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几日不见，秦越肉眼可见得清瘦许多，原本便分明的下颌线棱角，愈发犀利。反衬得他眉骨下眼窝更加深陷，眼神也愈发深邃。

    秦越将何皎皎上下打量一遍，视线从她手中的袋子，又转回了何皎皎白净纯真的脸庞。

    他又哼笑一声：“愣着做什么？不来开门么？”

    何皎皎挠挠鼻子，忍住刚刚差点就要跑过去抱住他的冲动：“来了。”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何皎皎刻意跟在后面，仔细观察秦越走路姿态。瞧着步伐是比之前轻快了很多，看来静养很有效果。

    秦越进了屋，何皎皎从后面伸过手，打开面前的鞋柜，拿出一双款式简洁的男式家居拖鞋：“你换这个，这个是新的。”

    秦越的问话更像是陈述：“给我买的。”

    何皎皎嘿嘿一笑，将一旁一双小码粉色拖鞋拿出来，炫耀道：“对呀，我精心挑选的，看，跟我的是同款呢。”

    秦越看了看地上一大一小的拖鞋，明显是一双情侣拖鞋。他抿抿唇，什么都没说。

    换了鞋，秦越迈进客厅，率先环视一圈地板，问身后的人：“又做了清扫？”

    何皎皎走过来，答：“对，明天就要开学了嘛。”

    “不是说了叫你保留钥匙，以后随时可以来住，”秦越走向沙发，自顾坐下，将手杖立在一旁，抬头看过来，“以后想做整屋清扫也行，但是不要自己动手了，我请专业人员来做。”

    何皎皎没在这上面同他辨谈，她将手上食材搁下，问秦越：“你的脚好些没？”

    秦越说好了很多，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左腿，目光认真，询问：“你又想要看？”

    何皎皎鼓起腮帮子，憋住笑：“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变态。”

    秦越只微微一笑。

    何皎皎又问：“你怎么这会儿来找我？”

    秦越露出一个微微得意又圆满的笑：“作品完成了。”

    何皎皎由衷替他开心：“恭喜呀，你画了什么？”

    “谢谢，”秦越眯起眼，目光高深起来，“内容保密。”

    不说拉倒。

    反正何皎皎熟知秦越的每一幅作品，靠着记忆推断，很快便能推算出大概是哪幅。

    二十四岁那年的创作……春节期间……何皎皎快速在脑海中检索，忽然讶异。

    好像没有诶。

    二十四岁的秦越好像没有公开发表过什么作品。

    秦越最知名的代表作也是在他快三十那一年创作出来的。

    当然，他没发表的画作那就多了。

    这一幅可能是私下创作？

    何皎皎没放在心上。比起这些，她更关心三顿没吃饭的秦越。

    翻了翻手边食材，何皎皎问：“秦越，我给你煮几个汤圆垫一垫，好不好？”

    何皎皎煮好汤圆，将轰鸣的抽油烟机关闭，端着碗走到客厅，发现秦越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双人沙发不是很长，秦越面朝外侧躺，微微蜷缩了双腿，睡得安然。

    不吃饭，估计也没睡觉。

    何皎皎将汤圆轻轻搁在茶几上，拿起一旁的薄毯，凑近弓身，轻轻给秦越盖上。

    盖好毯子，何皎皎略一垂眸，就看到秦越英俊的侧脸，离她只有两根手指的距离。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可以微微掀动秦越密长紧闭的睫毛。

    视线游走，秦越浓密睫毛下是他英挺的鼻子，而再往下，则是他润而红的薄唇。

    何皎皎跪在沙发前，出神盯着秦越的嘴唇，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她靠近点，再靠近点……

    白日晴朗，十点钟的太阳正盛，楼下隐隐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明亮的客厅在这一刻却成了一个隐秘的宇宙。什么都不存在了，时间也成了可以拉长的彩带。

    全世界只剩下一个按捺着巨大心跳，望向心爱男人的何皎皎。

    何皎皎微微屏住了呼吸，她的目光只黏在秦越的脸上，不断逡巡。但很快，她慢慢缩回了身子，长长呼了一口气。

    秦越自始至终，睡得无知无觉。何皎皎盯着他的睡颜又看了几秒，最终缓缓松开薄毯一角，靠着沙发滑坐了下来。

    初吻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只有她自己记得。

    *

    秦越一觉醒来，半天没想起来自己在哪。他扭过头，看到房间布局，慢慢记起这里是大学城的住所。

    客厅只留了一盏落地阅读灯，但光线并不昏暗。对面电视机正闪着屏幕，低声播放着央视的元宵晚会。

    画面里，主持人和一群舞蹈演员们正在观众席派发元宵，现场一片祥和安乐。

    秦越抚了抚身上的薄毯，看清了窗外漆黑的夜色。他缓缓坐起来，听见厨房传来一阵低低的歌声。

    秦越没有拄拐，朝厨房轻声走了几步，看到何皎皎正站在洗手池前剥蒜。他安静站着，慢慢听清了何皎皎唱着的歌。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1]

