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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篇十六

    偌大的宅院在一夜之间落寞,细数它过去百年的历史,任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消逝这件事太快了,任何事物都可能在转瞬间经历浩劫,然后成为历史。那场大火之中幸存者寥寥无几,李律良、李季、李演、王氏……或许该细数活下来的人——李怜和一个孩子。

    据说发现李怜时他正泡在后院的花池中已经失去了意识,至于那个孩子,就是被被韩柏舟抱出火场的那个。上海李府在昨天付之一炬,里面的人也只剩这一大一小了。据说李怜在医院醒来以后没有特别激动,只是偶尔有人会在夜里看到他在墙角偷偷哭泣,不过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那天警察本来是拿了搜查令要来搜李家走私的罪证的,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李家什么也不剩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家的确洗清嫌疑了,因为没有证据。也正因此李怜在修养好身体以后才能够挺直腰板去跟别人做生意,从前李家二兄弟的光环太大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个老三,时至今日大家才晓得李家的这位新主人其实一点也不输于他的父兄。

    孔棠棣被袁猗嗟送去医院后整整躺了两个多月,期间韩柏舟常常过去探望。那个孩子经过救治后便被带到了韩府照顾,韩贤之抱着那个孩子一眼就认出是李季的儿子,那日在满月宴上他没少看这个小孩儿。袁猗嗟找了最好的医生来为孔棠棣医治,而他则再三确认韩柏舟无恙后便收到了命令不得不离开上海,韩柏舟并没有问他去哪儿要做什么,只是问了他什么时候回来,袁猗嗟也于心不忍,最终向她保证一定回来过年后才离开。

    孔棠棣躺的这两个多月里商会快要吵疯了,平日里有孔棠棣这头虎镇着所以一个个都装的老老实实,现如今孔棠棣一倒有些蛇虫鼠蚁便开始躁动起来。韩柏舟看见这幅状况心里感激孔棠棣又觉得对不起他,之后再三拜托父亲帮忙稳住商会。韩贤之了解后便直接联合了二十一位老板与商会内部的力量形成制约,这样等孔棠棣醒来后情况至少不会太复杂。

    韩柏舟几乎每天都会过去看一看孔棠棣有没有醒过来,医生跟她说孔棠棣是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身体不堪重负才倒了,理论上来说一个月多怎么也醒了但现在已经两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里韩柏舟脑子里总是一遍遍的过那天的场景,最后发现哪怕这样日日夜夜的想,细节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到最后她印象最深刻的就只有孔棠棣那双含泪的眼睛以及最后袁猗嗟背着孔棠棣奔跑的背影。其实在孔棠棣第一个月还没醒来时她就想好了,他若是真的一辈子都好不了她就将孔棠棣接到自己家里照顾一辈子。或许是恻隐之心吧,这段时间以来孔家人一个都没有出现过,韩柏舟看着孔棠棣那张安静的脸想清楚了许多事。

    他是真的很可怜。

    孔棠棣不是出尘绝世而是生来孤独,他并非没有兄弟姐妹但他的兄弟姐妹此刻都挤在商会里搅弄风云,根本没人在意他更有甚者盼着他早死。孔棠棣也并非没有假面,他的确太孤独了,以至于身边没人告诉过他真正的自我是什么,之所以永远都是一副温润儒雅的样子是因为这源于周围人对他的期待,他迎合着所有人却从没有在意过自己。

    一个没有自我的人甚至无法称之为一个完整的人,而孔棠棣的自我就像青竹一样,那是异常艰难的生长和看不见的压迫,好在如今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的睫毛很长皮肤也白,但更多是一种病态的白,并不健康。韩柏舟不在时有孔棠棣的乳娘照顾他,但乳娘毕竟年事已高,据说那位乳娘是孔棠棣母亲的旧识,孔母去世后没两年也就离开了。韩柏舟在看到这位乳娘来照顾他时甚至替孔棠棣感到悲哀,他这样的人怎么敢生病啊?孤零零的躺在这里无人关心在意,甚至还有数不清的人希望他去死,他站着的时候身后空无一物只有他自己,现在他倒了又有无数的人迫不及待的踩着他要往上爬。

    在这段时间里韩柏舟买下了那几块心怡的地,但她并没有急着动工,她想等等孔棠棣想听听他的意见。

    其实她再清楚不过,这是一种痴念或者说是愚迷,总觉着只要放些重要的事情压在那个最负责任的人肩上他就会重新站起来将所有事情处理好再睡。但韩柏舟可机灵,她一旦发现孔棠棣醒了可绝不会再让他睡了。

