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

    张静言被韩柏舟安排在香铺中算账,这样也算是给六爷减轻了些负担,况且算账躲在里屋即可也不用露面。

    她其实想问张静言为何读的懂手语,但她总觉得这件事关系到张静言的曾经,自己若是问了无异于揭人伤疤所以就算了。

    袁猗嗟前段时间给她来了几封信,大都是报喜不报忧。袁猗嗟写信有个小习惯,他喜欢三言两语的将自己的事交代一通再写满满一大篇给韩柏舟的话,问她吃了什么、遇见什么、喜欢什么、看到什么。

    写自己时他的字总是很随意的,字的提笔处喜欢往上挑。可写到问韩柏舟的话时便不自觉的收敛起来,变得十分规矩。

    韩柏舟捏着那两页信纸眼底流露出的温柔仿佛在认真的浇灌每一个字。

    袁猗嗟从来都是忙的,她能够理解,即便有些东西不懂但她相信只要袁猗嗟说了她也就会明白。

    如今她安坐在屋不知袁猗嗟在何处拼命,百忙之中竟还能抽出空来为自己写上这满满两页纸,可见闲暇时他是没少想自己的。

    韩柏舟如是想着思绪飘到了九霄云外,这封信实在太重了。

    被一个人日日念着什么时候都想着,这样的滋味该是甜的,对吗?

    她瘦削的手指摩挲着那封信最后将其完好的收起来又去外面折了一支花塞在信封中封好放入一个木匣中。木匣中有几封信,字迹的主人都是一个。

    韩柏舟拿出自己的信纸端坐于桌前提起笔来写着。她埋头写了许多,又是满满两页纸。撂下笔后她又取了一朵自己做的干花随着那信纸一同封入信封中。

    信件传递的是千里的相思,无法见面的人将所有情感寄于字里行间。有些藏在心中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也藏在那里。

    见字如面。

    韩柏舟将花塞进去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她就是想让袁猗嗟看看这边的花开了。但跋涉千里的信又怎能完好无比呢。

    信送到时里面的干花早就碎成渣子。

    袁猗嗟捏着那封信反复看了又看喜欢的不得了,韩柏舟的字娟秀且不失大气完全不像是一个深闺女子会有的字。

    他抖开信封捏出里面的信纸却带出一些碎花。袁猗嗟先是一愣随即将信纸贴近鼻子嗅了下,隆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缓缓出现笑意。

    信纸打开后上面还沾着些红色的碎花,白纸黑字上贴了些红色的芳香,这封信别有一番风味。

    他反反复复的看反反复复的读手指摩挲着那个用娟秀的笔迹写出的自己的名字。

    他头一次没有那么讨厌自己的名字。

    待到将每一个字都印在脑子里后便将信送到火中,火焰卷着纸一点点靠近袁猗嗟的手,碎花燃烧发出细微的声音还有淡淡的香气,直到纸烧到他的手里袁猗嗟都没有松手。他就任凭那截纸在他手里烧着,最后缓缓合上手。

    韩柏舟将信寄出去后几天才突然意识到花不会完整,结果被自己笨的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结果再收到袁猗嗟的来信时上面第一句话便是“花很香”。

    本来还在焦灼的满院乱跑的女孩儿瞬间不动了,捏着那封信缓缓回屋子里关上了门儿。

    袁猗嗟究竟有多好?

    这是一个不难回答的问题,韩柏舟没喜欢过人所以愈发不懂自己对于袁猗嗟的情感是否名为喜欢。

    那么她是否喜欢袁猗嗟呢?

    这个问题相较于上一个问题就显得困难了起来,可她依旧不明白。她读书,读了十几年的书,可书里不教这些。她的生活中不乏爱的存在,父母的爱是最好的教学,可娘并不仅仅因为父亲对她好就嫁给了父亲。韩柏舟对这个问题几乎穷追不舍,但她坚信,一定还有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在等待着她去挖掘,那个东西一定会给她答案,就像一夜开放的木槿花。

    韩贤之擦试着亡妻的遗物,一寸一寸的,不漏一点灰尘。

    那个瓷瓶放在桌上,桌子两侧各有一把太师椅。从前一边一位,如今只留他形单影只。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在告诉他早已失去了许多。

    物是人非,弹指一挥间。

    韩贤之看着外面的天不知不觉鼻子发酸。江山乱,枯骨堆,他们苟且于此尚朝不保夕。

    为何他的行莫就非要出生在这样的世道里,为何他已经这么老了。他是父亲,他也是个老头子,不知哪一天就不中用了,等到时行莫当要如何?

