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敢抬头。

    一颗心像是飞起来，如坠云雾，却又被一根红线远远牵住。人在巨大幸福的笼罩之下，大概都会生出这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何皎皎闭着眼，睫毛扫到秦越质地精良的衬衣布料。肌肤的温热和肌肉的蓬勃，都从这层薄薄的布料隐隐透过来。

    是一种名为“安全感”的味道。

    何皎皎伸出手，缓缓回抱住秦越，像是迷途的小鸟找回了自己的巢穴。一开始她只是虚虚抱着，渐渐地，她越抱越紧，感觉自己快要呼不过气来。

    何皎皎拼命压住内心那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秦越——”

    她整张脸埋都在秦越的衬衣前襟处，紧紧搂住他腰间的衣摆，低声乞求：“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秦越被何皎皎抱得不得动弹。

    他大手还搂着何皎皎纤细的腰，下巴贴着对方的发顶，感受对方温热的呼吸在自己胸口起伏。

    何皎皎依恋的情态叫他心潮澎湃。

    秦越暗暗苦笑，干脆往后一倚，直接靠在了料理台边。他人高腿长，大长腿轻松支起，终于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方便将人揽得更紧，也方便耳朵贴近——秦越偏过头，依言又温柔问了一遍：“何皎皎，做我女朋友吧，好不好？”

    何皎皎依然没有抬头。

    她在抖，渐渐似乎连声音在颤：“……再说一遍……”

    秦越朗朗笑了起来，随即后腰被何皎皎轻捶了一拳。

    秦越反手，精准握住她作乱的手腕，右手轻捏着眼前人的下巴，终于将小姑娘的脸慢慢扬了起来。

    四目相对，情人眼里分外浓情。

    电视背景音也褪去，全世界只剩下两个确认彼此真心的年轻人。

    秦越看着何皎皎充满爱意和依顺的眉眼，心中浮起尘埃落定般的微妙感受。

    他抬手抚了抚对方微红的眼眶，正了正嗓子，一字一字，清清楚楚：“何皎皎，做我女朋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何皎皎终于笑了，可眼泪也同时掉出眼眶。

    “我答应了，”她泪眼朦胧，喃喃地说，“谢谢你，秦越，我收到了十八岁最好的礼物。”

    秦越怜惜地给她擦泪：“怎么又哭了？”

    何皎皎不想把气氛弄得过于煽情。

    很快，她克制住了眼泪。深吸一口气，小脸顺势又往秦越宽大的掌心里安心蹭了蹭，这才小声说：“太高兴了，夙愿以偿。”

    秦越莞尔。

    过一会儿，他忽然又说：“这下好了，章易扬和孟海知道了，肯定有的吐槽了。”

    何皎皎问：“你会告诉他们吗？”

    “当然，”秦越说，“我恨不得告诉每一个人。”

    何皎皎心满意足地笑了。

    两个人在厨房，亲密地抱了好一会，何皎皎忽然注意到秦越的脚重心一直在伤腿上，连忙从他怀里挣开。

    怀里乍然一空，秦越一把又拉住何皎皎的手：“怎么了？”

    何皎皎见他一脸不舍，忍不住憋笑，说：“我们准备抱到什么时候啊？”

    秦越说：“今天才第一天，抱久一点，是很过分的事情吗？”

    何皎皎一本正经：“明天也可以抱啊。”

    秦越眉头蹙起，一脸不爽：“明天是明天，明天的饭跟今天的饭能一样吗？”说着，将人一把又拉回了怀里。

    何皎皎趴在他胸口，偷笑，说：“秦越，年轻人得悠着点。”

    他做了什么，就得悠着点……

    秦越真的被何皎皎打败。

    他眼下是看明白了——何皎皎确实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幼稚孩子，但同样，她也不是什么都懂。

    “何皎皎——”

    秦越捏了捏眉心，扶住对方肩膀，将人从怀里又拉了起来。

    秦越眉目认真：“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何皎皎说：“当然啊，你问。”

    秦越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对我，从今天开始，有什么期许吗？”

    何皎皎很是认真地思索片刻，笑嘻嘻道：“我希望你好好地，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陪我到七老八十！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养老院打麻将，你给我喂牌，我每天大杀四方。”

    秦越无奈：“别贫嘴。”

    何皎皎吐吐舌头，将嘴角的微笑抿回，终于认真说，“后半句确实是贫嘴，但前半句不是。事实上，秦越，我对你的期许永远只有一条。”

    秦越眼眸一亮，看她：“是什么？”

    何皎皎目光微澜，似乎有水光在闪，就像是夏风掠过绿油油的稻田，平静水面被吹得水波蓦然暗下去、亮起来，又暗下去、又亮起来。

    她轻声说：“秦越，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好，身体健康、平平顺顺、无恙无灾。哪怕七老八十那会儿，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我也永远这么希望着。”

    何皎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呈现出一股遗憾和圆满杂糅的复杂表情。她语调甚至听起来隐约带了哽咽，也就更显得口吻近乎祈祷。

