是缓和了一些了,这孩子也得回家了。”小孩大多都很敏感,韩贤之话刚出口原本还安安静静的孩子突然躁动起来。

    韩贤之连忙将孩子悠起来边做鬼脸边轻声慢语的哄道:“哦哦哦,我们宝贝儿马上就呀回家家喽!回家家,家家有小叔叔,咱们去找小叔叔要糖吃喽!”小孩子并不安分,也没那么容易被哄好,他似乎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但其实也差不多。

    韩贤之:“李家与咱家,就像曹孟德之于陈公台。你阴差阳错救了这个孩子,也算是缘分,算是替我……雪中送炭了。”

    韩柏舟没说什么,静静的看着那个孩子。她不禁开始感叹生命的力量,这孩子在大火里那么久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偏偏她凑巧进的那间屋子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孩子。或许真是命不该绝吧,上天大抵给他安排了重要的任务所以才不允许那场大火将其带走。

    韩贤之抱起孩子道:“好了,我出去一趟,你待会儿还要去给看孔会长吧。”

    韩贤之一下问到了点上,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还是如实相告:‘他醒了,回去了。’

    韩贤之:“哎呦!那是好事儿啊!得空了我得去好好探望一番。”他说着眼睛也瞄着韩柏舟的表情,结果发现她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做大人的对懂事的孩子不需要事实说尽,话这东西点到为止即可,况且他自己教出来的女儿心里有底,恐怕这两人还在周旋呢。

    韩柏舟点点头,想着是不是还要随父亲一起去探望,但想法一出就被打消了。她不是个有什么都非要不可的人,也……不必去见不愿见她的人,聚散如风,世上的事自有它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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