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琴

    薄舞辗转一夜未眠,那人射出伤人的是树叶吧?树叶,又是树叶。有人给过她树叶,她很珍惜,可又是谁给的,却想不起,只记得那人是丢下自己离开了。

    秀禾昏昏沉沉,醒了来已经是三日后了,未睁眼先唤疼,这娇女儿,声音本就甜蜜,唤起痛楚也是动人心弦。

    安静,太安静,她睁开眼看着陌生华美的地方,自己这是死了吧!

    阁门推开,便听人道:“郎主,水家二娘子醒了。”

    匆匆步伐,屏风后转进冤家,风湮本是高兴的,却见女儿偏过头不理他。

    风湮上前,轻轻拂过她面颊乱发,问:“哪里不舒服?”却碰得指尖湿润,竟是哭了,“怎么了,好女儿,不哭。”

    “我死了便罢了,为什么你还要死?”

    一时间风湮一愣,片刻后心中暖流,为他挡刀枪的不是没有,杨吟月便是一个,可是吟月不一样 ,她住在边关,见多了生死,对死并不恐惧。这个女孩儿却是生在这柔软安稳的地方,有着那样幸福平和的家,死便是天大的事,她却是心甘情愿为他失去生命,甚至她现在拥有的那么多的美好。

    “傻女子,我们没事,死人哪里会疼?”他不敢问,问了便是深情难付。“再说你可不能因我丢了性命!”

    高兴未至便生不好预感。“为什么不可?”

    风湮故作轻松,笑道:“你风阿兄我可是有心上人的,我既然不是你的,你这般年幼,岂能为我浪费生命不是?”

    秀禾半晌不语,只是摇摇头。“你有心上人,我也有,你愿意爱惜你的心上人,我愿意为我心上人,有什么不对?”

    风湮有些发懵,这样毫无保留的心语多少年没有说过了,他自诩肆意,却是在最后没有当初那般大胆直白地告诉心上那人,让她留下,也的确没有那般没心没肺地让她随自己浪迹天涯。风湮摇摇头,看着秀禾越发温柔,眉眼轻垂便是笑道:“你还小,不懂。”

    “我十六了,小青十五就嫁人了,我怎么就不能去支配我的感情?我就要用我的生命去维护我心爱的,又和你们有什么相干?其实姊姊那一巴掌真该打下来,我就是这般没心没肺,就是这般愚蠢。我没有帮到你,反而拖累了你,这是我唯一后悔的。”

    风湮看着这任性的女郎,看着那倔强的泪水顺着眼际滑落,他还能说什么,这样的感情不需要你去回应,她也能固执地爱下去。离开却像是逃跑,那样的女子太美,像是扑火的飞蛾,在光影里却是涅槃的凤凰。

    约定的日子到了,水伯前来府衙,等候着风湮。

    风湮面色带着苍白,亭亭站立于风中,便像是摇曳不折的水上白莲,高洁清白。水伯只觉着每一次见这人,都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听小女说您受伤了?”一个受伤的人都是有因果的人,这样的因果怕是普通人家不能承受的。

    “一些小意外并没有大碍,令媛有爱心,我且让她在园子里游玩些许日子便亲自送她回家,若是您不放心也可以……让家中女眷一起陪同。”

    “秀禾本就是乡野女娃,哪里那么多规矩,有您照顾自是放心的。”这人瞧上去不羁浪荡,相处起来却很清楚,这人对秀禾也就算的上是妹妹喜爱,没有奸邪的情意。

    “手淡一局吧!”

    棋下得胶着,水伯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崔哥的发小,仅仅抬袖拈棋子的姿态却是大家教养也及不上风雅,他不由出神,那简单的大袖白衫,在难得的树影斑驳中显得流光溢彩,这样的银纹暗袖哪里是个平凡人家,又岂是那种方才跻身上流的人物?“你到底是何人?”

    “你好奇?好奇不好,水伯,不,是太傅。水汉宗,十七显才,位列侍中,为太子皇子之师少傅,太子登基为太傅,行事刚直果决,人称‘判官’。少帝离世辞官隐退,隐于江湖不出朝政。”

    水伯指尖一顿,子落,却是道:“你输了。”

    风湮不由畅笑,看着水伯道:“你真是个棋痴,合该引诱那萧彦厮杀一局。”

    “可是萧泽的儿郎?”

