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秦越离开后，何皎皎回到卧室，拿起那只黑色钢笔礼盒，在床边静静地坐了很久。

    明明是普通的夜晚，可心境再也不同。

    十八岁的岔路口，如今她勇敢走向了另一条路。

    手边手机一亮，秦越发来了短信。

    ——“拿到了笔电，现在回家。”

    何皎皎盯着这几个字，脑海里飞快闪过“报备”两个高亮大字。笑容根本抑制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这才按键回复他。

    ——“好，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也跟我说。”

    秦越很快回复了一个“OK”。

    何皎皎是带着手机去洗漱的。就在她涂面霜的时候，手机又亮了。

    ——“到家了。早点睡，明天在家等我，中午一起吃饭。”

    何皎皎笑着回了个好，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看向镜子。

    镜中的少女眼眸闪着光，仿佛此刻冲出家门就可以对抗全世界。

    雀跃和欢实，萦绕全身，何皎皎躺回床上，几乎是握着脖颈间的珍珠，辗转到了深夜，才缓缓睡去。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何皎皎迷迷糊糊，终于又做了梦——

    先是梦到上一世，秦越的表姐邓曼文在海市结婚，她应邀去做伴娘。

    集体拍照的时候，她被台下众人起哄和另一位年轻伴郎亲密合照。对方年纪和学历都与她相似，面对起哄者倒是坦然大方。

    男方自然，何皎皎心中更是尴尬。她只能面上强撑应对，余光里则四下搜索。

    于是，隔着重重人群，她看到秦越表情很淡，捏着红酒杯，倚在窗边，远远看着自己这边。

    何皎皎梦到自己做出了和上一世不同的选择——她提着伴娘裙的裙摆，视若无睹地穿过人群，朝秦越走了过去。

    画面一转，喜宴大厅变成鸟鸣阵阵的半山腰。何皎皎环顾四周，记起来今天大概是上一世秦越最后一次乔迁新居，她前去祝贺。

    她进了屋，满屋子陌生的男男女女，不知道是秦越什么时候的朋友。

    大家言谈间，何皎皎意识到这里的每个人都与秦越关系更加亲近。最起码要比她亲近得多。

    上一世的何皎皎心中失落又自卑，总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做了别人锦缎上的花。

    一会儿秦越回来，想来也是顾不上她的。

    那么大概她会更加尴尬。

    所以何皎皎将手中提着的礼物放下，选择了偷偷离开。

    可她忘记将礼物留下姓名，以至于秦越好多年一直以为她当天爽约没来，以及两人那阵子莫名其妙冷了好一阵。

    然而，梦境里的何皎皎也做了另一个选择——秦越不在，但她推开门，所有客人都迎上来微笑同她打招呼。

    她似乎成了这场乔迁宴令人瞩目的女主人，可以很自然地与门口的第一位客人开始交谈，像是谈判高手一般，自信周旋于房间里的任何角落。

    最后一转，何皎皎梦到上一世她坐在了交警大队的监控室里，泪眼朦胧地看身边的警察为自己点开了秦越生前的最后一段监控录像。

    监控镜头里，秦越驾驶自己的爱车，深夜忽然孤身出行。原本一路畅通，直到秦越的车子忽然偏离航线，直直朝路边大树撞了过去。

    巨大的声响过后，瘪烂的车头冒起腾腾白烟。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何皎皎却怔怔看着驾驶室歪斜的车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

    秦越捏着手机，从驾驶室里费力钻了出来。他抖了抖衣袖，抬眸，目光直直锁定路边监控。

    监控的镜头焦点放大，再放大，何皎皎听见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也看见秦越的脸部特写出现在画面里。

    他正盯着摄像头，对着手里的电话说：“怎么不接电话？何皎皎？”

    ……

    何皎皎猛然睁开眼睛，立刻被满室明亮的天光刺住眼睛。她狠狠闭了闭眼，枕边手机正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同她梦里最后听到的铃声一模一样，震得鼓膜嗡响。

    还没来得及分清梦境和现实，何皎皎只看到来电人真的是秦越，立刻接了过来。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低沉而温柔：“早安啊，女朋友。”

    啊——这不是梦了……

    “女朋友”三个字立刻将何皎皎的大脑连同面部微笑一同从梦境里唤醒。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早啊，男朋友。”

    秦越也轻笑一声。

    他问：“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何皎皎慢吞吞坐起来，看向一旁床头柜上的小闹钟。

    原来已经快八点。

    她连忙说：“没有啊，我也正好醒了。对了，秦越，现在你在馆里还是家里？”

    秦越答在馆里，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何皎皎说：“来家里吃好不好？正好帮我把食材消耗一下。”

    秦越自然答应，又贴心问：“我找人过去做饭？”

    何皎皎拒绝：“不用麻烦，我直接做给你吃啊，我暑假那会不是也做过的吗？大都是家常菜……还是你觉得我厨艺真的不行？

    秦越轻声说：“只是不想你太累。”

    何皎皎闻言，心中满意，干劲十足地说：“你好好期待吧！”

