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一晃过去了小半个月,张静言几乎每晚都会来找韩柏舟闲聊,渐渐地她们也熟络起来。

    但她自己心中明白,那些束缚她的东西并没有消失,只是藏起来了而已。真正能够带来痛苦的东西不会因为一时的躲藏而被削弱,相反,它们积蓄着力量等着将人一击杀死。

    若要真躲藏,便要似老鼠。

    “韩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张静言思虑过后还是过来敲开了韩柏舟的门。朱红墨黑这句话是对的,她的想法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变了好多。

    她没有理由成为老鼠,她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是什么不堪的人,她要站着活。

    韩柏舟随手披上一件白色披肩静坐在桌旁等着张静言开口:‘夫人但说无妨。’

    张静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托您的福,在这里的日子美的像场梦一样,明明几十天前我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粮桶。”说到这儿她无奈的笑笑“但我明白,现在的这些日子都不是靠我自己得来的,并非说有哪里不好,只是我想清楚了,依靠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愚蠢的。我还有事没有了结,所以还是要离开一趟,待事情解决后再回来这里,到那时再陪小姐喝茶。”

    韩柏舟满意的笑了笑,张静言不是个可以被圈养起来的人,她该有更好的生活,因为她的灵魂足够厚重。

    ‘好,我等夫人回来。’

    隔日张静言收拾了一下便匆匆离开,她没有回头,虽然真心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好,可她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

    她不贪恋此处。

    “小姐,张夫人已经离开了。”

    韩柏舟微微点头,眼睛虽然在书本上面看着但一个字都认不清。她对张静言的勇气表示赞许,但通过这几天的交谈她的心中已经对张静言的丈夫有了些许设想。那是个任凭自己堕落到泥土里的人,菩萨在世都没法感化的杀才,张静言独自面对这样一个人必然不会轻易脱身。

    事实上韩柏舟一直在等张静言来说这些,她不是菩萨再世所以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不救心死之人。野狼包围羊群时里面没有一只羊思考的是如何解决掉狼,因为那是法则,是逃不掉的宿命。但只要羊群之中有一只牧羊犬它们就有一线生机,生命是一条汹涌的河,人可以偶尔随波逐流,但如果想要活着就只能自己渡过。

    一昧的逃避如果真的有用大清也就不会灭亡了,可如果知道这个道理却做不到的话还不如干脆不知道,那样无疑是一种煎熬。

    韩柏舟一早便派人暗中护送,充当一回牧羊犬。

    韩贤之蹑手蹑脚的来到正在研制香料的韩柏舟的身后背着小手仰着头慢悠悠的偷看,韩柏舟一会儿往左走一会儿往右走,速度也变得快起来。小老头一路跟着着实累出了不少汗,韩柏舟看着脚下那个跟着她来来回回的影子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老头看自家女儿笑了自己也嘿嘿的乐了出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从你一进来我就看到了。’韩柏舟指了指地上的影子。韩贤之一愣随即一拍脑瓜儿道:“哎呦喂,这影子可真是没法子藏了。”

    韩柏舟捂住嘴笑了一下道:‘您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啊?来来回回看着这么久了都。’

    “唉,我能有什么事儿,无非是看你都在研究什么。”

    ‘没什么的,上次的香反响不错,我想再研制出些其它的样式来。’

    “这样啊,虽说忙了点但总归是好的,不过切记不能累到自己。”

    ‘我知道啦,谢谢爹爹关心。’

    “那位张夫人走了有些日子了吧,也不知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韩柏舟眉毛微微一挑将手上的东西都放了下来歪着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家小老头儿道:‘咦?我的大忙人爹爹何时关注起来这种事了,莫非是……’,随即勾起嘴唇一脸不怀好意的往后仰着身子。

    韩贤之一愣,随即不轻不重的敲了下韩柏舟的头道:“你这小脑瓜都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被这些香料给熏得都找不着北了。”

    韩柏舟捂着头假装吃痛的求饶道:‘错了错了,不开这些玩笑了,爹爹原谅我嘛。’

    “我的傻女儿,爹爹这一辈子就只成一次亲,一次是你娘亲一生都是你娘亲。不是我古板,而是在成亲时我对她承诺过一生一世,这是你爹爹我作为爱人对你娘的忠诚。”

    韩柏舟看着这些话心中也在替母亲高兴,但与此同时她也在为父亲哀伤。她并不是那种不支持父亲再娶的人,因为她明白自己不会一直陪伴在父亲的身边,但她不忍心看父亲孤身一人,所以她想有一位温婉大方的女子来陪伴父亲也是好的。

    不过父亲是不愿的,这是他的选择,旁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韩贤之道:“扯得那么远,你还没告诉我呢。”

    韩柏舟反应过来道:‘刘叔派人一直跟着了,暂时还没消息。’

    “那……有消息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韩柏舟眼珠子转了一圈儿道:‘这是什么意思?’

