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自从发现宋榆对她好的原因之后，何汐就自暴自弃了。
那段时间她更是过得浑浑噩噩，做了不少荒唐事，根本不知道宋榆曾去找过她，也根本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原来，是我自己把他弄丢了……”
迟来五年的疼密密匝匝地在心头盘踞着，本以为经过时间的冲刷会渐渐淡去，没想到它根本没有消失，反而被沉淀得更加绵密和深刻。
她一只手捂着胸口，慢慢蹲在地上。
郑添翼看到她这样，顿时有些不忍心，又开口道：“何汐，你知道宋榆为什么会出车祸吗？”
何汐猛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
“为什么？”
“这个问题，你去问他吧。过两天，宋榆就要去医院复诊了，要是没人陪他去，我就去和公司请假。”
说完，郑添翼转身走了。
宋榆的复诊是何汐在的时候就定好了，就连联系人电话都是留了她的。
果然，复诊当日，护士特意打电话来确认时间。
何汐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
“我会按时带宋榆过去的。”
再次来到宋榆家，家里依旧收拾得井井有条，似乎不需要保姆，他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何汐僵在门口，半天不知道该只能开口。
这两天，郑添翼的话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
宋榆出车祸的时候，他们已经五年没联系了，能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郑添翼这人虽然以前吊儿郎当，但在这种事情上不会说谎。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
正想着，宋榆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迅速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汐汐？”
“汐汐？”
又喊了一声，何汐才终于回答：“在呢。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记得你的脚步声。”
说着，他站起身，用手摸索着墙壁，开始朝何汐的方向走过来，似乎心情很好，声音尾调微微上扬。
“你怎么来了？”
何汐见他一直在墙上瞎摸，眼看就要撞到自己身上，抬手抓住他的手臂。“我来带你去医院复查。”
宋榆的身体稍作停顿，微微垂下头，语气中涌现出一瞬间的失望。
“麻烦你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何汐一直打量着坐在身旁的人，暗暗下定决心，用随意的语气开口问了一句：“宋榆，你为什么会出车祸啊？”
宋榆的反应却十分平淡。
“是我自己的原因。”
何汐打破砂锅问到底。
“什么原因？”
宋榆却不肯再说了。
他越是这样，越是让何汐躁动，隐约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秘密。
这不是何汐第一次带他去医院做检查，对于流程已经十分熟悉，等到医院之后，宋榆做检查，她就站在旁边等着。
“最近还能感觉到眼睛胀痛吗？”
宋榆挺直身体坐在椅子上，模样认真。
“比之前好多了，只有躺下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点疼，不明白。”
“平时能感觉到亮光吗？”
宋榆思索片刻，道：“有时候面对太阳的时候，能感觉到白光透过纱布照过来，但是很淡。”
闻言，医生点点头，仔细翻看了手中的检查结果，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宋先生，你恢复的情况比预计好，伤口基本上都已经痊愈了。”
何汐一惊，迅速走过来。
“这么说，他的眼睛有恢复的可能？”
“没错。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伤口已经痊愈，各项数据也回到了正常指标。我建议今天先把纱布拆掉，帮宋先生仔细过一个测试，看看具体的恢复情况。”
“那就快拆开看看，也许已经能看见了呢！”
何汐有些激动，顾不得自己伪装的身份可能会暴露，迫不及待地开始催促医生。
宋榆的双手不自觉地抓住自己衣服，紧张地等着医生一层一层将纱布揭开。
当最后一层纱布被拿开后，医生将诊室的灯光调暗。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宋榆开始尝试着慢慢转动眼球，适应现在的环境，紧接着，动作越来越活跃，连修长的睫毛颤动起来。
何汐靠得很近，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想错过。
发现宋榆眼睛上的伤被修复得很好，几乎看不出伤痕，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的眼皮颤抖着，一点一点打开一条缝隙，最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乌黑深邃，凝聚了太多情感的眼睛，猝不及防和正对面的何汐对上，像是直接看进了她的心里。
何汐心头一震，却发现宋榆一直看着他没反应，不说话，也不做动作，不是想象中失明者重见光明那样的喜悦和激动。
“怎么样？宋榆，你现在能看见了吗？”
她忍不住身后在他眼前晃了晃。
一瞬间，她似乎看见宋榆眼里微微的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心里刚涌起一丝喜悦，但是很快，那抹亮光就迅速消失，双眼再度变得空洞无神。
直到过了几秒，宋榆才声音僵硬地回答：“还……没有。”
心里的喜悦迅速褪去。
何汐满脸失望，甚至有些烦躁，不甘心地一直用手在他面前晃动。
“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嗯。”他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声音很低地回答。“抱歉，我现在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像是在为自己的不争气而自责。
