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斯范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扔在走廊的暗处,他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周围的环境幽暗,地上有股令人不舒服的潮湿感。
绑住双手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但背在身后的姿势维持了太久,他一下子缓不过来。
站在对面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摔倒在地的斯范,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垃圾。
“看来你并没有能力帮助我们。”
原来那人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他的声音机械嘶哑,斯范借着走廊的微光,看清他脸上的模样。
他的脸是用铁皮缝合的,他的铁皮嘴巴被拉成一条直线,说话时只有下嘴唇会动。
顺着他的脸往下看,他的脖子也是用铁皮钉起来的,唯有露在外面的手有肉/体感,他穿着一件很大的披风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
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朝他看过来时,斯范的身体下意识抖了抖。
“抱歉,里布昂大人。”斯范的声音微颤,“这次是我的疏忽,请您务必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机会是留给有把握的人的。”里布昂呵呵笑起来,他双手交叠在胸前,念了一句诡异的咒语。
下一秒,斯范便倒在地上开始哀嚎求救。
“不!大人,不要杀了我!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帮您处理好一切,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钻心的疼痛传来,斯范握拳捶地,痛苦的泪水落下来,掉落在地面上,地面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里布昂将手一挥,停下了。
“你瞧,斯范。”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了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他指着地上已经蒸发掉的泪水,开口说道,“你的泪水对痛苦是如此忠诚,我想,你一定不愿意再落泪了吧。”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刺眼的光,躺在地上抽搐的斯范被光线激得睁不开眼,他喘息着,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放纵了你的贪婪,但若要做忠实的信徒,便拿出你的诚心,让我看看你的仇恨如何铺天盖地,记住,唯有仇恨才能帮你达到目的。”
斯范的脸贴在潮湿冰冷的地砖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里布昂大人。”
……
——
酒局散场时已经接近半夜,凯亚和丽莎都回去了,猫尾酒馆里还有零散几个酒鬼大叔在打七圣召唤。
柜台前的猫都蜷起身子打呼噜了,尤萝喝完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觉得脑子反而越来越清醒了。
她推开窗,酒馆外的风吹进来,吹散了屋里浓郁的酒味。
她伸手摸了摸腰侧的衣服。
凯亚的神之眼是挂在找个地方,丽莎姐姐的神之眼在脖子上,迪奥娜的呢,她记得是被挂在了对方的酒壶上。
只有她没有。
尤萝敛目,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斯范有句话说对了,她是弗洛雷斯家族没有神之眼的后代,这就意味着弗洛雷斯很有可能会在她手上没落。
弗洛雷斯家族是靠世世代代的文化底蕴走到现在的,蒙德的绝大部分历史藏书都由他们保管着。
如果,她是说如果,发生了什么……父亲教她的拳打脚踢在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
神之眼不仅仅影响着一个人的能力,也同样影响着一个人的心态和情绪。
这个时候的尤萝还未能意识到人才是强大本身,她19岁的小脑瓜里只有从小到大被灌输过的思想——
有神之眼的人才能成大事。
她往空酒杯里倒了些酒,仰头喝下。
随后她把窗户推开到最大,起身跳了出去。
算了,出去转一圈吧,反正在蒙德城里也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但显然,尤萝这话说早了。
意外不仅存在,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从猫尾酒馆的窗户跳出去,尤萝路过广场的喷泉,广场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蒂玛乌斯还在站炼金台边研究着什么,她路过时踮起脚尖,生怕发出声音来打扰到对方。
尤萝带着脑袋里的胡思乱想,随手揪了一朵长在他人窗边的慕风蘑菇。
这朵蘑菇怎么没长在屋檐上,她拍了拍蘑菇顶,抓着它,不知不觉走到了蒙德城的侧门。
更奇怪了,尤萝皱起眉头看着不远处的侧门。
值守的骑士呢?怎么不在?
