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谁都没有挪开目光。

    两人维持着这样一个拥抱的姿势，好半天，谁都没有开口。

    腰还被何皎皎环着，隔着厚厚的冬衣也能感受到少女柔软的臂膀带着执拗。秦越垂眸看着何皎皎，对方面容依然纯真无辜，眼神透着某种热切，仿佛是在跟大人讨要糖果的孩子。

    可即便未满十八岁，秦越也从没有真正拿何皎皎当孩子看待过。

    更何况，对视的第一眼，他没有错过眼前何皎皎眼底的一抹试探和一闪而过的狡黠。

    何皎皎真的不是无知小姑娘了……秦越这一刻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醒悟，醒悟过后更是一阵形容不出来的心情——今天叫自己来陪同报道，真的就是为了挡所谓桃花吗？可自己明明已经说这样是不对的了，何皎皎为什么还依然选择继续……她知不知自己大了她足足七岁啊……

    秦越的目光渐渐复杂起来。

    “何皎皎——”他沉吟片刻，沉声问，“你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吗？”

    何皎皎太了解秦越。她心中微沉，立刻抬起小脸，调皮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说：“我只是建议嘛，其实也没什么，你觉得困扰那就算啦。”

    说着，便轻轻松开环着秦越的胳膊。

    秦越却一把将她手腕拽住。何皎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举，杏眼圆睁，登时抬眸看过来。

    “怎么了？”何皎皎稳了稳心神，还是微笑。

    怎么了？

    秦越对何皎皎迅速撤退的熟练和微笑的应对，感到一阵光火。

    往日步步追问的人今天换了秦越来做——这绝不是他的处事风格——可他偏偏就这样做了，且无知无觉自己在做什么。

    周围一直有人在偷摸打量二人，秦越已经顾不上去在意那些了。他只盯着何皎皎，沉声反问：“何皎皎，你是不是喜……”

    话没说完，一辆黑色汽车急停在二人眼前，一声车喇叭短促有力地“滴”了一声。

    秦越喉结一滚，薄唇抿得直直地，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

    怎么好像讨要答案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他立刻轻轻放开何皎皎的手腕，将手杖又腾换了右手。

    何皎皎得了自由，立刻将手腕往背后放了放。冥冥之中，她预感自己和秦越之间，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打破了。

    来不及分辨这后果是好是坏，何皎皎暗暗错牙，心底万分复杂。

    马迪似乎对二人的拉扯无知无觉，他从驾驶窗探出头，笑眯眯说：“老板，走吧？李姐说客户都到了。”

    秦越眉头深皱，一言不发，抬脚错开何皎皎，一把拉开后车门。

    就在何皎皎以为他今日很可能只会给自己留一个沉默的背影之时，秦越扶着车门，忽然再度回过头来。

    “回去吧，”他眼眸深邃而沉定，目光透过金丝眼镜，扫在何皎皎同样冷静的脸上，他低沉语调听来寻常，似乎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沉稳成熟的大人，“安心学习，一切等你生日再说。”

    *

    秦越的车很快驶离。

    何皎皎站在原地，男人指尖的力量和皮肤的热意似乎还紧紧粘着她的手腕。

    她不自觉摩挲了一把手腕，叹了一口气。

    宿舍里三人还在叽叽喳喳热络讨论，见八卦主角回来了，立刻装模作样换了其他话题。

    何皎皎只冲室友三人勾勾嘴唇，算是打了招呼，便安静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后悔吗？

    ——不后悔。

    ——真不后悔吗？

    ——其实也有一点冲动了。

    ——冲动又怎么了？不可以吗？

    ——对啊！冲动就冲动，有什么好后悔的……

    ……

    生日那天再说……

    何皎皎忍不住回想秦越上车前留下的这句话。

    何皎皎无疑是了解秦越的。因此秦越只要稍一蹙眉，微一沉声，她立刻就能将对方的心思和情绪猜测个七七八八。

    可上辈子秦越和何皎皎来往十几年都没有吐露半点对她的心思，现在她又似乎提前暴露。秦越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来，何皎皎真的不敢肯定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每次做一张试卷，前面答题丝滑又精准，却总是被最后一大道题绊住手脚。想放弃又不行，因为最后一道题恰恰分值60——这题答不出来，前面做得再好也是不及格。

    一声烦躁的长叹，何皎皎双肘撑在桌面，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叫个什么事儿……

    *

    接下来的日子，何皎皎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秦越。同样，秦越那边也是毫无消息。

    不止是他，就连偶尔还会发短信来的马迪和梅梅，都好像空前忙碌了起来。

    何皎皎算了算日子，上一世的年后，美术馆确实接连办了几个颇有影响力的大型展览。到了下半年，甚至开始有蜚声国际的国外艺术家在秦越的邀请下，飞来国内做了自己首档盛大的签售和展览。

    看来美术馆的每个人确实是真的忙，秦越也是。

    何皎皎俯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去瞧像镜子里的人。半晌，她伸手捏了捏自己湿漉漉的脸，用力挤出了一个笑脸。

    生日再说就生日再说。

    何皎皎这几日心态也逐渐放平——她好歹重生一世，还能怕了不成？

    开学几日渐渐过去，经贸系的课业教授进度已经步上正轨。

    这一天，何皎皎在灯下赶作业，作业内容刁钻，连参考资料都很难搜集，正是王林军教授布置的内容。

    宿舍里，范琳琳、黄莺和李新月三个人都在一边翻着资料书哀嚎，一边吐槽王林军教授脾气古怪、作业更古怪。

    范琳琳更是绿林好汉一般，豪言要半夜去砸王林军教授家的玻璃以泄愤，还追问其余三人愿不愿意同自己一起乔装前往。

    黄莺和李新月都在笑骂她犯神经，何皎皎分心听着，心道范琳琳这属实有点异想天开了——王林军教授跟秦越是邻居，他们的别墅小区门禁安保严格，范琳琳连小区大门都进不去的——只是这笑话过于冷了，立刻冻得何皎皎心中一哆嗦。

