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寒冬腊月，A市在下雪籽，室外寒冷刺骨，但开着暖气的室内却并无察觉。

    陆诗音睡在单人病房外的沙发上，里间，陆正国已经醒来，正在享用早餐，程景赫在他旁边照顾，徐妈做事也轻手轻脚。

    昨夜陆诗音固执地守到后半夜，最后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才被程景赫抱到外间沙发上睡觉。

    徐妈见陆正国醒来，惊喜地想要出去叫陆诗音起床，不仅程景赫不让她去叫，就连已经完全清醒正在吃早餐的陆正国也不让她叫陆诗音。

    陆诗音是在听到护士推门进来后才醒的。

    她腾的坐起，看到里间的人正在交谈。

    “怎么没人叫我？”她边说边走到里面，护士正嘱咐陆正国吃药。

    徐妈道：“他们不让我叫你。”

    陆诗音有些无奈，走到陆正国的窗前询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倒是无所谓地说：“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得很。”

    陆诗音转身就要出去找医生，走得太快，程景赫要去追，陆正国拉住他说：“随她去了，没听到答案她不会放弃的，让她去问。”

    医生嘱咐：“病人有冠心病史，这几年一直谨遵医嘱吃药和作息，所以情况比较良好。陆董这属于是短暂性的脑缺血，做个CT，留院观察两天，你们平时就不要让他受到什么刺激了。”

    一颗心算是放下，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她突然想到什么，念头一闪，她什么时候开始有些担心陆正国的身体了？

    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下着的雪籽嘟囔道：“大概是那栋别墅起了效果。”

    住院部的楼下种的是樟树，南方的冬天，即使冷到下雪籽，香樟的树叶依旧深绿。

    正望得出神，肩上多了一件衣服，程景赫见她许久未回，想起她出病房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针织衫。

    他温声道：“也不怕冷着。”

    走廊的尽头处是开着窗户的，温度和病房里的自然不能相比。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感觉到有一丝凉意，拢了拢自己肩上的衣服。她抬眼看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依旧穿着昨日那一身西服，外搭一件深灰色的大衣，站姿挺拔，目光柔和。

    “抱歉啊，要你陪我在医院过了一夜。”

    程景赫握住她的手，嘴唇弯起，说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假装打了个激灵，意思他也太肉麻了，但他不觉得，倒是觉得她如今的样子比以前要更恣意一些。

    他小心问：“和爷爷和好了？”

    “嗯……”她拉长音调道：“也不算吧，不过他对我的态度要比以前好很多。至少我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和他说话，不过我不知道他这种状态会持续多久，我怕他只是一时的兴起，可能之后发现我还是很顽劣，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了。”

    程景赫心里一酸，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放心吧，爷爷会一直对你好的。”

    陆诗音无奈一笑：“安慰我啊？还是你和爷爷说了什么，给他什么好处了？”

    “松成的董事长还需要我给他好处？”

    “那谁知道，商业之间今天你不起眼，或许明天你就有价值了。”

    程景赫对她的猜想感到无语，没好气地说：“嗯，你最聪明了，是我求着爷爷让他一定要对你好，不然我就把你们松成给搞垮。”

    陆诗音笑得不行：“你这话好像霸道总裁小说。”

    程景赫：“我不是，我哪敢霸道啊，这可是你爷爷，你爷爷不就是我爷爷？”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钻进窗子贯穿了整条走廊，程景赫拉着她往回走，“赶紧回去，外面太冷。”

    刚走到病房门口，再次见到陆启晟，他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

    陆正国这病本来就来得突然，还是陆启晟在场的时候。陆诗音不免会想到陆启晟出国之前那件丑闻，能让陆正国气成这样的也就只有陆启晟那件事了。当时松成陷入风波，而他远走高飞，剩下一堆烂摊子不说，如此一来，陆家就没有了可靠的继承人。

    董事会对下一任接班人人选虎视眈眈，陆正国趁机想要让陆诗音上位，但却承担了许多的质疑。

    虽说她任明辰总经理期间并未有任何出错的地方，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对她持反对意见。

    陆正国这段时间里让陆诗音出席各种会议，很大程度就是想让她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想到这里，陆诗音也能够明白陆正国为何如此生气了，平白无故地给他增加了许多的工作量，再加上陆正国本就不看好自己。

    ……

    “叔叔不进去吗？”陆诗音问他。

    陆启晟眼神透露出担忧，搓着双手问：“爸醒了吗？医生怎么说？”

    陆诗音点点头：“嗯，醒了，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要做CT留院观察两天。”

    陆启晟舒了一口气：“好，谢谢你们。”

    几人还在门口说话，徐妈突然走过来把门打开，看向陆启晟说：“董事长说让您进去，”她转向陆诗音和程景赫，语气变得柔和很多，“你们就快回去吧，董事长说你们守了一夜也够辛苦了，回去洗澡休息休息，要是不放心晚些时候再过来。”

    陆诗音进去拿自己的东西，又和陆正国说了再见，晚点再来，陆正国笑着摆摆手示意她快走。

    -

    大年三十那天，陆正国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医院过年，大早上的就吵着要出院。

    陆诗音从家里出发去医院前接到徐妈的电话，说已经回家了，让他们不要跑这一趟，另外还嘱咐他们，如果钟季嘉愿意的话，把她接过来一起过年。

    陆诗音愣了愣，反复问了几遍这是爷爷的意思吗？徐妈笑着说：“都是董事长的意思，要不我让他和你们说？”

