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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篇十五

    他们并肩而行并没有什么交流,但两人内心都很沉静,就好像此刻言语并不是最重要的。大多数时候在韩柏舟眼里人的身上都有一层厚厚的石壁,她无法使用语言传递讯息因而只能拼命的敲击,但基本都是徒劳。可孔棠棣不一样,他太不同了,他的身上只有一层薄纱并且愿意将其全部掀开面对韩柏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被吸引过。

    在这世上没有谁会始终迁就谁,即便是再亲近。面对一个连自我的意愿都表达不清的人时间久了也不免会觉得麻烦,所以当韩柏舟知道柯默闻为了与她沟通而特地学了手语时才会那样的惊讶,因为实在太难得了。人心本就是十分难辨的,这是人的特色也是进化的证明。在这世上活着本就煎熬,日日对着正常人交往尚且疲乏,更何况对着不能听说的残疾人。所以韩柏舟格外珍惜每一个对她善良的人,因为能平等的视她已是十分难得了,剩下抱有善意的人她更是如获至宝。

    她也曾仔仔细细的琢磨过孔棠棣,因为她也是人也有满肚子千回百转的心思,也因为不能听说矮人一截所以才更加的能剖析每一个人。孔棠棣的面具太少了,好像不用刻意的学习就能在这个世界自由生活一样,那张无论何时都不会动容的脸使他更加真诚同时也虚伪着。直至方才的那一刻韩柏舟才有机会在松动的面具下窥视一眼真正的孔棠棣,但也正是这一眼让她再也无法自主判断了。细细想来她似乎基本没有如待旁人那般,小心翼翼的去猜测过这个人的想法,也不必绞尽脑汁的理解这个人的意思,恰恰相反,孔棠棣会细心的去猜她的想法甚至许多事情她不说他就能明白。

    在海上飘了一辈子的旅人哪里见过陆地?

    同孔棠棣对话是舒服的,在语言的交流来往中他甚至能给人一种回馈,让人不自觉的贪恋。十几岁的韩柏舟曾幼稚的幻想过跟袁猗嗟一起生活的样子,记得小时候自己没有朋友,偶然间发现了小小的袁猗嗟,自那以后她就不孤单了。袁猗嗟是个像蚌一样的人,有坚硬的外壳也有无比柔软的内里。袁猗嗟会一直逗她笑,会保护她,那时小小的她的确在心底暗下决心以后要嫁给袁猗嗟。

    可如今不一样了,再下几场雪她就二十了——一切都变了。

    时过境迁,他们都长大了,扒开幼稚的心成为了更冰冷的自己。她走了三年,在这三年里发生了太多,国家天翻地覆,袁猗嗟也是。袁猗嗟永远不会明白韩柏舟知晓他参军的那一刻心中有多痛,不是害怕,是替袁猗嗟难过,同时韩柏舟也将他们的未来看的清清楚楚。袁猗嗟再也不一样了,由内而外的不可阻挡的走向了那条崎岖之路,他们一起长大啊,韩柏舟怎会不晓得袁猗嗟有多痛苦?

    他们的距离正以一种微妙的形式悄悄增加,尽管袁猗嗟总是刻意的忽略也无法掩盖,但袁猗嗟在这件事情上应该是看的比韩柏舟还要清楚的,他只不过是在清醒的装糊涂罢了,逃避不可怕,这是韩柏舟幼时教给袁猗嗟的,但她自己却从来不逃避。袁猗嗟过的太苦了,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韩柏舟对袁猗嗟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做一个庸人,忘记仇恨放过自己。如果说大彻大悟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那么袁猗嗟第一步就失败了,他打心底里厌恶自己,方生方死,这一切韩柏舟都真真切切的看在眼里。她离开的三年里袁猗嗟最大的变化就是学会了伪装,几乎天衣无缝,但无论再怎么改变都逃不过韩柏舟的眼睛,袁猗嗟从来都没变过。

    所以如果有人问韩柏舟现在还喜欢袁猗嗟吗,她依旧会回答是,时间价值是不可估量的,与之相随长久积累的记忆自然也有独特的分量。但这份喜欢注定是局限在爱情之外又无限近似于亲情,因为她已经成为了新的自己,虽然尚未掌握但也知道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爱在爱里满足。

    说实话,韩柏舟可怜袁猗嗟,或许可以恬不知耻的说她大多数行为的原因都可以用这两个字来概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已经无法探究了,但在她的记忆里黑瘦的袁猗嗟,目不识丁的袁猗嗟,胸无城府的袁猗嗟,这是他最纯粹可爱的样子。韩柏舟自觉是幸福的,因为她最大的不幸也仅仅是失聪而已,可她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她从小接受教育,难过了有父亲开导,不解时能够识字看书。但这一切袁猗嗟都不具备,他在面临困境时是无助的,就像他别扭的三年不写一封信但却在她回来的第一天就送来镯子一样。她能走的路有很多,但袁猗嗟面对的却是一块贫瘠的土地,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错。

