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

    是日,一则骇人消息传遍各城——医修宗门月见谷,一夜之间被人灭门!

    这可是楚国也能排得上前十的门派,虽然医修战力普遍不高,可总体实力也不容小觑。

    听闻消息的众人或震撼,或惊吓,或暗自好奇揣测原由,亦有受过月见谷诊治的义勇之辈攥紧了拳头,愤慨地想着寻凶报仇。

    然而无论人们以何种态度看待,那三百多条曾经鲜活的人命,已经永久地逝去了。

    和煦春光照进屋内,窗外莺啼鸟啭,已经是新的一天。

    紫檀木雕床上,乐昭雪睁开眼。

    她醒了,却没有起身,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床顶的精美雕花图纹。

    冰凉的泪珠不断滑落,隐入云鬓。

    一名锦袍男子匆匆走进屋内,身姿卓绝,如一缕春风。

    谢图南把乐昭雪扶起,揽入怀中,又抬手为她拭去眼泪。他的动作这样温柔,手指这样温热,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怜惜。

    “昭昭,不要哭了,你还有我,”他轻声细语,仿若对待易碎的瑰宝,“谷中我已吩咐人时常看顾,毒瘴迷阵虽无,也不会叫路人扰了他们安宁。那逃窜的黑袍人,我拜托了门中长老细细搜寻,一旦发现踪迹,定当第一时间擒来你面前。”

    “我会为你,为伯父伯母,为月见谷弟子报仇的。”他如此郑重地许下承诺。

    “谢图南,我没有家了……”乐昭雪的眼眶通红,昔日桃花般的娇颜玉面此刻苍白凄楚,我见犹怜。

    于是更深恨那神秘的黑袍修士之狠厉。

    “重火宫也是你的家,昭昭。”他柔声安慰,“你昏睡了大半日,身体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乐昭雪摇了摇头:“我想再休息会。”

    “那你好好休息,晚间我再来看你。”知晓她此刻心情黯然悲痛,正需要些独处的时间来自己消化,谢图南弯腰抚了抚她的发丝,掖好薄被,起身离去。

    就这样在重火宫住了些时日,谢图南经常有空就来陪她,写诗作画,或是寻些新奇珍宝,以图美人一展愁眉欢颜开,很是用心良苦。

    期间白帝城也接连来了几封书信,皆表示要接乐昭雪回去的。

    但谢图南念及她尚在忧思,都拦了下来。

    这周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虽说春雨润如酥,但仍叫人觉得有些气闷。

    乐昭雪起身推开窗户,让屋外的清风拂面而来,然后站在窗边望着朦胧烟雨,以及那树枝上飘落的桃花。

    不知不觉,三月过去了,已是暮春。

    还说要烟花三月下扬州呢……

    她怔怔地想。

    把自己关在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一个月里,她有时静寂地坐着,放空着什么也不想,有时哀伤至极,恨自己的无能无力,也恨自己还存活。更不敢睡觉,闭眼就是月见谷的覆灭惨象,满目淋漓鲜血和一地至亲好友的尸首。

    她怕梦回那一夜,梦回自己的痛苦、绝望和无能为力。

    内心深处满是迷惘,她漫无目的地发着呆,竟觉得像是在一个梦里,如真似幻。

    走廊上忽有窃窃私语随风飘来。

    “听说幽冥教在赵国杀了很多人用来祭祀,真吓人。”

    “是挺恐怖的,不过应该也不敢来楚国。而且我好像见过那教中圣女,就在少主的院里,一身红装,倒是很美的。”

    “好看又如何,还不是心狠手辣。”

    “我看你是嫉妒吧!毕竟少主他对你也很不一般。”

    “哎呀,你小声点,前面可是乐姑娘的房间,重火宫未来的夫人呢。”