    韩贤之:“我晓得你心善也想帮那位夫人,可她的夫家若是那蛮不讲理的你又当如何?”

    韩柏舟一时被问住不知该不该回答。

    韩贤之看出她的为难便开口道:“我的宝贝女儿,人这东西复杂的很。你抬头看看外面大街上,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跪着的,他们的眼睛都是浑浊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这不是太平天国,是人间地狱啊。”

    韩柏舟垂下眼眸静静的听着,她明白的,她明白父亲说的感觉。就算只是一瞬她也感觉的到,因为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那股浓郁的绝望又怎能从不惊扰她。

    “莫儿,善良绝对没错,但一定要锋利。对付人有对付人的方法对付鬼也要有对付鬼的方法,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这个叫‘手腕’。”

    言至于此,再多说一句都是多余。

    韩柏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冲韩贤之微微一笑。

    韩贤之也没再多说什么,他只需要把门上的锁打开,剩下的就等韩柏舟自己去慢慢探索了。

    张静言隐约知道有人跟着自己,心中有了底气胆子自然也就壮了起来。

    家还是那个破败的样子,此时王白灯还没回家约莫着是在外喝酒呢。她不过几日没有回来便是一片不堪入目的样子,张静言望着这片小小的地方不禁疑惑自己从前究竟是如何在这里生存的。

    从前自己是死了吗,竟能苟且至此?

    她想要收拾自己的东西,结果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这里的一切她都不留恋。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只有头上的木簪子,是个不值钱的物件,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得以保存下来。

    她就这样盘坐在破桌前等着,做个了断。

    吱吖!是腐朽的大门发出的哀叹。王白灯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脸红红的满身酒气,嘴里还含糊不清的骂着些什么。

    “该死的臭婆娘,他奶奶的一连几日不回来,千人骑万人上的东西还敢跑,还敢给我跑!定是外面偷了汉子!一个个的都给老子不痛快,都特娘的给老子不痛快!等我把那死婆娘的腿打断再卖到窑子里,让她死在哪儿!”

    张静言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发麻,手攥得紧紧的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王白灯进来后看到跑了那么长时间的张静言坐在那里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叫骂着举起手冲了过去。

    “贱婊子!你还敢回来!”

    张静言咬紧牙亮出早早握在手中的菜刀冲着王白灯嘶吼道:“再敢动一下我就砍死你这个畜生!”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浓重的愤怒和不顾一切的疯狂。

    王白灯看到菜刀后酒醒了一半,麻利儿的就把手撂下,心里犯嘀咕。平日里随他打骂出气的东西怎么突然硬气起来了,定是在外面有了人了!

    “臭娘们儿!敢拿刀对着你男人!我看你是皮痒了找打!”王白灯话是这么说但却没什么动作。

    张静言死死地瞪着他仿佛在用眼神将其凌迟,胸中的委屈与愤恨如泄洪般喷涌,她哭了出来嘴里一遍遍的骂着畜生,心中痛恨无比,自己居然被这个人糟蹋了这些年!她哭的有些颤抖手里的菜刀也有些不稳。

    王白灯继续骂着,眼睛盯着张静言手中满是缺口的菜刀寻找着机会。突然,他毫无征兆的冲了上去抓住了刀柄与张静言扭打起来。

    “臭婊子给我撒手!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张静言慌乱间狠狠的咬到王白灯的手臂上,那力道好像要将他生吃了一般。

    王白灯一时吃痛撒开了夺刀的手抬起脚就往张静言的肚子上狠狠的踹了一脚,张静言始终不放的抓着菜刀,在王白灯想踹她第二脚的时候便大喊着砍了过去。

    “啊啊啊啊!!”

    这一下正砍到了脚底鲜血横流,布满补丁的鞋被劈成了两半。王白灯哀嚎一声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脚叫起来。

    “啊啊啊啊!我的脚,我的脚啊!你这该死贱人!贱人!!”

    张静言手控制不住的发抖,看着王白灯的血撒在茅草上胸中滋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促使她缓缓地再次举起了菜刀。

    王白灯这边正捧着脚哀嚎,看到张静言又举起菜刀后连忙说好话道:“思思,思思!我是你丈夫啊!我们过了这么多年你真舍得杀了我吗?你不能杀了我啊思思!”

    张静言看着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别叫我的小字,你不配!丈夫?你什么时候拿我当过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羔子,你该死!”

    说着菜刀便要落下来。

    “张夫人!”

