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换了新手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使用即时通讯app，收发图片和视频更为方便。

    何皎皎每天向秦越分享她的学校生活，次次都是图文并茂：清晨阳台的第一缕朝阳、令人昏昏欲睡的高数课堂、喧闹拥挤的食堂、小卖部货架上的抢手面包、傍晚人潮汹涌的校园操场……

    毕竟宿舍生活，长时间煲电话和开视频都有些打扰室友，何皎皎十分喜欢这种分享生活的互动感。

    像往常一样，秦越看到，无论快慢，都会回应。

    偶尔他也会发回一些自己的照片来：馆里新展览的画作、办公桌花瓶里新更换的花束、会议记录本上心血来潮的几笔静物速写、应酬时候吃到造型奇葩的菜色……

    两个人这周都忙，连着五天工作日没能见面。靠着这样的交流，倒是感情如胶似漆，稳定升温。

    秦越预定上了岚城最豪华的私人会所，请客的时间安排在了下下周。

    据说那里人均消费五位数，范琳琳三人得知后，直呼“秦总威武”。

    即将吃人嘴短，三人也不再当面调侃何皎皎每日手机不离手，动不动就看着手机傻笑的行为，而是改为打听秦越有没有哥哥弟弟，叫何皎皎乐了好久。

    *

    周五下午，何皎皎在大教室上最后一节专业课。

    衣兜里一震，秦越的信息又来了。

    何皎皎偷偷点开，发现是一张秦越的自拍图。

    他穿了件休闲外套，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英俊的侧脸之后，一棵繁茂的大树，正是何皎皎宿舍楼下那棵香樟。

    何皎皎将图片保存，回他——

    “你已经到我们宿舍楼下了吗？我还没有下课呢。”

    秦越回——

    “王林军教授的课也敢玩手机？”

    何皎皎偷笑，抬头看到讲台上的王林军似乎真的朝她这里看过来。她连忙将手机收起，正襟危坐。

    下课铃声一响，何皎皎噌一声站起来，抱着书包说了句“先走了”，火速冲出了教室。

    三个室友见她风风火火离开，互相对视一眼。

    范琳琳“哎呦”一声，感慨说：“往后宿舍白天，可能就只剩咱们三个大眼对小眼喽。”

    李新月淡定地说：“我看不止白天。”

    范琳琳立刻嘿嘿笑起来：“李姐厉害，还是我太天真了啊。”

    黄莺在一旁忽然扭捏地说：“我明天白天也要出去约会，能成的话，一定请你们吃饭，虽然不如秦老板那么豪气，但以后也不能埋怨姐妹我重色轻友哈！”

    范琳琳大吃一惊：“什么情况？你不追陈轩宇了？”

    “别了，陈轩宇是万年大铁树，我这人牙口不好，还是小甜点更好消化，”黄莺娇羞一笑，说，“街舞社里认识了一个隔壁理工大的工科男，比我小半岁，嘴巴可甜了。昨天向我表白了，我准备接触看看。”

    黄莺刚说完，大教室门口有人唤她名字。

    范琳琳和李新月闻声看过去，一位眉清目秀的瘦高男生，正笑眯眯冲黄莺招手。黄莺笑得春风满面，同样甩了句“我先走啦”，小跑到门口，和那个男生说说笑笑离开了。

    范琳琳和李新月默默对视一眼。

    李新月凉凉地说：“范琳琳，你不要跟我说，你也要去找陈轩宇？”

    范琳琳连连摆手，叹气：“我请他吃饭好几次了，他都推说没空，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他大概也对我没兴趣的……算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眸一亮：“不过今天是我哥生日呢，他请了他的朋友们晚上吃饭，吃完还会去学校附近的KTV玩。李新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不等李新月拒绝，她立刻挽住对方胳膊，央求道，“去吧去吧，你也不想看我在陈轩宇那一棵树吊死吧？我哥朋友很多帅哥的，你就当帮我参谋参谋呢？”

    *

    何皎皎赶到宿舍楼下，远远就看到了香樟树下人高腿长的秦越。

    对方也看到了她，冲她招了招手。

    何皎皎小跑过去，顾不得气喘吁吁，问：“秦越，你知道我所有的课啊？”

    秦越看她跑得小脸红扑扑地，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有章易扬在，你们的课表有什么难打听的？”

    何皎皎也笑：“有道理，”她想了想，又问，“我晚上请你吃饭吧？我们学校门口的小吃街其实还挺不错的。”

    秦越揉揉她的长发，说：“是准备带你去吃饭，不过是去我家，小吃街就下次。”

    何皎皎自然无所谓，又听秦越说：“已经帮你请了假。你上去收拾收拾，这两天晚上在我那儿住。”

    何皎皎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狡黠打量他，一时站着没动。

    秦越岂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是有个惊喜想给你看，顺便请你帮两天的忙。”

    何皎皎自然信得过他，更何况她根本不怕秦越会对自己做什么。

    两个人驱车到了三环秦越家，天色已经黑了。最近天气暖和起来，夜间也没有了入骨的寒意。

    秦越打开院子大门，扭头说：“进来看。”