    家庭对于孩子而言就是土壤,无论是长成花朵还是大树都不能全部依赖孩子,熟不知他们已经拼尽全力了。或许有人会痴迷这种差异,亦或是享受着那份自我满足的拯救感,但请扪心自问那样对你所“爱”的人真的是最好的吗,你又是否真正具备将人拉出沼泽的能力。不自量力的爱从来都是被包裹住的刀,是无法承受时间打击的纸娃娃,是第二次的毁灭性伤害。

    纵有千般怨,奈何修短随化,情随事迁。人太渺小,即便说的再多做的再多也几乎改变任何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因为人自身就是微不足道的,她既是当局者迷也是旁观者清。

    无措的孔棠棣再没有张口,他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笨拙,从前经商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他都能聊个三分透彻,可不知为何他深深的觉得在当下对韩柏舟这个人来说安静才是最好的语言。他需要给韩柏舟思考的时间同时也要留时间给自己好好想想,他们彼此都该好好想想。

    上海的雪是那么的冷漠空洞,没有态度,只是随意的降临然后又悄悄消失,徒留一地的惆怅。它没有方向,就那么直直的砸向每一个人的头顶,淅淅沥沥漫无目的。人很难在雪上留下痕迹,即便再深的脚印最终也只有两个结果,覆盖或融化。那是注定的遗憾,是鸢尾花,是没有尽头的道路,是吃不完的黄莲,是道不尽的情愫。

    他们默契的踩着雪,最后却心有灵犀的停在同一个地方,李府的大门口。孔棠棣缓缓抬头吐出一口热气看了看门四周砌的高高的墙,一瞬间他竟觉得无比熟悉,那股被扼住脖颈的感觉,那种如临地狱的绝望。他转头看向韩柏舟,风雪中张安静的面孔无形中给了他安慰,他见过韩贤之所以明白韩柏舟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必然会是人间的阳光。孔棠棣扯了扯韩柏舟的袖子缓缓开口道:“他们现在,或许不太会欢迎我们。”

    韩柏舟仰头看向孔棠棣最后又看向大门,是啊,现在的李府不欢迎任何人。只是过去了几个月而已,只是一个秋天,偌大的宅子就成了如此模样。

    这地方旧日的辉煌还历历在目,如今却这样萧瑟。

    骤然间,一股浓烟升起,韩柏舟敏锐的嗅到了烧焦的味道,她后退几步抬头看向宅院上空发现的确有烟飘出后又看向周围人的反应才最终确定里面的确是着火了。人群顿时乱了起来,仿佛脚下的雪成了滚烫的油、

    她刚要跑过去扣门救火却发现袖口被人紧紧的攥着,孔棠棣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望着浓烟翻滚,双目空空,聆听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他再也无法承受,终于露出灵魂中潜藏已久的软弱,大火,那是能摧毁一切的东西。多久以前,大火,一模一样的大火,毁了他的一切连同他自己,永远温柔美丽的母亲被大火包裹,好像穿着一件仙衣就要回到天上了,浓烟滚滚如云朵一般,周围的人都在哭喊嚎叫,丑陋极了。只有他的母亲,挂在一根绳子上面带笑容甚至还冲他俏皮的眨眼睛呢,仿佛在说,“好何儿,娘要走了,回去天上了”。

    终于,再一次出现了大片向上的黑色云彩,又有无数人披上了仙衣,可他们都不如娘亲安静。孔棠棣忘不了,或者说重新记起来了,那个曾经被灼烧的自己。韩柏舟见孔棠棣久久没有反应察觉到了不对劲,可里面火势越来越大不能不救,她将呆滞的孔棠棣搀至附近的面摊上坐着后道:‘你在这里等我。’然后就跑进了大火中。

    孔棠棣一开始没能理解韩柏舟的意思,他反应不过来了,大火冲破了冰雪,孔棠棣甚至坐在这里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气。一队警察从街转角跑过来,很显然他们并未料到这场大火都慌乱了起来,为首的一个年轻警察喊道:“快!先救火!”孔棠棣看着这个人的脸觉得有些熟悉,最后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名字,沈维清,沈局长的外甥。

    沈维清指挥救火的间隙忽然看见了坐在远处的孔棠棣,他上前问到:“孔会长?您怎么在这里,快些离开吧!太危险了,里面火势快要控制不住了!”孔棠棣微微蹙眉缓缓摇了摇头,可当他听见“火”这个字时却如突然惊醒般抓住了沈维清的胳膊,仿若大梦初醒般,孔棠棣毫无风度的扯着沙哑的嗓子近乎嘶吼道:“柏舟!韩柏舟呢!”

    沈维清一时有些错愕,他不明白孔棠棣想要表达什么于是反问道:“韩小姐?”