何汐转头朝医生看去。“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也迅速走过来，拿着工具不断在宋榆的眼睛上检查。
“伤口确实都已经痊愈了，如果现在还是看不见，那就是车祸时压迫到视神经，现在还没有恢复。”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医生想了想，道：“你先带宋先生回去修养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慢慢恢复，如果过一段时间还是没有效果，来医院做更详细的检查，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手术。”
何汐一瞬间蔫儿了，感觉忙活了一天，却是空欢喜一场。
她恹恹地离开诊室，取完药回来，见宋榆也已经出来了，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因为没有戴纱布，一双眼睛深邃幽黑，微微垂眸看着地面，修长的睫毛在灯光下留下两道剪影，看起来简直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何汐快步走过去。
“你怎么没戴纱布？”
宋榆：“医生说，眼睛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以后不用再戴纱布了。”
“哦……那还是听医生的。”
说着，却见宋榆的眼睛一直牢牢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把她看穿了。
想到刚才的情况，她好心劝道：“你也别难过，也许过两天就能看见了呢？医生都说已经痊愈了。”
“嗯。”
宋榆十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收回视线。
回到家后，何汐把检查结果发给了郑添翼。
何汐：【还是看不见，医生说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郑添翼：【唉，看来他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了。】
何汐：【我今天问了宋榆车祸的原因，他不肯说，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郑添翼：【不能，这件事只有宋榆自己才可以说。】
关掉手机，何汐在心里骂骂咧咧。
一个个都是谜语人。
她关上手机，继续在沙发上葛优躺，虽然毫无形象，但仗着宋榆看不见，这是她平时最喜欢的状态。
可今天发完消息一抬头，却看见宋榆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心里顿时一咯噔。
虽然知道他现在还是看不见，但是要和他这样对视，还是让何汐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迅速起身，规规矩矩地做好，还顺手拨了拨头发。
“我去收拾房间。”
然后火速跑开，东摸摸，西蹭蹭，把本就摆放得整齐的东西摆放得更加不整齐。
小时候不会收拾，长大了也没学会。
这本来就是用来敷衍宋榆的工作，可是折腾了一会儿，何汐却隐约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一回头，却只看到宋榆坐在阳台画画。
他还是坐在老地方，一只手拿着画笔正在画画，阳光欢快地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跳舞，连睫毛也镀上了金灿灿的一层光晕。
和平时一样专心致志，有模有样，就是画得不怎么样。
何汐歪歪头，想起之前宋榆展示过的几幅画，实在不想辣到自己的眼睛，于是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继续做收东西的假动作。
直到把家里都折腾了个遍，又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手机，见时间差不多了，她才终于走过去。
“我要下班了。”
宋榆正沉浸在画画的世界中，猛地惊醒。
“这么早？”
抬头的一瞬间，何汐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微光一闪而过，不似失明者的空洞，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生命。
“等一下！”
她迅速靠近，猛地弯腰捧住宋榆的脸，仔细观察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宋榆的瞳孔骤然紧缩，然后又迅速恢复正常，变得比之前更加空洞，没有焦点。
身侧的手却慢慢抓紧了调色盘。
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何汐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睛，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肌肤甚至能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问题，熨烫着空气，又贴在另一个人身上。
可是无论怎么看，这双眼睛都不像能看见的样子。
难道刚才的光，是因为因为阳光看错了？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照射进来的夕阳，终于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宋榆。
“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
何汐失望地起身，刚准备离开，突然瞥见画板上已经快要完成的画，眼底浮现出惊艳。
“宋榆，你现在画画比之前好多了！原来真的有熟能生巧！”
宋榆刚放松下来，听见这话，身体猛地一僵。
“还、还好吧。”
他拘谨地放下了手里的画笔，不敢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