    两道细碎的脚步声走近,又慢慢远去,耳边重归安静。

    侍女的声音当然已经放得很轻,但她毕竟筑基,又是主望闻问切的医修,听得很是清晰。

    好像,重火宫已经不适合待了。

    乐昭雪恍惚地这样想着,像是在听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感到伤心。

    “这回我可必须得把昭昭接回去了!”这时一个女子开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女子气质雍容华贵,面容姣好,堪称一句人间好颜色,芙蓉如面柳如眉。

    谢图南则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模样是难得一见的唯唯诺诺。

    “小姨。”乐昭雪回神,出声喊道。

    温相宜快步上前紧紧地抱住她,有些失而复得的庆幸。

    “昭昭,幸好,幸好…”她喃喃,眼眶微红,“月前我就寄了书信要来接你,毕竟我身份特殊,要过关隘还需通知楚国的仪节院,很是繁琐,便先派人送了很多书信过来,谁知都被这谢图南给挡了下来!这次我亲自来了,看谁还敢拦我!”

    谢图南在旁边低头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

    “昭昭,跟我回白帝城住吧,你和……”

    “好。”

    温相宜正欲再苦口婆心地劝说,生怕她不愿,又怕再惹她伤心,却没想到她应允得这么快,一时喜极,拉着她就往屋外走,嘴里继续念叨,“那就跟小姨走,也不用收拾行李了,白帝城里什么都有。”

    这回便轮到谢图南愣在原地,心想着哪里惹了乐昭雪不开心,又或是重火宫叫她住得不自在。

    旋即又立刻巴巴地赶上,待到乐昭雪坐上了马车,才掀起车帘,用一双深邃温柔的桃花眼看向她,委屈开口:“昭昭,好吧,那你…那你先去白帝城,我有空就来看你。”

    温相宜才不管他的脉脉深情,吩咐车夫扬鞭,混有妖兽血脉的神驹便已绝尘而去。

    上了马车,温相宜就凑到乐昭雪的身前,一会摸摸她的脸,又再量量手腕,嘴里碎碎念着:“这重火宫条件真不行!怎么叫你瘦了这么多,本来身体没多好,真是的。回白帝城后给你好好炖些灵膳,唉,我可怜的昭昭啊。”

    她碎碎念着,眼眶又是微红。

    乐昭雪被她紧张兮兮的模样逗得有些发笑,但心底却是感动非常。

    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呀。

    重火宫作为楚国第一宗门,就在江南,与月见谷只隔了一城之距。

    白帝城并不在任何国家体制之内,地处中域,恰在靖楚两大霸主国之间。饶是妖兽神驹,从重火宫出发也要两个时辰才到。

    而其能独立于中域的原因无他,白帝城城主——楚天阔,是现世化神期修士之一,战力强悍,位列前茅。

    根据史书上的零星记载,遂古末期有场灭世浩劫,四象元素混乱,掀起天灾地难,那曾是一个诸神黄昏的时代。

    如今尚在法历一七三八年,修真界门派林立,百家争鸣,但自远古、上古时代终结,近古发展千年至今,灵气日渐稀薄,放眼朝廷江湖,上三品天境修士中,化神期寥若晨星,大乘期仅剩屈指之数,其上真人则已是传说中的存在。