    她是个心善的孩子,处乱世之中会被那些豺狼生吞的,即便是有七窍玲珑心,听不到,说不出,又有什么用呢。

    雏鸟当飞,然人心难测啊。

    午饭过后韩柏舟照旧留下来同韩贤之品茶。

    茶盏磕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是韩贤之很喜欢的,他喜静,但也喜欢一些零碎清脆的声音。

    他们齐座在椅上并没什么交流。

    事实上韩柏舟在等自己小老头开口,毕竟是父亲,血浓于水的亲情,有些东西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韩贤之闭上眼任阳光撒在身上,待全身都被晒暖后轻轻敲了两下茶桌。

    韩柏舟凝神看着自家小老头思索着他会说些什么。

    韩贤之:“行莫,你觉得何为英雄?”

    韩柏舟被问的一愣,一时答不上来。她思索的间隙自家小老头已经睁开了眼歪头看着自己。

    韩柏舟想了想道:‘是广义上还是狭义上。’

    韩贤之:“是为所有人。”

    韩柏舟的手顿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英雄?为什么突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韩柏舟:‘救万人与水火?为所有人带来和平?’

    韩贤之:“那十万人呢?那他给万人带来和平的同时杀了十万人呢。”

    韩柏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明父亲意欲何为。

    韩贤之叹了口气道:“其实很多事都是没有对错的,一个人救了你待你好,就算别人都说他的坏那他在你这儿也是好。这英雄二字也有范围,人人都能成英雄,但人人也都不是英雄。就像这国家一般,你若要以后,那么当下必定要受苦,可你若只看现在,那么就不会有以后。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韩柏舟蹙眉不语反复咀嚼着韩贤之的话。

    韩贤之:“古时,拿剑的是英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贤明的帝王也是英雄,为天下谋太平。如今你也是英雄,你救了张静言,在她那儿你就是英雄。可你不拿刀也不用枪,怎么就成了英雄呢?难不成英雄只要救人就行么?那我要是救个恶人呢?也是救人,倘若我在救那恶人时他还不是恶人亦或者我并不知道他是恶人呢?”

    “你当如何?”

    韩贤之看着韩柏舟一字一句的说着,明明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让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柏舟动了动僵硬的手腕道:‘我想,行自己的善,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

    韩贤之笑了笑像是料到了:“是好的,的确是好的,倘若没有战火你着实是个好孩子。那么你要行医吗。”

    韩柏舟一愣,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虽然她的确涉猎过医学,可并未深探,说要行医以她的能耐来说未免太过浅薄了。

    ‘我并未……’

    韩贤之提一杯茶到韩柏舟舞动的手上,韩柏舟双手稳稳的接过茶盏,茶水温热,脑内紊乱的思绪也像是被暂停了。

    “行医可救一人,可行一世医也难救万人。既然你不想行医那你便要想想自己想要做什么了。我看外面的女孩儿都天天哭,她们的脸上身上都灰蒙蒙的,不明来处不知去处,除了整日以泪洗面别无他法。可你不同,行莫,爹爹说了,无论你做什么爹都会支持你。你的眼睛能看到的不只是这一片天地,你还可以看到所有人,看到这个国家,看到这个世界。”

    韩柏舟低着头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不是怕而是叹,她以为只有她自己偷偷想过这些,不曾想早已被看穿。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只是想想,并不敢深思。因为一旦深思就会浮现的越来越多,再到后来便无法入睡,只能捂着胸口无力干呕。

    我能做什么。

    我该做些什么。

    怎么做才能有用。

    我的行为会对周围的人和事造成什么影响。

    我的前方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

    无数个问题将人逼的透不过气,唯有逃避。可是能够断定的是这条路绝不好走。

    韩贤之还是那副悠哉的样子,就好像方才说出那些的都是别人。

    他在点自己。韩柏舟有的最直观的感受。

    “行莫,爹爹是世界上唯一的爹爹。也是世界上最为支持你的人,可爹爹没法永远支持你,你总要往前走,爹能做的只有送你,送到最后也只有目送了。”

    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可她只是想逃避一会儿。但她也清楚,知道和知道了不做其实没有区别。

    爹爹在推着她走。

    心里的酸涩感泛起一阵又一阵。她多想就那么闭上眼不看,这样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惊扰她心中的鸟。

    可即便不听不看,该在的也还是会在。

    掩耳盗铃是为蠢。

    她在一块偌大的空地上,被浓雾包裹着。韩贤之为她指了个方向后又将她往前推了一把,她不想走也不能停,只能在遇见分岔路前便选好方向。

    因为她知道,以后的路只有自己了,爹爹不会再陪她。

    到那时,她将是“我”,而“我”也只有我。

    韩贤之道:“昨日我非今日我,今日我非明日我,缘起性空。”他为韩柏舟将茶蓄满,“我还在。”

    韩柏舟闭上双眼将茶一饮而尽,茶香悠远,风动,草动,心动。

    步泽履,君子以辨民安志。

    艮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

    走什么路?行什么道?

    帝王之道工于心计且非常人所能及,医者之道奔波一生前程难测。

    一介女流何以济万民?若世上有许多个我便好了,我恨自己是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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