    所以这个事事躬行的人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韩柏舟坐在椅子上就那么一直看着孔棠棣,一直看着。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字符构成的瀑布,是无法定义的关系也是经历了生死的交情,可还是连面对着面呼吸都透露着尴尬。那道瀑布最终只会冲向韩柏舟,流言将如刀雨般劈头盖脸的砸下,不过她听不到。

    孔棠棣觉得身体异常轻盈,他做了好长的梦,梦里他终于见到了母亲。母亲容颜依旧,只不过不再穿肥肥大大的旗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轻盈的衣服。她的面前有一台很大很大的纺织机,母亲就那样开开心心的织着像云朵一样的纱布,陶醉其中,连他的呼喊都听不见。

    孔棠棣站在远处痴痴的看着,许久才发觉面前有一堵看不见摸不到的墙,他想要靠近却又不得门路焦急的快要哭出来。

    他一个人忙活了半天最后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无计可施的大喊道:“娘!娘!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吗!何儿,我是何儿啊!”可他的母亲并没有反应,只是茫然的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孔棠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长大了模样也变了,娘会不会是认不出他了?

    孔棠棣茫然的摸着头顶按了按,纹丝不动。为什么人可以长大却不能缩小呢?

    就在孔棠棣绝望之际母亲织出的纱布朝他飞过来了,如云朵般的纱布竟然还会有重量,他有些惊讶。那纱布轻轻缠到他的身上后他突然就变小了,变成了七八岁的孩子,这下不等孔棠棣呼喊他的母亲竟然抬起头离开了织布机朝他走了过来,那温柔熟悉的嗓音终于再次响起。

    “何儿,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快到娘这儿来!”

    山无数,乱红如雨,孔棠棣扑向母亲的怀抱,那股熟悉的香气让他忆起许多,幼时庭院中有颗梨花树,他甚至给梨花树取了名字叫“袅袅”,“袅袅”遇风时花瓣会如炊烟般飘向远方,而他则坐在娘亲的怀里荡着秋千听娘亲讲述花瓣都飘去了哪里。那时作为孩童的孔棠棣并不知娘亲会离开自己,他认为生活是一成不变的,世上的一切都是永恒的,就像“袅袅”一直都在,就像太阳一直都在。

    天真是最为可贵的,多数人都会在心中批判这两个字,那是因为他们都失去了。世事短如春梦,如果那时作为孩童的孔棠棣能够预料到自己的失去他会如何呢,答案是无计可施,就像是跌进漩涡一般,只不过会比如今痛苦千万倍后再清醒着沉沦。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那匹夫呢?匹夫生来就有罪,被扣上各种各样的罪,而孔棠棣彼时连匹夫都不如,他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孩子。

    娘亲温和的言语如歌声一般,她教孔棠棣纺织,织出云朵一般的布。一只蟋蟀跳到了梭子上吱吱的叫着跟周围的安静格格不入,孔棠棣起先还不在意它,后来渐渐烦了,那声音实在太大了像一根长针仿佛要刺穿他的耳膜再穿透大脑到达另一只,令他控制不住的焦虑,全身发抖。他转动幼小的脑袋偏头看了看娘亲,她还是那么温柔安静像睡着了一样,但孔棠棣实在受不了了于是轻轻跳出母亲的怀里捉起了蟋蟀。

    蟋蟀哪是那么好捉的,看到你快来了它就跳的远远的,等你走的远了它再回到原地。油黑的外壳滑滑的,刚要摸到就又溜走了,像是在特意逗孔棠棣似的。孩子的好胜心就是那么简单,于是他满地的跑非要捉住这只不懂事的蟋蟀,经过一番“苦战”后他终于成功了,那只蟋蟀被他困在了两只掌心中。可孔棠棣刚想拿给娘亲看时却发现自己跑的太远了,跑到了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他迷路了。手掌里的蟋蟀也不飞了,孔棠棣猛然间闻到了一股烧焦味儿,再一低头发现手掌心在冒烟,他急忙松开双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只不过掌心的蟋蟀趁此机会逃走了。

    再回头去捉已经来不及了,他醒了。

    长时间的昏迷让孔棠棣连睁开两只眼睛的力气都没有,窗外刺眼的光在一瞬间甚至让他有失明的错觉,他似一块朽木直挺挺的横在床上,孔棠棣自嘲的想着,自己如今是死是活看起来可能都没有区别吧。铁盆落地的声音叫醒了孔棠棣,他转过眼睛看到自己的奶娘,他几乎是强忍着才没流出眼泪。奶娘真的老了,老了好多,老的要在白发里数黑发,老的要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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