    何皎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好奇跟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四角路灯明亮，她一偏头，就看到她曾经指着的院墙东北角，已经栽种了一棵一人半高的石榴树。

    树干矮直，直径碗口大小。枝条舒展，其上已经鼓出了新嫩的叶苞。

    何皎皎一愣，再一扭头，又看到别墅的步道旁，种了几排细瘦的竹子。

    夜风吹来，叶片正沙沙作响。

    何皎皎傻傻站在原地。

    相同位置的石榴树，连枝杈的形状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可院子里又多了一排竹子，又使得一切与上一世完全不同。

    心头漫过一起慌乱，何皎皎感觉自己胳膊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只听秦越轻声说：“我早早打听过，石榴树冬天移栽不好过活，所以等到前两天才找人来移种。但是移栽的石榴，哪怕是成树，第一年也恐怕很难开花结果。不过没关系，日子长着呢，我好好养，争取让你过两年就能吃上。”

    “至于竹子，它生命力旺盛多了。等到夏天了，颜色也会更好看。我特意让人栽在你房间的窗外，以后你想看，推开窗，随时看得到。”

    何皎皎抬眸看他，眼底凝聚起一团复杂。

    “……我的房间？”

    秦越笑笑，亲昵地捏捏她的脸，解释道：“在这个家也给你布置了一间房。我自作主张在网上给你挑了一些软装，这两天陆陆续续都会到。白天我去馆里上班，不方便签收，所以能麻烦你这两天留下来，顺便帮着整理吗？”

    *

    何皎皎心中荡起震撼——她上一世确实在秦越家里有个留宿的房间。

    但就像秦越从来不对她说明一叶斋的“鹊桥路”茶室是为了情侣准备的，上一世来往的那么些年里，他也从来没有表达过他家的那间房间是专门为她一人准备的。

    那间房间……何皎皎思维飞速翻涌，她永远记得那房间的布置：灰色的真丝窗帘，欧式的四角立柱大床，雕花造型的白色木质家具，还有淡绿色花纹的地毯……

    可是那间房……它明明……

    重生至此，何皎皎心情从未如此复杂艰涩过。

    她默默跟在秦越身后，拐上楼梯，来到二楼，停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口。

    秦越扭了一下门把手，又将身位让了出来：“看看喜不喜欢？”

    何皎皎扯出一个干笑，说好，吸一口气，推开门。

    入目眼熟的一切，果真令她当场被钉在原地。

    ……竟然真的同上一世一模一样？

    何皎皎表情僵住，心跳早已乱了。

    怎么会这样？

    这间房明明应该出现在秦越三十七岁那年购置的豪气半山腰新居别墅里……

    如今怎么会出现在现在这个家？

    不对……新居别墅是秦越上一世购买的第二处房产……何皎皎忽然记起被她忽略的细节——她生日那天，秦越送钢笔的时候，提到一嘴他用那支钢笔不久前签了新房子的购房合同……

    买新房子……秦越今年才二十五岁啊……

    何皎皎脑海里蹦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这一切的混乱和重复，难道因为她的重生，全都提前发生了？

    那么秦越出车祸呢……难道还会再次发生吗？

    何皎皎喉咙一哽，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秦越并没有留意身后何皎皎的异样。

    他率先走进房间，来到窗边，拉起灰色窗帘，轻笑着说：“过来看，等到夏天，外面的竹子就能长得比窗户高了，到时候……”

    他话音未落，就被何皎皎从背后冲过来紧紧抱住。

    “怎么了？”秦越垂眸，抬手摩挲何皎皎紧紧抱住自己腰身的手臂，声音温柔，“怎么了？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何皎皎死死咬住下唇，克制着哭腔，好一会说：“喜欢……”

    秦越却没那么好糊弄，他怎么会听不出何皎皎的哽咽之声。

    用力将人拽到身前，他将何皎皎的头发撩到耳后，弯腰俯视：“怎么哭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何皎皎下巴被抬起，她已经眼眶蓄满了泪：“秦越，我——”

    一开口，眼泪像一道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脑子乱作一团，一些恐惧令何皎皎有些喘不上气。

    几度哽咽开口，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越彻底愣住。

    他意识到何皎皎不止是因为石榴树、竹子，又或者是这间房间而感动哭泣。

    不是因为今晚的一切。

    因为他没有从何皎皎的拥抱和眼泪里感受到任何喜悦，他只感受到了何皎皎的无助和慌乱。

    脑海里电光火石，秦越想起过往里，何皎皎偶尔会流露出的迷茫和探寻的目光。

    那目光曾令他心疼，如今回想起，他察觉到也令他不舒服。

    秦越垂眸，将何皎皎揽进怀里，轻拍后背抚慰。

    只听怀里人忽然颤抖着问：“秦越……太幸福的话……是不是会像梦一样就醒了……”

    秦越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终于确定——何皎皎确实有巨大的秘密在瞒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