    中三品地境元婴修士算得上是江湖高手,出窍、归虚期便可任一地之宗门门主或长老。

    且又有多少人一生苦修不辍,却因灵脉阻塞,困在凡阶下三品不能寸进。于是难争岁月蹉跎,垂垂老矣。

    马车在官道上行进,顺畅无阻地出了楚国边境,便是一马平川的野原。

    在平原上驶了十来分钟时,不远处突有强烈的灵力波动传来,竟令这妖兽血脉的神驹都受到了些惊吓。

    战斗双方是两名青年修士,一者青衫风流,潇洒持剑而立,另一方则身穿劲装,倒是名女子,赤手空拳相对。但此时观这局面,竟是这女子全然占据上风。

    只见她拳起而轰,拳小而秀气,但带动劲风,风涌携雷鸣,有万钧之力。

    无论对面青衫修士如何挥使剑术,她只握拳,出拳,每一拳都是相同的速度,恒定的威力,仿若拳应万法,宁定又坚不可摧。

    这般无畏,无敌。

    如此飒爽英姿,叫天下男儿都失色。

    眼看着青衫修士即将毫无悬念的落败,却见一道清光乍起。

    疑无路,剑斩穷途。

    于是风卷尘浪,天边亦有七彩虹光如呼应般遥遥浮现,这剑势竟引得气象万千。

    一剑出,万籁寂。

    就好像旁观者的听觉感知都被这一剑的锋锐所斩断,满世界只剩这一剑。

    乐昭雪掀开马车的帘子远远望去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那样孤绝、清光逸散的一剑,映入她的眼眸,于是再难忘记这一刻所见的风采。

    随着马车驶远,即便乐昭雪目力不凡,也已看不清战局发展,不知是谁最后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但想来无论结果如何,那两位修士都已是人中翘楚,未来大有可为。

    她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纤细,秀美,隐约间又觉得有些空荡荡。

    “嗯,这拳已臻至化境,这道临阵感悟的剑法也不错,以金丹修为发挥出了远超的杀力。”身旁的温相宜老神在在地点评,“不过比起你姨夫还是相去甚远,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她当然也没有错过乐昭雪的沉默。

    “怎么,昭昭你不会是想当个打打杀杀的武修吧?那可是很辛苦的。别看你姨夫已经是天下第一了,也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挥剑万次,又要再以药浴炼体,一年到头苦修不辍。”温相宜甚是诲人不倦,语重心长地告诫,“而且这门极重天赋,就算自小苦练剑谱,但金丹易成,难登元婴。”

    温相宜碎碎念着,话语里对楚天阔的骄傲夸耀倒是一点都不掩饰。

    不过也不能否认,无论修真界如何潮起潮落,人才辈出,楚天阔确实已是站在山顶的那一批人。

    “不如跟我学符箓,姐姐曾说你在阵法上亦有些天赋,符箓和阵法师出同门,你小姨我随便指点一下你就能触类旁通。”

    说到符箓,温相宜更是滔滔不绝。

    乐昭雪虽从小就知道这小姨的唐僧功夫,但此刻也是极力放空了脑袋,尽量屏蔽耳识,只期望这神驹能跑得再快些,早点到白帝城。

    不过温相宜生性活泼,虽总是有些不着调的样子,但的确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元婴期符箓师,年轻时曾与温容音并称玄门双殊——她自封的。

    当今天下,符箓师不得多见,大多活跃于顶级宗门和皇室贵族之内。

    只因符道日薄西山,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符箓作为消耗品,其制作复杂,造价成本高昂。非金门绣户的家庭不能承担培养费用,非富裕修士亦无力购买。

    上等的符箓所用纸张需经涂蜡、砑光、施胶,再以药水濡湿后洒金、垂纸等数道工艺,才能莹滑如绫,坚韧如帛,久存不朽,是以流程繁琐,价格不菲。上书朱砂也是矿藏中产量稀少的辰石磨成,是为丹砂精品,极其宝贵。

    越是上等材料所制成的符箓,所能承载的法力也更高。而普通符箓,在战斗中能发挥的作用也不大,成本和价值并不成正比。

    一路唐僧念经,终于到了白帝城。

    城主府门口正有一玄衣男子在昂首等候,身形颀长笔挺,如青松,如修竹。

    正是楚天阔。

    见到马车驶来,一道熟悉灵动的身影如倦鸟归巢般扑向他,便立刻伸手温柔地搂住,向来清疏冷峻的面容漾起轻松的笑容,眸中寒星似水柔情般化开。

    乐昭雪跟在身后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长舒了一口气。待眼前眷侣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才礼貌地喊了声姨夫,然后跟着他们往府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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