    秦越啊秦越啊秦越……何皎皎无声默念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如此百爪挠心过。

    写不进题了，何皎皎转而拿起桌旁的手机，不知第几遍地，按开短信箱。

    她和秦越的对话还停留在开学那天清晨，她说自己已经在楼下了，秦越则很快回复“五分钟到”的这一段来回。

    数数日子，已经过去了一周。

    她和秦越已经断联了整整七天了。

    以往不是没有几天不联系过。可这一次戛然而止断联的真正原因，源自于二人心知肚明的默契。

    头一次觉得这种默契惹人厌烦。

    何皎皎盯着手机屏幕里秦越的名字发呆，好一会才轻轻将手机收了起来。

    *

    好在何皎皎的生日很快就到了。

    3月10号这一天，恰逢周五。何皎皎下午没课。

    宿舍一行四人结伴从食堂出来。在回宿舍的路上，范琳琳几人商量着下午一起去哪玩。

    何皎皎走在四人边上。她一边听着，一边琢磨着明天怎么着都要和秦越见上一面了。

    明天还是她的生日呢。

    如果能和秦越沟通出一个偏好的结局，那么她就可以和秦越一起过生日。如果结局不如预期……何皎皎想，那她更希望在一个有安全感的地方独自庆祝自己成年。

    思来想去，何皎皎决定这个周末都去住大学城的房子。

    身边黄莺忽然拍了拍何皎皎，问：“何皎皎，咱们等会一起去啊？”

    “嗯？”何皎皎抽回神思，问，“去哪啊？”

    三人嫌她走神，一起抛来三道白眼。

    黄莺说：“当然是去南方美术馆看展呀！”

    范琳琳冲何皎皎挤眉弄眼，马不停蹄附和：“嘿嘿，顺便看看帅气的秦老板哟！”

    何皎皎愣住：“今天？”

    李新月说：“对啊！这个展览都是日本大师级漫画家的作品，可惜后天就要结束了。明天我又想去逛街买衣服，今天不看，就没时间了。”

    黄莺也眉飞色舞：“我明天跟舞蹈社团的老乡学姐约了去考察大学城附近的几个舞蹈社，我准备学街舞！”

    何皎皎刚想说让她们三个去看就好，自己就不参与了，谁知一旁范琳琳又补了句：“何皎皎，知道明天是你的重要日子，我们三个可不敢打扰，嘿嘿……”她与黄莺和李新月二人对视一眼，笑得贼兮兮地，解释道，“所以我们三个已经说好了，准备今晚提前给你庆祝生日。我生日蛋糕都给你订好了哦，等晚会看完展，咱们四个就去吃烤肉，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皎皎实在不好拒绝室友们善意的惊喜。

    她想了想，笑着说：“谢谢你们还记得我生日，那么今晚聚餐我请客好了。”

    *

    回在宿舍收拾一番，何皎皎带上了大学城房子的钥匙。四人一起出了校门，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冬青路的南方美术馆。

    何皎皎坐在后排，望着路边一排飞驰而过的梧桐树。经过一冬寒风，梧桐树依然枝条光秃秃地。但仔细辨认，枝杈上其实已经悄悄冒出嫩绿的叶苞。

    何皎皎出神地想，今天这一趟突然袭击来得也好。凭什么秦越说生日再说，她就要乖乖生日再见面呢？

    她偏不要听话，偏不要乖。

    她一会儿到了美术馆干脆就直奔四楼找秦越打招呼，她倒要看看这个总是自诩成熟稳重的男人，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何皎皎这样想着，越坐越稳当。

    她心头渐渐觉得有趣，也暗暗觉得明天的事情一定开阔顺当。

    到了美术馆，已经快三点。从大门的保安到进门的安检，所有工作人员见了何皎皎都是一脸惊喜。

    “何皎皎，你来啦？”

    “小何，好久不见啊？”

    梅梅也笑着迎过来，拉住何皎皎的手，亲切道：“开学怪忙吗？明明这么近，怎么才想起来馆里玩啊？这是你的同学？一会看完展别走啊，我给你们四个拿咱们这次展览的周边小礼物，特别抢手哦！”

    何皎皎拉着梅梅胳膊撒娇，嘴甜说谢谢。

    梅梅还有事要忙，也没聊上几句，嘱咐了句待会见，又走出前厅。

    范琳琳惊喜不已，拽住何皎皎，小声问：“何皎皎，你跟秦老板的员工也这么熟络啊？”

    何皎皎解释道：“我寒假在这打工，做后勤工作。”

    原来是霸道总裁和俏丽小员工啊……三人对视一眼，嘀咕道：“难怪呢嘿嘿……”

    正说着，电梯“滴”一声，开了。

    马迪身影从电梯里闪了出来。他身后站着的，正是一身黑色正装，发型一丝不苟的秦越。

    范琳琳眼睛最尖，顿时被秦越这一身禁欲腹黑的精英造型唬住。她立刻推了推身前的何皎皎：“何皎皎，快看，秦老板今天也太……”

    她忽然噎住，剩下的“帅”字宛如一个大馒头，顿时卡在喉咙里。

    何皎皎也已经飞快扭身。她看见秦越手臂弯起，一副绅士模样。一位卷发红唇，踩着高跟鞋，衣着性感的女人，正挽着秦越的胳膊，姿态懒洋洋又亲密地，半靠在秦越的身侧，随秦越一起走出电梯。

    秦越也已经看到何皎皎。

    他似乎蹙了蹙眉，挽着身边的女人，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