    *

    何皎皎今日如同厨神附身，高效率做了四五个菜，竟然一道都没有翻车。

    她忍不住感慨，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是了，重生这样的大事都能发生在她身上，上辈子一直观望几十年的男人半年时间就成了她的男朋友——那么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呢？

    何皎皎开心一笑，思绪一转，想到重生，一时又犹豫起来。

    她应不应该将这样的事情说给秦越？

    如果不说，那上一世的种种，就真的成了她一个人知晓的巨大秘密。

    何皎皎喜欢坦诚，不喜欢守秘密。

    可想到秦越曾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何皎皎暗忖，还是算了，秦越这种信奉科学的人，大概会以为自己在开玩笑的可能性更大。

    正胡思乱想，门铃响了。

    何皎皎兴冲冲开了门，正是秦越。

    对方今日穿了件休闲款式的灰色皮夹克，里面内搭是一件浅灰印花的衬衫，配一条灰色的西装裤，身上斜挎了一个大大的黑色尼龙包，浑身散发着大学生的气质。

    何皎皎“哇哦”一声，嘻嘻笑起来，立刻将人抱住：“我男朋友今天更帅气！”

    秦越低笑，垂眸就闻到怀里少女身上熟悉的馨香。他手上还拎着两个纸袋，但单手抱起清瘦的何皎皎，并不难。

    只是他这样做，把何皎皎吓了一跳。

    视线越过了秦越的头顶，何皎皎立刻拍他肩头，闹着要下来：“你的脚！”

    秦越不理，将何皎皎从膝弯处牢牢抱起，又单脚将大门勾上，直接把人抱到了左手边的餐厅长桌，这才稳稳将人放下。

    何皎皎撑住桌面，忍不住又捶他一拳：“疯啦？昨天刚说了要好好养脚！”

    秦越还是笑，双手撑了过去，将何皎皎环住。

    他紧紧盯着何皎皎，问：“今天的贴贴呢？”

    何皎皎没想到一见面，这人开口就是这句，顿时哭笑不得。

    她转了转眼珠子，说：“今天我们贴贴不在家呢，晚一会才能回来。”

    秦越盯着她不放，眉梢一扬，倒也十分配合。

    “行，”他说着，撤走了双臂的围挡，站直了身子，将身上的大包取下来，打开，垂眸看向狡黠微笑的何皎皎，“告诉贴贴，有急事找她，叫她早点回来。不过我今天一下午都有空，我可以等。”

    何皎皎定睛一看，秦越竟然将笔记本电脑都带了过来。

    她惊喜问：“你今天下午也可以不上班来陪我吗？”

    秦越下巴微抬：“谁热恋期不翘个班呢？”

    何皎皎嘻嘻笑起来。

    “记得我的话了吗？”秦越看她笑得灿烂，心里舒心极了，又问了一遍。

    何皎皎白他一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过招了，只好佯装不耐烦道：“知道啦，那我一会让贴贴来找你哈。”

    秦越笑笑，这才放过她。

    何皎皎扭头，看向一旁纸袋，问：“秦越，这又是什么？”

    “礼物。”

    何皎皎恍然大悟：“是新手机吗？”

    秦越说对，又拿起另一个纸袋说：“这是马迪送你的生日礼物。他说，他昨天给你又是打电话又是发短信的，结果你只顾着跟我玩，一个没回他。他说，除非你在他下个月生日的时候也送一份够意思的礼物回去，不然他就要考虑跟你绝交了。”

    何皎皎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吐吐舌头，说：“那我一定给马哥选个贵的。”

    “可以，”秦越却说：“但是不用怕他，你以后是他老板娘。”

    “……”何皎皎眨眨眼，举起大拇指，“秦总高明！”

    *

    秦越去客厅脱了夹克和大包，又去洗手，嘱咐何皎皎把新手机拆了就好，他来负责将厨房岛台的菜端过来。

    何皎皎说好，掏出秦越买来的新手机。

    原来是上一世风靡全球的水果x代。

    何皎皎来了兴致。

    上一世她用到智能手机的时候，其实也是普及之后的事情了。但是那时候她上手的头几个也是国产的机子，能挣到稳定工资的时候才攒钱给自己买了个昂贵的水果机。

    那会儿这款水果x代已经是老古董了，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呢。

    何皎皎利落地拆了包装，将手机屏幕的一层保护膜揭了下来。

    熟悉又陌生的机身触感和工艺设计，令何皎皎欢欣鼓舞。她一鼓作气，将手机长按了开机键，耐心设置各种系统操作页面，又用自己的邮箱注册了曾经注册过的ID。

    她沉浸地倒腾着手里的新手机，飞快设置好了一切，又捏出手机盒里附赠的取卡针，利落插进机身侧面的卡槽小圆孔……

    忽然，何皎皎意识到周遭安静得有些反常。

    她手上动作一顿，下意识缓缓扭头。

    秦越正负手站在她身后，安静垂眸，看着她刚才行云流水般地操作一切。

    “……”

    何皎皎的心忽然狂跳起来，一瞬间大脑再度空白——一如那日她拎着水红色工作裙，从美术馆副楼出来，收到秦越那条仅有一个问号的短信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