    秦越怔怔看着，心底擂响轰鸣。

    他以为何皎皎会撒娇般地说——要他专一、要他爱她、要他一日三餐亲密相伴，要他将二人的未来放在第一；又或者物质一些：要他成功、多挣钱……

    没想到，到头来这姑娘只是希望他“平安、健康和顺利”。

    何皎皎对自己终生伴侣的期许，竟然丝毫没有关联到她本人？

    秦越心底隐隐觉得被震撼。

    何皎皎小时候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形成这般献祭式的恋爱思维？

    “行，我记着了，”秦越忍住心疼，攥住了何皎皎的手，摩挲了两下，才装作不经意的口吻，问：“那你呢？你对自己有什么期许吗？”

    “之前的期许就是我自己赶快到十八岁成年这一天，咱们两个赶快变成男女朋友。”何皎皎老老实实说。

    秦越微微一笑，说：“恭喜你，这一切都实现了。”

    何皎皎也笑了。

    她想了想，又说：“除此之外，其实一直以来，我对周遭也有很多期许。”

    这是什么意思？

    秦越目露不解，问：“都有什么？”

    秦越紧紧盯着何皎皎的嘴巴，心想，不论一会儿她说出什么，他都愿意为之努力奋斗。

    只听何皎皎喃喃地说：“我期许这个世界的真实，期许时间的流逝合乎宇宙真理，期许人类真的有来生，更期许生活是真的会补偿善待我，让我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次一觉睡起，都能看到你的脸。”

    她说完这段话，冲秦越莞尔一笑：“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秦越沉默，摇摇头，只将人抱住。

    他默默消化这些撼动他灵魂的发言。有一瞬间，秦越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灵魂半空出了窍，正叉腰嫉妒而愤懑地俯视着这个能够与何皎皎亲密拥抱的幸运男人。

    怎么办？他已经开始嫉妒他自己。

    *

    秦越得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收获。他抱着何皎皎，没有再说话。

    何皎皎似乎想到了什么，也闭了口。

    两人在厨房安安静静地拥抱，像两只冬日取暖的猫儿，依偎着，互相汲取着温暖和救赎，彼此不放。

    只是一直抱下去确实不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滴——”一声长音，门外接着传来烘焙店配送师的敲门声。

    何皎皎从秦越怀里抬起脸，快速理了理柔顺的长发。

    “来啦——”

    她大声应答着，就要从秦越怀里离开。

    秦越干脆拽住她的手，撑着劲将自己拉直了身子，又反手将人领到餐厅，把人按在了餐椅上。

    “以后这种情况，我来就好。”

    他对何皎皎交代着，转身走过玄关，打开门，将订的蛋糕的拎了进了。

    秦越订的这块蛋糕，自然又比范琳琳昨天定的那块更加精美昂贵。

    何皎皎坐着，看秦越将蛋糕小心取出，摆在自己面前。

    是一块洁白心型的天鹅造型蛋糕，并不算大，天鹅插件做得精巧而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价位不低。

    秦越将两根造型分别为“1”和“8”的粉蓝渡色蜡烛，插在了蛋糕中央。何皎皎又任由秦越将尖尖的生日帽子戴在她自己头上。

    “还缺什么吗？”秦越问。

    何皎皎将蛋糕端在手里，说：“缺一张咱们两个人的合影。”

    秦越挑眉。

    确实，大好日子，值得留念。

    “这好办。”

    他说着，主动走到何皎皎身侧，将手机前置摄像头打开，放低搁在桌子上，人则凑前，微微贴住了何皎皎的脸。

    镜头里，男帅女美，两张堪比明星的面庞，凑在同一个镜头里，瞬间诠释了什么叫“般配的夫妻相。”

    何皎皎盯着镜头里的秦越，笑着说：“这么看，咱俩眉心这一块确实有点像呢，难怪朱老板一直觉得咱们俩是兄妹。”

    秦越颔首，俯身揽住何皎皎的肩膀，微微侧目，在何皎皎耳边笑，问：“准备好了吗？”

    何皎皎兴奋点头，将手里蛋糕微微举起，衬在胸前，看向镜头：“准备好啦！”

    “三、二、一……”

    秦越长臂长手指，镜头外轻轻一触碰屏幕的拍摄键，“咔嚓”一声，二人的第一张合影诞生了。

    秦越伸手想去看，何皎皎却说：“我好像闭眼了，再来一张，好不好？”

    秦越自然满足，手指重新点回拍摄键。

    “三、二、一……”秦越手快，点击屏幕的同一瞬间，他感觉脸颊被软软的唇轻轻贴住，如同被树梢间染着花香的微风轻轻拂过。

    “咔嚓。”

    一声响动，秦越还没动，何皎皎已经撤离了身子。

    她将手里蛋糕放下，笑眯眯地问：“秦越，快看看相册，看这一张我有没有在眨眼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