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支9-1-唐-1
人生·唐昊支线加载中……
时间-2021年2月（S6常规赛下半程）
地点-K市
八点四十五分，岑婉推开训练室的玻璃门，笑着跟已经坐在座位上的高玄打了个招呼。
然而她的笑容只维持了短短的几秒钟，就完全凝固在脸上，像被主人厌弃到第二日的蛋糕表层冰冷而黏腻的奶油。
她的桌上放着一枝包装得很妥帖的黄金色玫瑰。
自花心至周围的花瓣，色彩的浓度和饱和度渐次降低，蜜黄、深黄、米色、象牙色……凝视它的时间越长，越会被它丰富而微妙的颜色层次吸引，仿佛一脚踏入深邃的旋涡，不自觉地被缠绕着下沉。
这样小巧精致的单枝玫瑰已经是连续第三天出现在她的桌上了。
前两天她姑且还能用各种不痛不痒的借口搪塞八卦的队友，事到如今她即使想装作毫不知情地一笔带过，恐怕也难如愿。
很明显，花是唐昊送的。
尽管岑婉在过年的时候已经明确地表达了拒绝的意思，但以她对唐昊的了解，她也清楚唐昊并不可能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直接放弃。
她只是没想到唐昊会选择一种如此高调的方式来表态。
这和她拒绝他的初衷不能说相差不大，只能说是背道而驰。
百花战队的训练室需要刷训练专用的ID卡、通过人卡匹配的人脸识别方能进入。能完成送花这个操作的人，只可能是战队内部成员，要么是正式队员，要么是长期在训的青训营营员。①
换言之，只要稍加思考推理便能明白，战队内部有人正在追求岑婉。
结合她亲疏分明的社交圈，可能的人选更是一再缩减……
岑婉太阳穴突突地跳，隐痛顺着神经钻进她的大脑深处，肆意攻伐。
唐昊无疑正在谋杀他尚未起步的职业生涯。
就算岑婉这边三缄其口，坚决不承认他的身份，他的处境也很尴尬。在拿到职业选手的正式offer之前高调追求队友，难道他认为战队高层不会考虑到队内恋爱的可能威胁吗？
“早上好！”张佳乐拿着豆浆像一阵风一般从门口刮了进来，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岑婉桌上鲜明的色彩，脚步为之一顿，“……今天是黄金芥末②啊。”
岑婉难得无心捧“花卉百晓生”的场，苦笑着将花塞到了最不显眼的角落里，喃喃道：“是啊。”
张佳乐悄悄地和高玄交换了个眼神，再开口时有些小心翼翼：“你没事吧？不喜欢的话，就别管了。”
“不管怎么行。”岑婉摇了摇头。
“如果是担心战队这边的话，没必要，咱们百花不管这些。”无论发生什么事，高玄的语气总是很平淡，字与字之间连点起伏都没有。
她叹了口气：“我倒不是担心自己……”
“那你喜欢的话就答应，不喜欢直接拒了就行。”高玄说。
张佳乐受高玄说法的启发，思维一路发散：“是不是对方不好说话拿这事威胁你啊？要真是这样，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岑婉赶紧按住跃跃欲试的百花队长：“没有这么夸张，只是我本来打算冷处理，这段时间不想见他。”
“那也没什么难的。”张佳乐略加思索，便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你把花给我，我给你养着。”
岑婉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
张佳乐进一步解释：“你看，既然他能把花送到你桌上，说明他每天至少要来一次，对咱们训练室的座位也有所了解。如果他看到他之前送的花都在我桌上的玻璃瓶里……”
“杀人诛心啊你这是！”
张伟的声音在张佳乐身后幽幽地响起，把训练室里的三人吓了一跳。
他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你们讨论得太热烈了，我刚才敲门敲半天都没人理我。小岑，你别介意。”
“没事没事。”岑婉本来也没想瞒着这些前辈，只是不想在他们面前暴露唐昊的身份而已，“乐哥这个建议……”
“太狠了是吧。”张伟代入送花人的心情想象了一下，感觉心梗得下一秒就能打120。
岑婉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我倒是觉得挺合适的，麻烦乐哥了。”
张佳乐拍拍她的肩膀：“拒绝是你的权利，别有心理负担。这样你也不用把花扔掉，节省资源，解决问题，一举两得啊。”
张伟：“……说实话，乐队你只是不忍心看着花被扔掉吧。”
“花又做错了什么！”张佳乐从岑婉手里接过今日份的黄金芥末，前后左右打量了一番，替她整理了一下刚才被弄皱的外包装，“行了别八卦了，今天的训练开始了啊！”
岑婉勉强一笑，心里却没有轻松分毫。