    电话的那头，徐妈要把手机交给陆正国，只听一片嘈杂，隐约听到陆正国小声的让徐妈把电话拿走。

    陆诗音想起来，这两天因为陆正国生病，自己都没有去注意钟季嘉，立刻打电话过去发出邀请，她本不抱有希望，却没想到钟季嘉竟然答应了，不仅答应了，语气还挺好。

    陆诗音挂了电话，心里奇怪，和程景赫对视一眼，突然有一种被幸福砸中头的感觉。

    她笑了一下，语气雀跃：“我们去接妈妈。”

    程景赫拉住她，问她：“你还想不想买些什么零食？我们去接妈妈前顺路先买了，等会直接回爷爷那。”

    陆诗音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偏着脑袋想了一下说：“那就去买一点？”

    她和程景赫鲜少一起逛超市，平时张姨把一切都操办好，两人不需要操心，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一起逛超市。

    超市里放着的音乐实在是过于欢腾，陆诗音都不自觉地把脚步放得轻快些，她直奔零食区而去。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国内过过年了，往年在国外，她虽有时候和钱叔一起过年，钱叔为她买好零食，但她却总是兴致缺缺。那些年她身上背负的东西都太过于沉重，被家人误解，远离家人的日子里，她也并没有展露太多的笑容。

    但今年，是她第一次真正地和家人一起过年，她像是重回十八岁，徜徉在零食区，辣条需要，饼干需要，薯片需要，巧克力需要，饮料也需要……她拿了许多自己平时根本不怎么沾手的食品，购物车都满了。

    她看着不知不觉已经满了的购物车道：“还是不要这么多了，吃不完，过个年胖了就不好了。”

    程景赫笑着说：“都看你。”

    陆诗音随手挑了几个自己根本不爱吃的放回货架，然后一起去结账。

    大年三十超市的人依旧很多，他们排在队伍中间，缓慢向前移动。陆诗音走在程景赫身边，低头给钟季嘉发消息，汇报逛超市的进度，那边让他们不要着急，开车注意安全。

    陆诗音心里被填得满满的，曾经她想要的幸福，现在都已经得到了，她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她抬起头想和程景赫分享自己内心的喜悦，下一秒看到程景赫拿起收银台旁小货架上的某个熟悉的方形盒子往购物车里一扔，在她那一车零食中格外显眼。

    她捏了他一下：“你干嘛？”

    下一个就到他们，程景赫在注意前面的人的进度，他没明白，反问陆诗音：“什么？”

    陆诗音指指购物车里那个东西，瞪了他一眼。

    他看过去，随即一笑，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话，陆诗音脸瞬间通红，轻咳一声说：“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她赶紧走掉，在超市外用手扇了扇风，也是奇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她怎么会热成这样？

    程景赫推着购物车出来，嘴边勾着笑，二人一路往停车场走，程景赫忽然微微弯下些身子问她：“我的提议怎么样？”

    陆诗音又瞪他一眼，咬着牙说：“不怎么样！”

    他直起腰，轻声感叹一句：“没关系，反正最后都是我做主。”

    -

    接了钟季嘉去陆家的路上，陆诗音坐在后排和钟季嘉聊天，说陆正国的病情，说天气，母女俩的关系缓和不少，鲜少的没有冷场。

    抵达陆家，陆正国依旧坐在客厅沙发，钟季嘉见到他踟躇半天喊了一声“爸。”

    陆正国点点头，说：“来了啊。”

    场面一度尴尬到陆诗音都有些受不了。她充当桥梁，把钟季嘉推过去，几人闲聊的一刻，陆诗音突然问起陆正国：“今天叔叔婶婶他们不来过年吗？”

    陆正国沉吟片刻说：“陆谦伤也刚好，启晟也刚回来，就不让他们来回跑了，他那天来看我也说今年在自家过年。”

    虽是这么说，陆诗音却觉得这其中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说陆正国看到陆启晟一定会心情不好，看到他就糟心等等。

    午餐吃过后，陆诗音想起自己中秋时在程家打麻将，又见家里刚好四个人，提出要打麻将。

    陆家的麻将机都已经许久没有动过，让人清理了一下，四人窝在房间里打了一下午麻将。

    这一场，陆诗音最开始连赢好几把，过了四点后，她一直输，输到了吃晚餐。

    虽然输得多，她也不见得不开心，这样的温馨时刻，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而如今她得到了，就算输一点钱又算什么呢？

    晚上，大家一起看春晚，电视是满屏的红色和黄色，主持人们喜气洋洋，后面的小孩们一个个地努力笑着，陆诗音觉得节目没多好笑，画面里的几个小孩倒是让她笑得直不起腰。

    静谧的夜空里，不远处有人已经开始放鞭炮，明明在远处，却像是轰隆隆的连成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轰隆声，让陆诗音仿若闻到一股烟花的火药气味。

    越是临近零点，外面的鞭炮声和这火药的味道越浓，她眼睛酸酸，生了想要逃跑的心，起身说去上个洗手间。

    然而她却是走到二楼的走廊边，放任自己小小的哭了一场。

    声音越来越大了，她抹掉眼泪，能看到不远处正在燃放的烟花，烟花升得那么高，在空中炸开的一瞬，她听到身后有人靠近，喊了她一声“音音。”

    陆诗音回头，楼下春晚的主持人正在倒数报时：“8、7、6、5……”

    程景赫站在她不远处，抬起手腕看手表上的秒针，在秒针指向12的时候，他笑着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这一句新年快乐是伴随着天边轰隆的鞭炮声和空中绽放的烟花而说出来的，她回头看去，天空的各个角落被渲染得五彩斑斓，绚丽的色彩仅有一瞬，又有了新的色彩代替。

    再回头，昏黄壁灯下是她的心上人，她胸中不断涌起奔腾的情绪，她朝他走去，走得很急，一头扎进他的怀抱里，她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