    孔棠棣的意识突然回到了现实,三魂七魄都归了位。他一把脱下外面的大衣不顾形象的跪在地上裹满雪水,那件价值不菲的衣服就那样一点点变成了难看的样子,待到衣服差不多浸湿孔棠棣便将那件衣服披在身上如离弦之箭般冲进了大火之中,沈维清反应过来想阻止孔棠棣时被毫不留情的一把甩掉了胳膊。

    沈维清企图将孔棠棣追回来,可当孔棠棣刚刚踏进火海时便有一根柱子掉下来绝了他的退路,无论沈维清在后面如何呼喊孔棠棣都没反应。沈维清站在门前大声呼喊着,他清楚孔棠棣不找到想找的人就绝不会出来,他也明白只要这场大火不停就会有更多如孔棠棣一般的人。他差人去通知袁猗嗟援助后便更加冷静的指挥救火,一定要将火势控制在最小将伤亡控制在最少!

    孔棠棣冲进去后即便捂住口鼻眼睛也被浓烟熏的生疼,他用大衣的内侧拼命擦着眼睛就为了能够看清那道白色的人影。黑色的烟穿过布料流入不堪一击的肺,背上不知不觉已经冒了一层汗,大火中充斥着求救与哭喊声,可孔棠棣一声都没喊,他只凭一双眼睛看,一处处的瞧,哪怕瞎了也要找到韩柏舟。他不再是那个小孩了,如今的他已经不同了,有了高大的身躯有了满腹的知识,这一次他一定可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雪一直在下,可火就像疯了一样往天空的方向烧,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孔棠棣一直都不懂,为何娘亲走的会那样安详。

    她没有流泪,没有哭喊,更没有一丝痛苦,和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所以他这么多年才会一直以为被火烧是不痛的。可今天他真正的明白了火焰的力量和灼烧的疼痛,那是漫长而煎熬刑罚是最痛苦的方式,但是娘亲选择了这样。孔棠棣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找,边找边有眼泪涌出眼眶,浓烟熏的他流泪,可嗓子里不受控制的呜咽是怎么回事?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过了十几年,若何长成了孔棠棣,而时至今日孔棠棣才理解他最为尊敬爱戴的娘亲心中深深的绝望与悲切。

    只有对一切都绝望的人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孔棠棣还是高估了自己,这幅病体显然比从前的自己要弱的多,才过了片刻便已经咳嗽的不能自己。正当他濒临绝望时,那道白色的身影出现了,她总是出现的如此及时。孔棠棣顿时有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那人跟前,只需要一眼他就确认了那韩柏舟,即便对方此时灰头土脸头发还被烧焦了一大截。韩柏舟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本该护住她口鼻的手帕此刻正在那个婴儿的脸上,孔棠棣不等韩柏舟反应,确认了之后便一把将大衣裹在她的身上护着她往外面冲。火星掉落在孔棠棣身上时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还很开心,那股拼尽全力的感觉使人战栗但同时又酣畅淋漓。

    他知道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救下的不只是韩柏舟和那个婴儿,还有一个即将枯萎的灵魂。

    他们奔跑的过程中几乎是一路顺畅,孔棠棣觉得很幸运,仅仅只有几块木头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他所想保护的人毫发无伤。死亡总在到来,或是匆忙或是缓慢,他从不斥责生命的长度,他只怨怪自己的能力。恰恰如此,死亡却反倒对他无可奈何,韩柏舟的降临则更好的证明了这一点,也终于让他有机会对那个自我厌恶的孔棠棣开上一枪。

    那道大门四周的火光闪耀着,仿佛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危险,孔棠棣并不理会向前奔跑着,他低头看了眼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韩柏舟后不自觉骄傲起来,今天穿这件大衣出门可真是太明智了。他们跨过燃烧的门槛终于来到了一个白色的静寂的世界,门外有人迎接他们,大火被甩在了身后。孔棠棣将裹着韩柏舟的衣服打开,看到韩柏舟那张蹭满灰尘的脸又联想到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去,一时间不受控制的笑了起来。韩柏舟首先检查了怀里的孩子,听到孩子还在哭着就安心了,转头看向孔棠棣时发现他在笑结果韩柏舟不知怎的也莫名想笑,两人就这样对着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孔棠棣笑了几声想要抬手擦擦韩柏舟脸上的灰,身上的汗水经风一吹瞬间有了冰的温度,他手抬到一半就没了意识,重重的倒了下去。韩柏舟还没反应过来周围人就一窝蜂的朝他们涌了过来,方才的宁静顷刻之间便消失了,人群再次陷入慌乱。

    远处带着人马的袁猗嗟刚刚赶到,就在孔棠棣护着韩柏舟冲出来的时候刚到。他看见了他们彼此大笑,看见了他们劫后余生的喜悦,袁猗嗟驻足远处更加的憎恶自己,他来的太晚了,如果不是孔棠棣他或许会永远的失去韩柏舟。但见到孔棠棣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却瞬间有些慌了神,无论如何孔棠棣是他的朋友,是恩人,即便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他也绝不会让孔棠棣死,更何况是死在韩柏舟的面前。

    袁猗嗟冲进人群背起孔棠棣就往医院跑,韩柏舟则甩掉了碍事的高跟鞋光着脚抱着孩子在他身后一路狂奔。

    他是一个男人,但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纵有私情,但恩义在,情谊在,良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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