她拿出手机，在微信联系人里找到熟悉的全黑头像，敲下一句没头没尾的陈述句，便飞快地熄灭了屏幕，像丢开一团炙手的火焰一般，将复杂难言的思绪和牵绊打包成一团，彻底流放到荣耀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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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扬：别送了，我不收
午休时间打开手机的唐昊发现绿白图标右上角多出了“1”的红色标识，挑了挑眉，立刻戳了进去。
岑婉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倒不如说，他一直在等她的耐心被日复一日的焦躁不安吞噬殆尽的时刻。
邹远觑着他的神色，心里便有了数：“婉婉的消息？”
“嗯，她叫我别送了。”唐昊表情不变，把手机静音，塞回了书桌。
“……”邹远有点不安，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这样高调的追求能让岑婉态度软化。
和她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他们俩都很清楚她有多在乎私密性。
唐昊看出他没有宣之于口的不认同，略微解释了几句：“拒绝归拒绝，她起码联系我了，这比之前的彻底无视好得多。”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邹远用不确定的语气附和他，转而问道，“那你明早还送吗？”
“送。为什么不送？”唐昊说，末了又补上一句自嘲，“说得好像我听她话她就会回心转意似的。”
邹远张了张嘴，正巧唐昊他们班的班主任走了进来，他只能把想说的话咽回去，混在陆续回到自己座位的人流中从后门溜了出去。
刚才还人来人往、喧哗不止的通道瞬间清空，午自修的铃声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转了两个来回，打到惨白的墙壁，反弹到邹远的身上。
他恍若有觉，低下头，发现阳光把树枝的影子铺到他的脚下，光秃秃的。
戏剧演到高潮，他的朋友们纷纷根据自己手头的剧本做出选择，而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他们身后扮演没有台词的背景板，还是坐在观众席黑压压的人群中遥遥望着聚光灯下熟悉的面孔。
听起来这两种角色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邹远默默想着，朝他班级的方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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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已确认，门禁开启。”
训练室门口的刷卡器连接的电子屏幕发出幽幽的蓝光，在清晨六点半的百花战队大楼里格外显眼。
这个点，战队正式成员使用的训练室还门窗紧闭。窗帘将玻璃墙外熹微的几缕晨光遮得严密，世界沉浸在一种尚未被打破的黑暗之中。
唐昊先邹远一步迈过训练室的门槛，下意识地按开了墙上的照明开关，像前几天一样。
空间彻然明亮。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枝秾丽的金黄被完好地保存在灌了清水的玻璃瓶中，同一排排的电脑屏幕和电竞椅格格不入。
然而，他却没有心情去欣赏。
邹远正打算跟着唐昊步进训练室，却被他凝固在原地的高大背影阻了去路。
他觉得有些奇怪，正想问问唐昊怎么回事，却注意到他手里花束的轻微颤动。
一路上被唐昊小心翼翼保存的外包装现在被他亲手揉皱了，他的右手以一种过分用力的劲道握着花束的尾端，指关节微微泛白，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扣回掌心，在邹远看不到的地方留下了四道月牙形状的刻痕。
“……怎么了？”邹远很小声地问。
唐昊没有回答，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又过了几秒，侧身给他让开一条过道。
邹远心下不安，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在看到张佳乐桌上养护得极用心的黄金玫瑰时，他什么都懂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无数情绪化作一股洪流，奔涌着将他组织好的语言冲得支离破碎，邹远顺着浪潮仓皇回头。
原来人愤怒和受伤到极点的时候，连眼睛里的情绪都是安静的。