门没有关,大咧咧开着,风偶尔呼啸而入,携带着几朵零星的蒲公英种子。
尤萝跳着下了台阶,凑在侧门边朝城外望。
城外是一片绿草地,除了无边无际的草,其他什么都没有。
“奇怪……”尤萝喃喃,“怎么会没有人呢,平时这里都有值班的。”
她还在想要不要去一趟骑士团说明一下情况,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肩。
“呵呵,不用奇怪。”
尤萝的身体僵住了。
她没想到几个小时前消失的斯范会再一次出现在蒙德城,她听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缓缓转了过去。
斯范站在她面前,脚边躺着的是已经晕过去的西风骑士。
“你怎么……”尤萝心想不好,被逼到绝路的人一定抱着极强的仇恨心理,看来斯范的目标是她。
尤萝此时已经来不及去怪自己的倒霉运气,她快速在周围看了一圈,瞧见了左手边推车上的一条铁棍。
他们二人都没有神之眼,只要顺利拿到棍子,再拖延时间,制造出一些能让人注意到的声响,她就一定能得救。
“想说什么?我怎么回来了?我怎么有胆子再出现在蒙德城?”斯范扯开嘴角,眼里闪着肆无忌惮的光。
尤萝没有接话,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你今天逃不掉的。”斯范笑着踢了一下脚边的西风骑士,朝前走了一步,对尤萝说道,“原本是想让那个孩子失踪,然后把责任推到你身上,没想到中途冒出个多管闲事的少爷,既然循序渐进不适合我们,那不如今天就给你来个了断。”
尤萝闻言一愣。
让提米失踪,然后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
的确,尤萝想,在桥头和提米最后接触过的人是她!
所以……斯范的目标,一直都是她?
“瞧瞧你那眼神,想必娇生惯养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早就忘记了我的存在吧?”斯范诡异地呵呵笑着。
“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尤萝蹙起眉,她悄悄地挪着脚,眼看就要离推车更近了。
“不用想着去拿防身的武器。”斯范看穿了她的心思,快走了几步越过她,夺走了推车上的那根铁棍,他把棍子向后一甩,铁棍落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尤萝在瞬间握紧了拳头。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
“贵人多忘事。”斯范挑眉,“我刚刚不是说了,要给你个了断,噢,你是不是好奇我是谁?”
好奇个头,尤萝咬着唇,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真要死在他的手上,难道她要葬身在这自由美好的蒙德城里吗?
“十岁的时候,我跟着你一起念书,我没有你机灵会讨教堂里的老师开心,所以每次放学都是你受到夸奖,我得到冷落。”
“十一岁,我在郊外打败了一只冰史莱姆,手上有风元素的痕迹,我以为我要拥有神之眼了,跑回去和卢布尼分享,他却随口说一句知道了,只关心你有没有学会那些花拳秀腿。”
“十二岁,我学着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到头来却没有你给他们倒的一杯酒得到的夸奖多。”
“十三岁,蒙德遇到了灾难,你患上了一种治不好的病,烧了三天三夜。”
……
尤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斯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呵,我真该在你半死不活的那个时候就把你掐死。”斯范的目光毒辣,他像只野兽般盯着尤萝。
原来,原来。
尤萝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恨意总是朝着她而来。
“艾博伦哥哥……”她发出的声音沙哑,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我以为,你不是在那次……”
“你以为我死了,是吗?”斯范扬了扬下巴。
艾博伦明明在那场灾难的尾声里被狂风卷走,她和父母亲在废墟里寻找了整整七天,直到蒙德的秩序恢复,废墟被清理干净,他们也没能找到艾博伦的踪迹。
为什么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
“我和父母亲,找了你很久。”尤萝开口说。
“很久,多久?”斯范显然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你们当时一定很高兴吧?同样没有神之眼,我不过是个养子,既然没有用,不如悄无声息地死去,不是吗?”
尤萝摇头:“不是的,我们……”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什么虚情假意的谎言,你也不要再叫什么艾博伦,艾博伦已经死了。”斯范步步逼近,他伸手朝前,要去抓尤萝。
尤萝退之不及,被他掐住了脖子。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斯范掐着她,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当年受到的冷落和委屈,比这更难受,你给我记住这种痛苦,把这种痛苦带到坟墓里去吧!”
“你只是第一个,尤萝,接下来会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弗洛雷斯家族的每一个人,还有那些虚伪冷血的贵族,那些目中无人的骑士团,你们每一个人,都会亲身感受这种痛苦。”
窒息感已经传来,尤萝伸长手臂去推斯范,她不敢挣扎,怕死亡来得更快。
当年的艾博伦,那个性格温和永远都在笑的艾博伦,如今变成了没有感情的凶猛野兽,只想要她的命。
但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他口中那样的。
尤萝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她张开嘴巴,却无法在这偌大的空间里获取一丝氧气。
眼前开始发黑,她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没有神之眼,你就是个废物,下了地狱也要记住这份痛,尤萝,下地狱去吧!”
……
温暖的火光在下落的瞬间包裹住她,尤萝感觉脖子一松,清新的空气突然涌入她的口鼻。
空气里有着熟悉的迷迭玫瑰淡香,尤萝微微睁眼,在漫天的红色火焰里看见了迪卢克的脸。
看,真正的暗夜英雄,是这样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