    二人齐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说话的是韩府中刘叔手下的小六子。

    张静言见小六子现身后恢复了些理智。

    小六子一路小跑过来接下张静言手里的菜刀道:“嗨呀!夫妻之间有什么是不好说的呢?何必大动干戈,你说是吧?”

    王白灯一见来了救星连连点头道:“对,对,好说好说。”

    小六子嘿嘿一笑道:“我呢,是韩府的下人,来这儿呢本来是想请夫人去我们那儿做工的,听说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故特来请您。”

    张静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小六子又转头对王白丁说道:“哎呦喂!兄弟你这血再流下去人可就不能要了啊,”随即从怀里掏出一瓶子止血药道:“兄弟我这有瓶药,刚好可以止血,你可千万要用上啊。”

    王白灯满口答应,刚要伸手去拿只见小六子又开口:“想必兄弟你也听懂了我的来意,我们韩府呢聘人有个规矩,不聘外人。也就是吃住都要在韩府,而且一聘就是三十年,哎呀……不知夫人您可愿意?”

    张静言冷静一会差不多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来平复了自己的内心点点头。

    王白灯许是疼的也许是血留的太多了脸色发白满额头的汗连连答道:“好好好,您说什么都好,快,快把这婆娘领走吧!”

    小六子把手里捏着的拿瓶药缓缓放到地上,王白灯一把拿了过去颤颤悠悠的打开就往脚上撒疼的龇牙咧嘴。

    小六子不动声色的坐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道:“那兄弟你便按个手印吧。”

    说着,拿着纸走到王白灯面前晃了晃。王白灯接过纸刚想瞄一眼便被小六子捞起他的右手在自己的血上扭了一圈就按在了纸上。王白灯一愣抬头看向小六子,只见小六子看他的眼神完全就是像在看一泡狗屎。

    小六子站起身来满意的看着那张纸道:“既然如此张夫人以后便是我韩府的人,自此与王白灯再无干系。”

    王白灯才反应过来道:“这……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再无任何干系,这是我的婆娘,不过去你们做个工怎么就……”

    小六子:“你已经跟她离婚了。”随即晃了晃手中的那张纸。

    王白灯这才看清那张纸的内容顿时觉得自己被骗了随后又看到自己的红手印在上面印着,胸中一股火气。

    小六子将纸递给张静言,张静言接过后便咬开手指毫不犹豫的在上面按下了手印随后紧紧按在怀里生怕飞走了,这张纸,只要有了这张纸从此她就自由了。小六子道:“您看我们并非是夺人所爱,既然你们双方都是愿意的就最好了,”说着又拿出五个银元丢在王白丁的面前“这钱你且拿着,就当是我们韩府请您喝酒了。”

    王白灯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赶忙收起来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又看又咬态度变得奇快。

    小六子将那张纸收好便径直走了出去不再看他,张静言跟在小六子的身后亦没有回头。

    张静言回韩府的路上一直都没有说话,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的感觉,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幸福。

    小六子目视前方缓缓道:“我师父教过我一句话,他说活不下去的人多半是被自己绊住了,人这东西心宽一些脸皮厚些,过了自己的那道坎儿也就能活了。”

    张静言听后微微一笑:“还要多谢你在那时阻止我,不然我可能会真的砍下去。”

    小六子挠挠头笑道:“嗨呀,您看您说的,其实换我我也想砍下去。细想想就明白了,气是出了,但不值啊。”

    张静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袁猗嗟在韩府是有人在的,但他安插人只不过是想知道韩柏舟的近况方便在她出事时第一时间帮她。这次的事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袁猗嗟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有些许的嫉妒那个被韩柏舟救回来的女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真如她所说像个小孩子了。

    他大手一挥派了个人下去,不一会儿那人便拿着一截手指回来了。

    而那手指的主人正是王白灯。

    据杀他的人说王白灯那时正在温柔乡里。

    袁猗嗟瞥了眼那手指便将它扔进了火堆,他常常想告诉韩柏舟这才是最简单的方法,但他永远都不会那么做。需要在暗地里做的脏事他来就好了,韩柏舟不该知道这些。

    他甚至无比可笑的认真思考过自己是不是生来就是注定要做这些事的。

    偶尔他也会设想,如果这些事被韩柏舟知道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会害怕的甩开他的手吧。

    “真可怜啊,怎么会被我这样的人喜欢上呢。”袁猗嗟叹着却又像是怨,他呵呵的干笑了几声,空旷的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

    凭什么他要过这样的日子,凭什么他要做这样的人!如果可以他也想日日着一身白衣,做个教书先生或者医生,能堂堂正正的站在韩柏舟的身边。

    他心中一阵酸涩,那种淡淡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千万别怕我啊……”

    他的恐惧来源于韩柏舟的恐惧,这是袁猗嗟的另一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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