“……小看她了，真够狠的。”
邹远很想替岑婉辩解几句，然而看着好友冰冷的面容，他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此置喙。
作为局外人的他都觉得心血被直接抽空一般难受，何况唐昊。
但婉婉又是怎么想的呢？她明明那么容易心软。
看似体面冷酷的拒绝背后，又隐含了多少个无声挣扎、辗转反侧的日日夜夜？
邹远立在原地，看着唐昊一步步走近张佳乐的桌位。
他似乎是试图抚摸那娇嫩的渐变色花瓣，指尖却在触到花的前一秒就下滑了，像失去牵引绳的高空坠物，重重地落回他的身侧。
邹远不忍心再看，回过头去。
此时此刻的寂静太过沉重，压在心上，漫过咽喉，几乎叫人窒息。
他用尽全力从自己的声带中挤压出几个零碎的字眼：“那……今天要不算了……”
唐昊看了看他右手的花束，昨晚路过花店的时候，他一眼就看中了这枝。早灰玫瑰③低饱和度的颜色很符合他心里岑婉的形象，淡而不寡，愈看愈深沉。
他不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也不相信岑婉如今的冷漠就是他们的终点。
她越是要把他推开，他就越不服输。
“她要算了，我偏不。”他将花束丢到岑婉的桌上，用冰冷决绝的宣言掩盖他刚才流露出来的失落和难过。
可是这样僵持下去绝对不会有什么结果……！
邹远旁观者清，见唐昊仍要一意孤行，有些着急，心里话不自觉跑了出来：“现在还是不要再试探她的底线了吧。”
唐昊停下脚步，看着邹远，眼睛黑沉沉的。
邹远知道他刚才的话已经越过了他和唐昊之前默认的界限，下意识倒退了一步，抿了抿嘴。
自从唐昊和他摊牌之后，他们没有再正式探讨过岑婉的问题。
邹远猜想他的两位好友在冬休期大概发生了一些摩擦，但他们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像没事人一样，并不想让他牵涉其中。他对此心知肚明，于是什么都没过问。
或许继续扮演沉默的背景板才是正确的选择，但邹远无法继续对唐昊和岑婉彼此伤害拉扯的状况视若无睹。
如果他终究要登台的话，不如就让他扮演守护王子和公主爱情的骑士吧……
邹远咬咬牙，继续说了下去：“婉婉并不想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外界的关注只会给你们带来更大的压力。”
“压力？我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唐昊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婉婉替我们在乎。”
“……”唐昊发现自己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邹远，“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邹远放缓语气：“我觉得，她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唐昊望了一眼桌上的花枝，若有所思。
邹远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松了口气：“咱们先走吧，过会儿他们该过来了。”
唐昊沉默着，最终还是走过去熄灭了顶灯。
在光亮彻底被黑暗吞噬殆尽的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近乎恶质的念头：
几个小时后，你会怀着怎样的心情捧起我的花？
是单纯的烦躁不安，还是在负罪和愧疚中带了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窃喜？
岑婉，你最好不要想起我，就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
【注】
①：私设百花战队采用相对宽松的训练室管理规则，在门禁上限制不算特别严格，各种类型的训练室都是一卡通。
他们保护战队机密信息情报主要是通过技术部设计的加密电脑程序。每一台正式队员使用的训练电脑都有多重的信息锁定，只有极少数的管理员有调取数据的权限。即使有人企图借卡进入训练室，仍无法轻易从训练室的电脑主机中取出真正有用的数据。
②：黄金芥末（Golden Mustard），复古色调的玫瑰品种，色彩丰富而柔和，优雅厚重。
③：早灰玫瑰（Early Grey），也可译为乌龙伯爵茶，饱和度低，绿灰白层层过渡，矜持冷淡。
这两种玫瑰严格来说应该算月季，但很多花店出售的“玫瑰”都是如此，所以也不特地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