    “你俩真是知己,他为你亦是重出江湖,素手执棋,他本是改种茶了的。”

    “你何必为难与他,种茶乃是一个人修行,反倒是长命百岁。”

    “若是无所获,有哪里愿意舍弃求来的东西?太傅,此番打扰,便是请你退这江湖,回那庙堂。如棋子之于萧彦,手淡少一日或可戒,却心有缺。权谋家国于太傅,有何不同?你总归不属于江湖。”

    “朝堂可用之才甚多,君也当为一二,窃闻有程远一人,可当领头之羊。”

    “先生不知,这程远天性跳脱,是最不耐烦这案牍之事,也是最不重视这家国安邦的,程远好玩,加上个陛下,怕是不出三年这国库全充当军费了,文武殿成了菜市场!”

    “我已经退下了……”

    “若退是为少帝,先生实在愚蠢!”

    “何言于此?一臣不侍二主。”

    “呵,谁为主?是那龙椅上的人?愚昧,为官为何?武为壮丽山河,文为天下黎民,这山河未改,这黎民百姓尚在,哪来的二主?少帝之事,你忠义难两全,便只顾自己弃这山河百姓,你可……知错?”

    水汉宗埋首不语,风湮收手,身子一倾道:“你和皇帝本也是只想相投,只是投身少帝门下罢了,那不也只是因为少帝是太子嘛!你一生睿智,却让此桎梏半身,实在是可惜,这山河依旧是那时的山河,这百姓依旧是这块土地的百姓,即便是换了朝代一颗仁心也该不改初衷,何况这地方依旧叫大宋。难道你就为了一个小小党派之争?”

    “不,”水汉宗明知道他是偷换概念,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浮云遮了望眼,一瞬间坚持了半身的东西,那个自己所固守的清高显得那般可笑。

    “百姓还记得判官,你的女儿十六了,难道就甘心嫁于一个打渔人,对,打渔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你水氏一门乃是晋时高扬王后裔,就这般埋没?你实在狠心,不知愧对祖先,也是愧对儿女!”

    关春见他微蹙眉,忙上前探问:“风君可是伤口裂开了?”

    “我无事。”

    “朋友,你到底是何人?”

    风湮起身,也不回答,“你思量吧!关府君送送。”

    水汉宗回家焦灼不安,惠娘见他不说,薄舞也不好问。

    风湮回到竹楼,看秀禾已经好了许多,嘱托方卓派来的侍儿好生照料后,便和方卓议事去了。

    方卓身为浊龙会会主,倒是对这批刺客有些了解。不语黑白两道杂合,独成一体的“月”,在风湮眼里那就是一个军队,一个效忠一个死人的军队,少帝虽故,这孤臣犹存,也不知道是为了少帝还是为了其他。

    “愚蠢,杀了我就可以乱了这天下?”说来还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若非当年以自己的寿岁来牵制两国,也不会有人为了乱国而屡次刺杀他。“愚不可及,两国邦交其实一个人的性命决定的?此时和平也不过是两国利益相合罢了!我风湮哪有那般能耐!”

    他询问月的总坛,却是不知道。他要的便是歼灭那帮人,灭了他们水伯之事对于皇帝也就无关轻重了,可是这水伯却也是一个线头,要牵出那帮人少不了他。

    风湮让方卓附耳过来,细细交代了事情,又书信给关春。

    关春接到信件大惊,谁说着弋哲王懒散不管事的?这般的神速,这般的果断计谋,实在让人钦佩,却也让人可怕。陛下这是养着老虎在卧榻,到底是怎么放心的呀!却不知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关系到了那人的薄姬,为了薄姬他才会再趟这浑水。

    风湮到崔哥家里是让他小心的,崔哥却是一再询问秀禾伤势。

    “你如何得知秀禾受伤?”

    “方才嘉禾来和我说的,你们太不小心,女孩子怎么能够受伤?她很担心,托我问问!”

    风湮心中不悦,蹙眉一句:“她不会自己问我?”说完便觉得不对,看向崔哥却见他面色如常。

    “我们总归亲近些,她个女孩子……”

    “她现在在哪?”

    “啊?才走不久。”

    风湮起身便走,崔哥拉住道:“我想去探望秀禾妹妹。”

    风湮将浊龙令丢给他,想着和薄舞好生说说,道:“湖西迷雾林外,竹林榭。”

    薄舞回到小屋,便听到一阵琴音,不由心颤,推门朝着琴声去。但见一个妖娆女子躺在男人怀里抚琴逗乐,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她走上前。女子眉目一敛,坐正身子,男子则是目光灼灼盯着她,不舒服的目光。

    几个小孩子跑过唤着“嘉禾姊姊”,女子轻轻一笑,带着嘲讽,袖手一拂,戳着男子额角,娇嗔:“死鬼,看见女人就发愣!”

    “这可真是花儿一样的人,天香却是聋哑,可惜,实在可惜!”