    听清歌词，秦越眉梢微扬。没想到何皎皎唱歌还蛮好听，又想起何皎皎对自己说得自己“英语很好很好很好”。

    发音饱满自然，确实不错。

    只是这首歌有些陌生。秦越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确定是自己从没听过的一首。

    他抬手敲敲厨房的门。水池边的人顿时闭了嘴，看了过来。

    “在唱什么？很好听。”

    何皎皎张张嘴，又闭上。很快，她就嘻嘻一笑：“秦越，你醒了？”

    秦越看向一旁岛台，上面摆了几个被扣住的盘子：“你做的？”

    对呀！”何皎皎语调轻快，她关掉炉火，冲秦越甩甩马尾辫，潇洒道，“虽然都是家常菜，但今天我超常发挥诶，恭喜你，有口福啦！”

    *

    何皎皎超常发挥的水准确实不错，几道家常热炒，口味、卖相都很有样子。秦越大概是真的饿了，吃饭的速度明显比以往快了些。

    “你明天真的可以陪我去报道？”何皎皎忍不住再次确定。

    秦越说当然。

    何皎皎提醒：“你的脚……我们宿舍在四楼，没有电梯。”

    秦越抬抬下巴，说：“我用手杖在家练习过了，没问题。”

    “可是……”

    何皎皎还想再说，秦越打断了她，反问道：“你又不愿意了？我以为你是希望我去看你学习和住宿的地方的。”

    何皎皎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半晌，她鼓起嘴巴：“我当然是愿意的啊……”

    “那就可以了，”秦越笑得温柔，“正好我也愿意。”

    何皎皎咬着筷子，闭了嘴，内心又甜蜜又担心。

    余下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吃完饭，何皎皎起身要将碗盘收拾了，秦越叫住她。

    “何皎皎——”

    “嗯？”

    “我想起来有些东西忘在车里了，我下楼取一下。”说着，秦越起身，去玄关处换鞋，又穿起外套，拿了手杖。

    何皎皎端着盘子，怔怔看他：“什么东西啊？”

    秦越勾唇一笑，只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推门出去了。

    何皎皎望着大门，心中困惑。然而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所以说，秦越早上是自己开车来的？

    这人脚还伤着呢，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

    何皎皎洗了碗盘，秦越还没回来。她拿到手机，刚想发短信问一下，手机一震，有电话打进来。

    正是秦越。

    何皎皎连忙接通。

    “何皎皎。”电话那头传来微呼的风声，秦越人明显在室外。

    何皎皎问：“秦越，你拿到东西了吗？”

    秦越说：“你来阳台。”

    何皎皎举着电话，连忙跑到阳台。楼下路灯还算明亮，但路上空无一人。

    “可以，我看到你了。”秦越说。

    “可是秦越，你在哪儿呢？”何皎皎四下张望，可惜除了路灯照射得到的范围，小区其他地方全部一片漆黑。

    根本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

    电话那头，秦越轻笑：“我站在有光的地方。”

    有光的地方？

    什么光？路灯吗？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啊……何皎皎不解皱眉，又扫视一圈，依然没找到秦越的身影。

    就在这时，楼前空旷的小广场里，忽然燃起一簇巨大的银色焰火。

    有人点起了烟花。

    流星般的火点瞬间噗簌簌窜到高处，又从半空缓缓坠落，像一场流光溢彩的瀑布。火光映亮周边，何皎皎终于看到了站在烟花不远处的颀长身影。

    有隔壁楼层的孩子隔窗大喊：“妈妈，快看，有烟花！”孩童声音明亮，响彻小区。很快，何皎皎便看到对面楼里，很多住户的窗边多了三两道观赏的人影。

    耳畔传来秦越的声音：“看到我了？”

    何皎皎心头激荡，笑容一直咧到嘴角：“嗯，看到了。”

    看到了，秦越在有光的地方。他就在那里。这一秒光灭了也不怕，等下一秒光亮起，他依然在。

    何皎皎胸腔忽然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

    焰火很快，徐徐熄灭。小广场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何皎皎，我走了，”秦越说，“其实今天来是想谢谢你。”

    何皎皎忍住哽咽：“谢我什么？”

    “秘密，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秦越似乎长叹一口气，重复低喃道，“或许吧。”

    原来秦越又有了不能让自己知晓的秘密吗？

    不知为何，何皎皎心头一阵难受。她睁大了双眼，努力去辨认，可惜小广场那里太黑了，她又看不到秦越的身影了。

    “你在找我？”秦越笑了起来。

    何皎皎咬唇，问：“秦越，你不能多留一会吗？”

    静了静，秦越说：“不行，很晚了，你要休息了。”

    何皎皎不说话了。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何皎皎想，她的怅然若失大概准确地传达到了电话那头。

    果然，秦越低沉的轻笑声片刻后传来：“马上就要十八岁了的人了，怎么还跟八岁的孩子一样？”

    他声音温柔，像在抚摸少女的发顶：“何皎皎，今天就要过去了，但我们还有很多个明天可以继续见面，不是吗？”