    女子越发吃醋,娓娓起身,袅袅婷婷走来斥道:“好个美人,不也是又聋又哑,看看什么,盯盯什么?来这做什么,扰人兴致,不该是躲在屋里哭么?”

    “你个丑女人,凭什么骂姊姊,这般丑你才该躲屋里!”

    “你……你们,死小孩……”

    薄舞就当是没听见一般,只见她走到琴前,目光全在琴上,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那么美好。

    男子一拨弦,抬头笑道:“可喜欢?”

    薄舞不由暗道,“好琴”。

    “哟,这天聋地哑还想弹琴不成?”

    男子起身搂住女子,笑着劝慰:“好人,你骂她她也听不见不是?”女子便嘟囔几句。

    此时薄舞琴前坐下,手拂琴弦,却是不由心生喜悦。她是喜欢极了这琴,指尖轻挑,一声弦音。众人皆看去,只见琴前的女子哪里像是不懂行的渔家女,那样优美的姿态,那样端庄高雅的气质,那一身布衣难掩芳华。

    薄舞抚上琴也便忘了这境况,不知道的曲子从指尖流出。

    女子瞪大眼睛,震惊万分,这个哑女,这个女子……一下子瘫倒在地,男子有些愣神,这样的曲子只能是天上的仙乐,这样的姿态便是天宫仙子也及不上的,天下无双。

    风湮是听过这支曲子的,是在花桥镇,他赶回京的路上寄给她的。她填了词,唤为《晓梦》,如幻如梦。他赶到的时候,琴弦已经歇了。“你们方才可是瞧见了水大娘子?”

    “嘉禾姊姊才走呢!”又是一阵哄笑,男孩子瞥向那女子的眼神都是轻视的。

    小女娃小香轻轻一声,指着那琴道:“姊姊很喜欢那东西。”身边小峰问:“你怎么知道?”“姊姊看那东西的眼神,像是看见以前那把笛子一样!”

    风湮走近看着那把琴,不由一叹:“原来是这把要上了好几个脑袋的琴,原来在这儿。”他看向一旁男子,“我要买这把琴。”

    男子回过神来,忙去看自家女人,道:“阁下,这可是在下好不容易宫中淘的。”

    “我会给你足够的钱。”

    男子不愿意,毕竟是自家女子喜欢的,女子却顿时有些疯狂,道:“给他,妾不配,妾配不上这把琴。”说着便捂着脸跑了。

    “云娘,云娘……”男子看着风湮又看向云娘,风湮将身上一枚玉佩掷给他,“信物,风家去拿你要的钱。”

    男子看着手上价值连城的东西,也不计较了,跑去追女子。

    风湮双手捧琴,盖上白纱便追了出去。

    女子走在湖边,眼神眺望着湖面,明明是波澜,却瞧着她便成了静水一片。

    风湮想靠近她,抱住她,温暖她,让她看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让她充满欢乐。可是……他只是在这儿止步了,薄舞看见他,只是回身礼貌一笑,见了琴又不由敛了笑意。

    “送你。”风湮痴痴地递上琴。

    薄舞却没有再理会他,转身便朝家去。

    风湮有些讶然,第一次,她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的礼物,从来都是欢喜地收下。可是……对呀,没有立场无缘无故地送。

    “郎君,你与妾只有恩情,妾实在不能接受你的礼物。”

    “你不喜欢吗?”

    “不,妾只是不能随便收别人的礼。”

    别人……

    薄舞看见那黯淡下去的容颜,却是想心被人掏了一般,偏过身子不再看他。这样的人呀!即便是伤了也是别人更痛。

    风湮跟上,薄舞蹙眉,正要言语,风湮抢先道:“水娘子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不用担心。这东西你不收我不会强求的,此番还要请你帮个忙。”

    薄舞抬眼看她,眼角挑起,明媚无辜。

    风湮不由一顿,又缓缓说:“你的武功没有忘,心思缜密冷静,请你务必保护好水夫人。”

    薄舞只觉这话别扭极了,什么叫没完,什么叫冷静?“没忘?”

    风湮知道自己在他这里只会越说越错,也便不多说了,“答应可好?”

    在薄舞眼里这却是不耐烦,那样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显得冷酷,就这么不喜欢,她记得这人和秀禾说话不是这样的,他和秀禾说话就像是世上最多情的男子,翩翩潇洒,谈笑晏晏。薄舞点点头,便转身走。

    “你……”风湮出声,薄舞回身探问。

    “琴我会放在浮游,你哪日想它了就去弹弹吧!这万象琴配得上你。”

    薄舞看他面色苍白,想问问他的伤势,却觉得冒昧了,这样境况下也不合适,也便只是微微福身一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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